“你家中已經(jīng)無人，只有我一個(gè)兄長?！标愂饪粗G楚，聲音漸漸柔和下來道，“這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嫁妝，是我特地讓皇上賞賜的首飾珠寶，原本打算你訂婚的時(shí)候再給你，現(xiàn)在你們既不打算走過場，這些東西也只好提前給你了。”

    荊楚微微一愣，打開盒子一看，果然看到許多好看的珠子翡翠。這些東西價(jià)值不菲，只一件恐怕就供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愁吃穿。荊楚看著，目光漸漸濕潤，顫聲道：“哥……”

    陳殊聽到聲音心中一顫，再看向荊楚時(shí)，只覺得荊楚的模樣漸漸模糊，忽而又變成曾經(jīng)自己背過、逗過、陪伴過的陳婉。

    “這么多金銀珠寶的……”解臻給陳殊的東西肯定都是上好的，韓珩一眼就看出里面有好幾件珍品，他撓了撓頭，只是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可是林侯爺，我們打算過完年再走?。俊?/br>
    “過段時(shí)間，我也打算出趟遠(yuǎn)門?！比缃竦那闆r恐怕已經(jīng)撐不到過年了，陳殊看了盜骨一眼，忽地道：“小楚，我還有些話要和韓珩說?！?/br>
    荊楚心情仍未平復(fù)，她家中被滅一直隱姓埋名，若不是遇到陳殊，怕是一輩子都不能報(bào)仇，更不可能遇上盜骨這樣的人物。她看著陳殊和韓珩，低低應(yīng)了一聲，淚眼朦朧地離開房間。

    等荊楚離開后，陳殊方才又看了眼韓珩。他對荊楚托付給韓珩過一輩子的事情始終放心不下，見荊楚離開，這才繼續(xù)道：“荊楚是我義妹，韓珩，若你敢負(fù)她，想必知道后果?！?/br>
    “林大人饒命?。　表n珩連忙跳將開來，鼻子一吸，慫道，“她可是你的義妹，我就是一百個(gè)膽子也不敢造次??！”

    他和林辰疏最開始認(rèn)識的時(shí)候便被陳殊親手教訓(xùn)了一番，雖然陳殊現(xiàn)在默認(rèn)許可自己在身邊轉(zhuǎn)悠，但他對陳殊做起事來狠辣無情的手段還是心有余悸。

    盜骨和荊楚之間的感情自己始終是個(gè)外人，陳殊提了一句，見韓珩神情不似作偽，便沒有再提。他沉默了一下，這才拿出從宮里打包出來的畫卷，放在韓珩面前。

    韓珩看著他的動作，目光立刻新奇地落在畫卷上。

    卷軸裝幀的樣式十分精美，但上面卻有不少血跡暈開，看上去觸目驚心、有些刺眼。

    “珍寶收藏這塊你是行家?！标愂饽贸霎嬢S后，目光也落在自己的血跡上，隔了一會兒，他問道，“你有辦法清理掉上面的血污嗎？”

    “你要保養(yǎng)這些畫？”韓珩這才明白陳殊將他留下來的意思，他上半輩子偷盜出名，家中也珍藏了不少好東西，自然有幾分眼力和手段，此時(shí)看見畫軸上的血污，一邊說一邊奇道，“血污是可以處理，不過清洗起來十分麻煩，我得帶回老家一趟才能幫你去掉。不過這些都是什么畫，值得林侯爺這么認(rèn)真？”

    “是在宮里被我不小心弄臟的。”陳殊道，“這最快需要多久？”

    “最快也要十天吧?！北I骨忍不住拿起一卷畫卷，攤開來細(xì)看，邊看邊道，“如果是你弄臟的話應(yīng)該也不打緊吧，秦公子肯定不會因?yàn)橐环嬝?zé)怪你。倒是他知道補(bǔ)我動了他的畫，恐怕我又少不了一頓皮rou之苦?！?/br>
    解臻對外人可并不像對林辰疏這樣友好。不過韓珩嘴上說著，手上卻還是忍不住翻了幾幅。陳殊帶過來的畫其中不乏些山水圖，但其中一幅他翻開定眼看時(shí)，卻見攤開的畫軸上繪制著一副人相，畫中人身穿紅衣，容顏俊氣迫人，明眼微笑，容貌非常的熟悉。這畫上粘了不少血，其中有血濺在了人的臉上，透過紙面滲出，讓原本俊氣的臉上沾染了幾點(diǎn)猩紅。

