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眾人翹首期盼，精煉男子一行人一邊聽也一邊往人群中間看去，終于見到楊老財?shù)母T打開，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走出來，身上穿著錦衣，朝著眾人拱手道：“各位，各位，陳公子馬上就要啟程離開咱嘉陽縣了，大家都讓讓道，別堵著公子的路啊！”

    “什么？楊老財，陳公子要走？”

    “楊老財你這就不對了，陳公子是我們嘉陽縣的大救星，你怎么不多留他些時日??？”

    “陳公子，這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謝禮，你且先收下??！”

    人群中一聲喊著蓋過一聲，不一會兒就像麥浪一樣起伏。這站在外面的胖瘦衙役等人一聽，各看了一眼手中的雞和雞蛋，連忙也喊了句“陳少俠等等我”，一邊說一邊往前面的人群擠去。

    現(xiàn)場一陣推拿，還有人要往楊老財?shù)母蠑D，楊老財被人群軋得退后了幾步，忽地感覺后背被人扶了一下，緊跟著有人幫他扶到一邊。

    楊老財?shù)懒寺曋x，抬眼卻看見扶著自己的正是昨日楊戊帶回來的嘉陽縣“大救星”陳公子。

    府內(nèi)，他兒子楊戊和準(zhǔn)媳婦程妍妍走過來扶著他，旁邊又有之前一道和陳公子來的絳紫男子扶著身邊的孕女，目光皆落在眼前的人的背影上。

    陳公子回頭往身后的人一笑，隨后牽著馬匹往府外走去。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多謝大家今日前來，陳殊在此謝過諸位的好意，只是在下身上還有要事，不能在嘉陽縣久留，還請大家見諒。若日后有機(jī)會，定會再來貴縣拜訪?！彼穆曇羟逶降仨懫?，聲音明明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前方擁擠的人群，也傳入人群外圍站著的人的耳中。

    精煉男子和肅面男子聽到聲音一驚，明明是一陣陌生的聲音，卻不知怎的竟然有一股隱隱的熟悉感。

    而且那人還叫自己陳殊……

    二人連忙暗暗回頭，只見秦公子此時目光正緊緊地看著大門處，他神情未變，但眼眸中閃動的眸光竟讓兩人一瞬間感覺到他們身后這位大人物竟十分在意前面說話的人。

    人群陷入短暫的安靜，府門口傳來馬蹄和馬匹打著響鼻的聲音，兩人回首，再度看到有人終于從楊老財府上的門坎處跨出。

    這回走出來的人是一個看上去青年，黑衣、短發(fā)，和胖衙役的描述有所相似，精煉男子和肅面男子往那人的臉上看去，只見這人眉眼俊朗，一雙眼睛有若晨星，他迎著晨光而出，映照著前方的陽光，發(fā)色和眸光都像染了一層淡淡的輝光，輪廓柔和，竟然真的有讓人眼前一亮、驚鴻一見之感。

    但這人容貌又和已經(jīng)去世的敬寧侯有很大的差別。敬寧侯雖為男子，但臉廓肖似女子，是模糊地走在男女之間的好看，而眼前這個青年眉星目朗，俊逸飛彩，是與林辰疏完全不一樣的姿容。

    兩人看著呆了呆，耳畔忽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咳聲。

    “皇……秦公子，你沒事吧？”精煉男子一驚，連忙回身要去攙扶后面的秦公子，卻見那秦公子的咳聲已經(jīng)咽下，目光還是執(zhí)著地抬起，看著前面那個短發(fā)青年的身影。

    短發(fā)青年已經(jīng)牽著馬走出了楊老財?shù)母T。前方人群擁擠，他正一步一步慢慢地穿過人群，要往道上走來。旁邊的百姓見狀，紛紛一個一個不停地開口道。

    “陳公子可要常?；丶侮柨h看看啊！”

    “陳公子，這是我母親特地給你準(zhǔn)備的雞蛋，你可要捎上?！?/br>
    “陳公子這么著急，就不能多待一會嗎？”

