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人的眼神直直的，也許是因為亭外正值風(fēng)雨的原因，黑玉一樣的眼睛里仿佛含著氤氳霧氣。少女就這樣用帶著狡黠又安靜的目光擦過滴水的油紙傘邊沿信賴的看著他，遞出一片純粹的善意。

    甚至怕他礙于男性自尊不能接受，胡亂找了個借口。

    他就這么低頭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阿薰以為他會無聲拒絕，正想轉(zhuǎn)回去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這人卻忽的松開衣袖從她手里接過油紙傘，稍稍調(diào)了下傘面角度確定她被遮得嚴(yán)實，然后又細(xì)心地把破損邊沿轉(zhuǎn)到前面去。

    茅草亭外風(fēng)雨如舊，亭子里雨滴敲在油紙上滴滴答答，少年的臉逐漸隨著耳朵一起慢慢染紅。就這么一言不發(fā)的安靜下去太過尷尬，他忍不住盯著她發(fā)頂?shù)木射鰷u看了好幾眼。一陣風(fēng)來背后一涼又意識到自己盯著個女孩子使勁看實在不夠正派，慌慌張張將視線移開沒話找話：“你怎么知道？”

    他問的是她怎么知道他是誰。

    少女側(cè)過臉做思考狀：“嗯……我早上聽到八百屋老板娘說福澤家的小少爺這幾天都要上山供奉。早間我去到神社時門還沒開也沒見到信徒，離開時太太又告訴我這幾天都有客。這么長時間從神社方向下來的只有您一位，還有什么？”

    她很聰明，得意時輕輕抬起頭翹著鼻尖眼睛會微微發(fā)亮，黑玉一樣的瞳仁仿佛含了一汪清泉。

    福澤諭吉沒忍住，眼神不由自主又向身邊看去，女孩子這次沒有躲開他的視線，轉(zhuǎn)過眼睛直視：“怎么啦？”

    他皺了眉狀似不滿：“你不怕我？”

    帶著刀的武士走在街上，不要說普通少女，就是成年平民男子也會嚇得退避三舍。她這么大膽子目不轉(zhuǎn)睛的看，也就遇到自己這種脾氣好的人，換一個不講道理的說不定拔刀就砍。

    阿薰把臉扭開吃吃吃直笑：“你有什么可怕的？”一看就知道他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少爺，帶著刀又怎么啦？呆頭呆腦，被人欺負(fù)了都反應(yīng)不過來。

    像他這種臉上兇狠實則心軟的人，誰會害怕？

    她轉(zhuǎn)去另一側(cè)，肩膀微微抖動，是太過嚴(yán)肅嚇到她了嗎？少年心性還沉不住氣，他舉著傘僵硬的朝她身邊挪了挪，將亭外飄來的大雨擋得更嚴(yán)實。

    就當(dāng)做是共用一把傘的報答？姣美花朵一樣的女孩子是要好好照顧的，不然她們總會因為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死去，甚至還有胡扯般的“偶感風(fēng)寒”。

    這……算是個什么病？

    福澤夫人一片愛子心切，替大兒子物色妻子人選時偶爾會提到某家私養(yǎng)的女兒“偶感風(fēng)寒撒手人寰”，以此作為例證說明那家女子身體虛弱不合適娶來做貧寒武士家的妻子，好打消傻兒子想去那些外表光鮮內(nèi)里不正人家求娶的心思，哪想到更傻的小兒子聽了去便信以為真。

    被關(guān)照了的女孩子心里感激嘴上還要嗔怪他：“衣服濕了你不冷呀！”

    冷還是冷的，但叫她扭過來轉(zhuǎn)著眸子瞟了一眼，胸口又熱燙燙的一點也不冷了。

    “……不冷?！彼D了頓，訥訥追出一句，她又轉(zhuǎn)身過去抖著肩膀小聲笑，少年誤會，急急解釋：“不必怕我?！?/br>
    “誰怕你！”她重新轉(zhuǎn)回來，大眼睛里多了幾絲惱意：“才不怕你呢?！蹦橆a上也多了層緋紅小聲嘀咕：“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鼓起帶著點嬰兒肥的腮幫子，貓兒眼軟綿綿瞪了一眼：“哼！”少年只覺心跳跟著停了半拍，臉上胸口都燒得厲害，急忙轉(zhuǎn)身背對著她看向外面的大雨尋找空氣。身后又傳來少女嬌軟的驚呼：“啊呀！你甩了我一身水！”

    福澤少爺：“……！”

    第4章

    那天之后的記憶一片模糊，只有窘迫到極致的手足無措與不停歇的道歉，中間零星夾著些許畫面是她含怒的薄嗔。

    大雨來的快走得也不慢，云收雨霽后女孩子抱著包袱跑出茅草亭，輕巧跳過泥潭落在被雨水沖得干干凈凈的碎青石板上，小鹿一樣踮著腳跑掉了。

    “你的傘……”手里還握著傘柄，他被她扔在茅草亭里沒來得及追上去，少女透著甜味兒的清脆嗓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是神主太太借我的啦，你明天直接還她！”

    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問了一句：“那明天你還來神社嗎？”

    她剛才說起今天上到山頂神社門還沒開，想來動身極早，他往返山上山下也只見她一人……如果明天還想“偶遇”，恐怕要早點出發(fā)才行。

    雨已經(jīng)停了，他收起傘離開此地，腳步沉穩(wěn)頗有幾分武士風(fēng)采，就是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沒有人知道了。

    ——小鹿撞得有點急。

    “阿吉呢？”福澤家的大少爺從府城回來就只見到母親坐在廊下做針線，不明白為什么沒看見一肚子主意的弟弟。福澤夫人抬頭順手把針別在線團(tuán)上看向長子：“今天下了大雨，阿吉從神社回來衣服都濕透了，我叫他回房間去休息。”

    福澤夫人性子軟，就算作為母親，面對支撐門楣的長子也以商量的口吻居多。雖說心里覺得這幾日大兒子拿捏弟弟的事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但看在他已經(jīng)是“家主”的份兒上，終究還是忍住了什么也沒埋怨。想來想去又覺得小兒子受了委屈，少不得哄走老大后從廚房端了份丸子去看看老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