    他的話突然更住，忍不住看向陳殊。

    “怎么了？”陳殊見他動作停頓，問道。

    韓珩沉默了一會，還是將畫軸翻轉(zhuǎn)給陳殊看，他道：“這血跡在臉上，即便處理了也會留下點(diǎn)痕跡……我怕皇上還是會看出來吧？”

    陳殊抬眼看向攤開的畫，只見那畫上的人是自己原來的樣子，正是之前解臻替自己繪制的那副畫像。這畫分了兩次繪制，一次是在出征前夕，一次是北關(guān)獲勝后回來，解臻顯然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但現(xiàn)在他的人臉上上有條長長的血痕，已然將不大半部分的畫面感破壞。

    他還沒想好怎么和解臻解釋，此時(shí)看到這副畫，忽然又想起和解臻的相處，心血上涌，連忙捂嘴重重咳了幾聲。

    韓珩今天已經(jīng)不止第一次聽到陳殊咳嗽，他慢慢地放下畫，狐疑地看著陳殊道：“你今天怎么了？剛才說話就怪怪地好像在托孤給我似的……你若是不舒服，我讓荊楚進(jìn)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遍L明力量消失造成的傷勢無法逆轉(zhuǎn)，就算是再厲害的大夫也沒有辦法。陳殊擺手道：“我先休息會，這些畫你先幫我修復(fù)，若是到時(shí)候解臻問起來，就說是我讓你做的?！?/br>
    韓珩還想說什么，但想到陳殊永遠(yuǎn)不會是自己能說動的那種人，只得應(yīng)了一聲，將畫重新卷好，退出了房間。

    他是江湖人，離開時(shí)還聞到一絲若有如無的腥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陳殊最后一眼。

    陳殊還坐在原位沒有動。

    韓珩皺眉，最終還是沉默地幫陳殊帶上房門。

    房間里很快重新恢復(fù)了平靜。等到韓珩的腳步聲遠(yuǎn)去，陳殊這才慢慢地松開手，愣愣地看著手上的血跡。

    他應(yīng)該很快就要離開這個(gè)世界，以前為長明做事的時(shí)候明明也死過很多次，可那時(shí)候他每一次都能坦然面對，從來沒有一次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心中難受，甚至感覺十分不舍，尤其是想到解臻的時(shí)候。

    陳殊心緒紊亂，勉強(qiáng)提神取過桌案邊官員的呈請和奏章翻看一陣，眼瞼卻漸漸沉重起來，他心力不支，不過一會兒便伏在案上，昏昏沉沉地闔眼睡了過去。

    白天日頭升起落下，夜色開始漸漸黑下來，房間也隨光線暗沉，迎來夜晚的寧靜。

    秋夜還有窸窣的蟲鳴聲響起，突顯得敬寧侯府空曠安靜。月色也不知照著這片府邸多久，府上忽然有一道黑影閃過。

    那黑影輕功無痕，沒有人察覺到他的到來。不過一會兒他便到了陳殊的房間外。

    星空下，黑影身形挺立，身穿一身玄衣，露出一張清俊的臉。

    他在陳殊的房間外孑然而立，踟躕了一會兒，這才輕聲閃入房間。

    房間內(nèi)已經(jīng)漆黑一片，里面有人微弱的呼吸聲，并沒有被來人驚醒。

    黑影沉默，他沒有點(diǎn)燈，卻很快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陳殊。

    陳殊此時(shí)正伏在桌案上睡著，眉間微微蹙起，像是睡得并不安穩(wěn)的樣子。

    黑影站在陳殊桌案對面許久，黑夜里的一雙清眸終于動了動。他緩緩地抬手，在陳殊的頭發(fā)間輕輕撫過，隨后順著臉頰，指尖慢慢地落在陳殊的唇邊。

    陳殊的唇角還有血跡，已經(jīng)干涸。

    黑影眸中清光閃動得更加厲害，他無聲地看了一會，終于走到陳殊身邊，將陳殊小心翼翼地從桌案邊抱起，往床邊走去。

    第160章 抉擇

    陳殊睡得沉,??并沒有察覺到身邊的動作。

    黑影亦沒有出聲，他默默地將陳殊輕輕地放躺在床榻中間，俯身解過鞋靴放在床下,??拉過床上的被褥，小心地蓋在眼前人的身體上。

    放在平時(shí)若是有人在陳殊身邊這么折騰，他必然已經(jīng)警覺驚醒，但此時(shí)可能是因?yàn)閬淼娜耸亲约菏煜さ娜???陳殊微蹙的眉反倒緩緩平復(fù),??看上去沒有以前那樣困倦。