    “……”

    旁邊的聲音不斷地入耳，陳殊看著身邊的人一邊笑著回謝一邊往前走著，他慢慢地用罡氣小心地?fù)荛_人群，眼見就快要行到外圍，終于松了口氣，抬眼望向前方的道路。

    前方的道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站著，人不多，還有幾匹馬。

    馬旁邊還站著三個人。

    馬匹一般都是要行原路的人才配備，普通的百姓并不會買馬代步。陳殊原本只是抬眼看過，臉上原本的笑意卻忽然僵住，眼睛慢慢睜大，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白色駿馬下的黑色身影。

    他原本要向前的腳步也跟著停下來。

    有一群孩童嬉戲而過，嬉嬉笑笑地在打量著前面的“大救星”，旁邊的人也跟著又圍上來，不斷地說著喊著挽留著他的名字，但陳殊此時卻已經(jīng)聽不清楚旁邊的這些人在說什么了。

    黑衣凝立，前面有人也正看著他。

    對方的容顏蒼白，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清癯，但陳殊腦海中卻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旁邊的場景都在一瞬間飛快地褪去，目光里獨獨就剩下眼前的人。

    第214章 是皇上

    嘉陽縣的“大救星”突然止住了腳步,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旁邊有的百姓順著陳殊的目光往前看去，很快發(fā)現(xiàn)他看的竟然是一個黑衣服的外鄉(xiāng)人。

    這外鄉(xiāng)人長得也很出眾，只是對比他們的大救星陳殊來說氣質(zhì)更顯冷峻, 僅僅遠(yuǎn)觀就有一種生人勿進(jìn)之姿。

    而此時, 這外鄉(xiāng)人也正抬著目光，緊緊盯著陳殊。他的目光清冷，眼眸中有水光漾起，映照著晨光，看上去眼眸如同含了光芒一樣。

    胖瘦衙役本已經(jīng)擠進(jìn)人群中，看到陳少俠的異狀也忍不住好奇地看過來；云衢離黑衣外鄉(xiāng)人近，此時看到陳殊露出這樣的神情, 也是感到驚訝；而跟在黑衣人旁邊的精煉男子和肅面男子則是震驚地看看各自，又看看眼前這個陌生的短發(fā)青年, 想從這短發(fā)青年的樣貌中看出什么端倪。

    旁邊的人群已經(jīng)開始討論這黑衣外鄉(xiāng)人的來歷。

    “陳公子是怎么了？”

    “陳公子看的人是誰？”

    “這個好像是云大人帶過來的外鄉(xiāng)人，陳公子難道認(rèn)識？”

    “……”

    旁邊的人不停地議論著，但話音散入空中, 再傳到陳殊耳里已經(jīng)模糊成一片。陳殊張了張唇, 想道一聲對方的名字, 但話到口中卻又沒有了聲音。

    眼前明明看見的是那人等待的身影，卻又有無數(shù)畫面翻涌而過。他看到那人在幽潭邊洗劍靜坐, 看到那人在夜里挑燈的等待，也看到那人在雪地里步步獨行。過往在記憶里一遍一遍地回想，陳殊再聚神時，眼前已經(jīng)漸漸濕潤, 眼前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深深淺淺地映在他的瞳孔里。

    初升的晨光灑在道上, 讓濕潤的水光也有了金色，陳殊看到看到那人身披著晨光，衣袂與青絲隨著清風(fēng)拂起，再也忍不住一步走上前去。

    第一步走出之后，與那人的距離又近了些，他又緊接著再向那人走了兩步，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衣身影，他終于快步往他奔去。

    耳邊傳來詫異的驚呼聲，有人震驚地看著他，但這些他都已經(jīng)看不到聽不到了。

    他只看到對面的人向他伸出手。

    解臻。

    陳殊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心里再度喊了聲他的名字，向前腳步再也無法剎住，整個人已經(jīng)撞到了對方的胸膛。