    黑影蹲下身輕輕撫摸了陳殊的額頭一會，隨后又轉(zhuǎn)身離開房間,??等到再回來時(shí),??手上已經(jīng)有了盆水，上面泛著蒸汽，是溫?zé)岬臉幼印?/br>
    房間里夜色深重，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月光透進(jìn)。但黑影卻夜能視物，熟練地將浸在熱水中的帕巾擰干，輕輕地為陳殊擦拭唇邊已經(jīng)血跡。

    干涸的血跡在熱水下終于化開。大概是秋夜涼爽，身邊的帕巾散著熱氣,??他的頭還輕輕地往黑影的手上輕輕地靠了一下。

    黑影的手微微僵住,??他連忙低眉看著陳殊，卻見此時(shí)的陳殊依舊沒有清醒，但唇邊開合，似呢喃著什么。

    他輕身湊近細(xì)聽，方才聽到陳殊極輕極輕的囈語。

    “解臻、解臻……”陳殊低低道,??“我陪不了你了……”

    黑影的手輕輕顫抖，慢慢地握緊帕巾。

    這一句喃喃的話語反反復(fù)復(fù)，陳殊聲音更低了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

    “小婉，原諒哥哥?！彼?。

    “……”

    黑影看著陳殊，眼中的目光止不住地泛動，他連忙去擦拭，卻還是有幾滴水垂落而下，月色下如斷線的珍珠。

    淚水滴落枕邊，發(fā)出輕輕的聲響??，有一滴落在陳殊的臉上，順著頰邊滑落。

    “……誰？”陷入夢魘的陳殊終于察覺到身邊有人，皺眉低低問了一聲。

    這大半夜里，是誰敢闖敬寧侯府？

    他吃力地抬起眼，往發(fā)出動靜的方向看去，然而抬眼間卻只見房間里的桌案與屏風(fēng)，視線里什么人都沒有。

    桌案旁邊是一扇窗戶，窗戶也和他進(jìn)屋的時(shí)候一樣半敞著，露出外面的一輪皎月。

    快到十五，皎月都補(bǔ)了陰缺，比往日更加明亮。

    陳殊愣愣地看著皎月一會，一陣倦意再度上涌，復(fù)又慢慢地闔上眼睛，重新閉目昏睡過去。

    他鼻息漸漸又恢復(fù)平穩(wěn)，躲在旁邊的黑影終于慢慢地從床榻邊輕輕踱出，他頭發(fā)半挽，因?yàn)檠劬倓傉慈舅獾木壒剩藭r(shí)如清泉冷冽，配合清俊的容顏，正是從宮里出來的解臻。

    他來敬寧侯府不是第一次，每次過來也都能找到陳殊，但這一次他沒有再叫醒對方，只是輕輕地覆上陳殊露在被褥外面的手，靜默地坐在陳殊的身邊。

    夜空時(shí)有暗云飄過，遮攔住星光，令房間時(shí)而深暗，時(shí)而半明，解臻卻沒有動，仿佛在他身邊時(shí)間都靜止了一般，整個(gè)人宛如雕像一樣。

    他安靜地聽著陳殊的呼吸，直至熹微的晨光代替月色從窗戶里面灑進(jìn)，他才慢慢地抬眼，看著窗戶外面初起的旭日。

    時(shí)間在漫長的等待里面已經(jīng)模糊，日落日出，又是新的一天到來。

    解臻看著晨光，這才重新起身，他回頭看著晨光下的還沒有醒的陳殊，目光流露出無比的不舍和留戀，但還是轉(zhuǎn)身端起水盆和帕巾，輕輕推出房門走出，復(fù)又轉(zhuǎn)身將門掩好。

    *

    陳殊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只依稀記得昨日從白天入睡，沒想到再醒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過了一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桌案上躺到了床榻上，但他房間里面的東西并沒有被人動過，不像是有人所為，很可能是自己意識昏沉的時(shí)候做的。

    醒來后頭腦還是暈暈糊糊，但比昨日身體崩潰的樣子有所好轉(zhuǎn)，陳殊揉了幾下眉心，起身讓侍女幫忙穿戴朝服。

    昨日他得解臻應(yīng)允沒有上早朝，后來又中途提前回府，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和解臻見過面。他心中有事，到底還是怕解臻擔(dān)心，等到了早朝的時(shí)辰還是和往常一樣前往。

    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和解臻辭行，以致于下馬車的時(shí)候李鄴之和他打招呼都差點(diǎn)忽視了過去。

    “敬寧侯有心事？”以李鄴之的官位本來很難攀附到像侯爺這樣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但他和陳殊是同一批進(jìn)士，又和陳殊有過一段交情，后來得陳殊提攜做了工部侍郎，所以見面的時(shí)候都少不了客套幾句。

    今日的陳殊顯得格外心不在焉，李鄴之差點(diǎn)都以為陳殊今天沒心情搭理自己，卻見陳殊聞言微愕，忽然恍神看向自己，隨后搖頭否認(rèn)。

    “沒有?！标愂饣氐?。

    李鄴之：“……”林辰疏這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李鄴之端著諫牌默默地想，但還是干咳了一聲，安慰道：“敬寧侯不要想太多，昨日皇上雖然罷免了許多官職，但也算為新政掃了門前積雪。侯爺受到皇上寵愛，這段時(shí)間估計(jì)是沒人敢頂撞侯爺了，王爺也不必去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陳殊對于昨天早朝發(fā)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此時(shí)聽起李鄴之說起，微微一愕，徹底拉回了神思，詢問道：“昨天發(fā)生了何事？”

    李鄴之：“……”

    這回輪到李鄴之吃驚了。昨天解臻直接卸任了一大批官員，罷的罷罰的罰回家養(yǎng)老的養(yǎng)老，起因還都是因?yàn)檠矍斑@位敬寧侯而起的，結(jié)果這位當(dāng)事人居然一點(diǎn)也不知道，仿佛和他無關(guān)一樣。

    他又干咳了一聲，但見陳殊詢問的目光，還是將昨日早朝上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還原了一遍。不過陳殊現(xiàn)在畢竟是敬寧侯，他敘述的時(shí)候還是將那些人詆毀陳殊的原話描述得平和了一些，只三言兩語地揭過。

    “現(xiàn)在兩朝的老臣人人自危，唯恐皇上一不高興便直接罷免官職。”李鄴之喃喃道，“想想皇上兩年前還曾受三位輔政大臣的脅迫，大家都道他是個(gè)傀儡，可誰曾想到這樣一個(gè)人竟然也如此有手段，難怪他能夠?qū)Ω兜昧她R言儲這樣的狠人?！?/br>
    陳殊這才知道原委，聽著又是沉默了一陣，心想解臻在朝堂上的手段怕是已經(jīng)算比較溫和，當(dāng)初大青山和狄夷的天師府，只要解臻出劍，所過的地方就沒有留下活口的。

    他明明武功高強(qiáng)，已有飄然塵外之姿，完全不必在朝堂遷就這些世事紛雜，卻還是來淌了最污濁的渾水。

    陳殊心中默了默，面上還是回了李鄴之幾句。李鄴之聞言笑笑，忽地又說起自己的小孩很快就要滿一歲了，特地邀請陳殊過去坐坐。

    李鄴之的小孩喝滿月酒的時(shí)候，陳殊便抱過他們家的孩子，男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個(gè)看上去十分有福氣，但一看到陳殊便哇哇大哭，十分抗拒和陳殊待在一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似的，李鄴之只道是陳殊不會抱孩子，但見陳殊依依不舍地放開，便擁有了第二次邀請的打算。

    現(xiàn)在朝中所有人幾乎都對敬寧侯和皇上的關(guān)系心知肚明，這兩人若一直在一起，皇上那方以后會怎樣是說不準(zhǔn)，但林辰疏作為臣子的，又被皇上如此看待，再加上以前那些傳聞，恐怕以后是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陳殊笑了笑，他知道李鄴之是熱情相邀，便婉言稱自己要離開一段時(shí)日，謝絕了李鄴之的好意。

    只有他知道自己帶過小孩，一般情況下絕不可能會弄哭孩子。李鄴之的孩子有此反應(yīng)很可能是孩子六識天生靈敏，察覺到他借尸還魂，并非常人所致。

    李鄴之聽到陳殊拒絕大感可惜，不過還是和陳殊笑著交談了幾句，等到快到大殿，這才有分寸地退開。

    知道了昨天發(fā)生的事情，陳殊果然感覺今日臣子看他的目光畏懼了很多。早朝時(shí)他將準(zhǔn)備好的批奏一一讀了一遍，竟然沒有人再敢出來反對。

    坐在他旁邊的解臻微微笑笑，讓人端來一本冊子交給陳殊查閱。

    “這是今年科舉進(jìn)士的名單，朕已閱目，敬寧侯也可以審閱一二?！苯庹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