    “陳殊。”撞進(jìn)的那一刻，陳殊感覺到對方一把攏住自己的肩膀，男人溫?zé)岬臍庀⒃谀橆a邊拂過，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雙臂彎正用力地抱住自己，緊緊地將自己擁在懷中。

    “解臻，我回來了?！标愂庋劬σ呀?jīng)徹底模糊，他埋頭進(jìn)男人的肩膀，伸手抱住對方，不敢再松手，聲音再度嘶啞地從對方耳邊傳入，“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響起，男人輕輕一顫，伸手慢慢地?fù)嶂鴳牙锶说亩贪l(fā)，隨后緊緊地將人按在自己的懷里。

    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fù)肀г谝黄稹?/br>
    青山往事，京城風(fēng)云，戰(zhàn)場雷陣，無數(shù)陪伴與分離、歡笑與淚水、艱難和困苦都化為曾經(jīng)的悠悠思念，卻又在此刻重新交集，無聲地向彼此傾訴著。

    道路上原本喧嘩的鬧聲漸漸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們剛剛還在討論眼前的外鄉(xiāng)人是誰，可誰知一轉(zhuǎn)眼間他們嘉陽縣的大救星竟然、竟然……

    “這是怎么回事？”

    “這個外鄉(xiāng)人到底是誰？他和陳公子是什么關(guān)系？”

    “他、他們……”

    一瞬間，原本熄了大片的聲音重新沸騰起，有人不敢置信，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呆呆地看著，原本就已經(jīng)熱鬧的人群再度發(fā)出陣陣不同的聲音。

    云衢已經(jīng)呆立在當(dāng)場，他原本一直以為救了自己的陳殊是一個理智冷靜的人，但在剛剛那一刻，他卻又看到對方拋棄一切冷靜自持……這完全打破了他對陳殊的看法，可要是陳殊真的是傳聞中的那個人，而被他擁抱的男人又該是誰？

    這兩人莫非、莫非是……

    “斷袖”兩個字在云衢心中升起。

    他忍不住往冷峻男子和肅面男子看去，一眼看到卻也是對方的震驚之色。冷峻男子和肅面男子看看陳殊和自己帶來的皇上擁抱，心中震驚完全不下在場的任何人。

    他二人是前廷尉左右監(jiān)邵玉平、倪晉，此次來嘉陽縣是來參加楊戊的婚禮，途中遇到皇上后方才與皇上同行來到此處。當(dāng)今皇上并不近女色，身邊如果說有人陪伴，那也只有之前的敬寧侯一人，敬寧侯死后皇上身邊便沒有寵臣，可現(xiàn)在這個叫做“陳殊”的青年卻和他們的皇帝抱在了一起，而且看皇上的意思已經(jīng)完全默許允可……所以這、這個陳殊到底是誰，難道他真的和敬寧侯有關(guān)系？

    邵玉平和倪晉心中涌起驚天駭浪，再看解臻和陳殊時候，只見他們的皇上目光微垂，原本臉上的冷峻也不知是被晨光照射融化，還是被前面的短發(fā)青年融化，眉眼之間的神情看上去竟似融柔和了不少。

    皇上可是在敬寧侯死后便沒有再笑過！

    兩人同時升起這么一個念頭，但也就在兩人揣測圣意的時候，外面道上突然又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音，有人大聲道：“都散開都散開，這都在這里做什么？這里是楊將軍的府邸，都散開別聚著！”

    “知州大人有令，不得在楊將軍府上圍聚，打擾楊將軍休息?！本o跟著又有人說道。

    這聲音不遠(yuǎn)不近地傳來，邵玉平和倪晉一愣，往聲源處看去，只見遠(yuǎn)方的道上行來兩個人，一人身上穿著州尉的衣服，另一人則是六品服飾，正是知州的打扮。這兩人馬匹身后還跟了一些仆役，有大包小包的東西正一同端來，像是禮金的樣子。

    知州管理一方州域，按理說并不會在嘉陽縣的一個小鎮(zhèn)子，但這知州點了楊戊的官職，怕是為了楊將軍過來的。

    邵玉平和倪晉立刻反應(yīng)過來，正要上前攔人，卻見那知州裝扮的人在馬上看到他們二人，臉上露出狐疑，隨后眼睛忽地一亮，連忙道：“哎呦，這、這不是廷尉的左右監(jiān)兩位大人嘛？”

    廷尉左右監(jiān)是五品的官職，而且是個京官，知州說的大聲，云衢聽了一驚，沒想到自己寄信要找的廷尉就在眼前，立刻打量起自己帶過路的兩人。

    倪晉一愣，瞇起眼睛道：“你認(rèn)得我二人？”

    “正是，下官是承元三年的進(jìn)士，在京城待職的時候有幸見過二位大人?！敝萘⒖探榻B了一番自己，隨后一拍腦袋道，“喲，你看我這腦袋，差點忘了承元三年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聽說邵大人已經(jīng)升任廷尉少卿，倪大人也在刑部任職，恭喜恭喜??！”

    這知州看著就像久混官場之人，邵玉平和倪晉神色淡淡，只是客套地點了點頭。

    “二位大人難得來嘉陽縣，應(yīng)該是為楊將軍前來吧？”京官能混到邵玉平和倪晉這等地位已經(jīng)是大人物，知州見人難得在此，立刻起了巴結(jié)的心思，看了眼前面堵得水泄不通的路，雙眉一立，揮手道，“前面的人還不快快讓開，給二位大人開路！”

    “等等、不必?！币娭葸汉壬?，邵玉平、倪晉連忙要喝止。

    那知州聞言卻更起勁，已經(jīng)上前下令驅(qū)趕，他見道上有兩個身穿黑衣的人立著，正要親自為兩位大人開路，忽地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黑衣人短發(fā)，正是之前楊戊恭恭敬敬對待的名叫“陳殊”的青年。

    他一驚，腳步連忙止了止，再看短發(fā)青年身邊的長發(fā)黑衣人，卻見此人微微側(cè)了側(cè)面頰，朝他冷視過來。

    知州冷不丁地被他盯著，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鉆出。他一愣，連忙再看一眼這長發(fā)黑衣人的容貌，忽然猛地睜大眼睛，往后退了幾步。

    “皇、皇上？”這人的容貌森冷，叫人過目難忘，知州很快想起他每年進(jìn)京述職之時，曾在議事廳面見過天子容顏，這眉眼、這容貌、這氣息完完全全就是當(dāng)時皇帝的樣子！

    他踉踉蹌蹌地后退，終于反應(yīng)過來，雙腿一軟就地跪下，拜道：“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

    ……

    一語落下。

    現(xiàn)場原本的議論聲再度小去。云衢瞬間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陳殊和他身邊的男人。

    剛剛他帶路過來的人是皇上？皇上竟然到了嘉陽縣這樣的小地方？而、而……剛剛皇上竟然和陳殊擁抱在一起？

    這突然出現(xiàn)在嘉陽縣的陳殊竟然是和皇上有這等關(guān)系！

    云衢完全沒想到在客棧遇見的短發(fā)青年竟然有這么大的來頭，此時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連忙跟著跪地參拜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起一聲落，不止是云衢，道上的百姓、胖瘦衙役也全部震驚當(dāng)場，他們看看嘉陽縣的“大救星”，又看看和“大救星”曾經(jīng)抱過的男人，陷入一片靜默當(dāng)中，緊跟著原本擁擠的人群一片一片地跪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群聲響起，又是一聲，響徹一方天地。

    第215章 重聚

    須臾間, 整個道路上竟只剩下解臻和陳殊、邵玉平、倪晉四人還站立著。

    清晨的風(fēng)輕輕拂過發(fā)絲和臉龐，旁邊的聲音終于一陣接一陣地變得清晰，陳殊站立在解臻身邊, 背脊忽然微微僵硬，目光這才從解臻的身上慢慢地游移到旁邊的民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