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見她神情緊張,劉信陵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該嘴快一時就說出來。這次前去西北的確兇險萬分,他在邊界喬裝打扮刺探消息時,竟和韃靼人狹路相逢。韃靼人窮兇惡極,他身邊沒有援手吃了不少暗虧,眼看險些就要喪命,終被鎮(zhèn)守邊界的秦家親兵發(fā)現(xiàn)解圍。 雖是虛驚一場,劉信陵縝密的心思還是讓他不禁懷疑,秦家的耳目,似乎也太機敏了些…… 秦家隨后發(fā)現(xiàn)這伙韃靼人果然是間諜,順藤摸瓜,一舉粉碎韃靼人想趁機偷襲大齊的計謀,秦家再立一功,在滿朝上下,幾乎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般春風(fēng)得意。 …… 寢殿內(nèi)的氣氛卻驟然降到冰點。 董貴妃聽完大嫂的話后,沉默良久,久到她身后的夏嬤嬤都覺得有些不妥時,她才緩緩開口道:“京儀年紀還小,這事以后再做打算。” 大夫人知道貴妃娘娘對長公主的寵愛,早就做了好事多磨的準備,聞言也不尷尬,只溫和笑道:“娘娘舍不得殿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殿下到底已經(jīng)及笄,年歲不小了?!?/br> 二夫人端著茶碗,在旁冷著臉不開口,反正也輪不到她兒子。 天知道當(dāng)她知曉老爺子準備讓大房的兒子尚公主時,她有多牙酸。就算只是個富貴閑人,也不是一般人能隨便企望的,那可是長公主! 董貴妃回想著侄子董書業(yè),倒也是個忠厚老實的孩子,然而她斷沒有把京儀許給董書業(yè)的道理。 原來父親準許母親進宮看她,只是為了給孫子和外孫女牽線搭橋。 董家門楣看似光鮮靚麗,然而幾個兒子都是不爭氣的,全家上下都靠父親一人支撐著,父親想讓京儀以長公主之尊與侄子親上加親,希冀能振興董家。 按照祖制,駙馬尚公主后不得在朝中任職,父親必是打定主意等待曾孫的出世。 董貴妃心思回轉(zhuǎn),瞬間想通其中關(guān)節(jié),她心底升起些被算計的淡淡不虞。她的小女兒才剛及笄,竟然就已經(jīng)盯著她的肚子了! 夏嬤嬤察言觀色,立馬就發(fā)現(xiàn)她的不悅,正巧小宮女送上湯藥來,她便自作主張道:“娘娘忙了這一陣,該喝藥了,旁的事過后再說吧?!闭f罷拿過藥碗,送到她嘴邊。 董貴妃心底泛著森森的冷氣,眼角微濕,臉上的淚痕半干,像一張張小嘴一樣啃噬著她的面龐,牽扯得肌rou有些澀然。她接過藥碗,慢慢飲盡。 董老夫人察覺到女兒的送客之意,有些手足無措地從炕上下來,頓在那木質(zhì)腳榻上就是沉沉的一聲“咚”,震得董貴妃心中一跳,被藥汁嗆得連連咳嗽。 眾人自是不好再走,一邊替她撫背,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她往床上扶去。 一碗藥喝下,董貴妃才覺順過氣來,只是心底的不悅還按捺不下。她阻止了夏嬤嬤要去請?zhí)t(yī)的動作,殿外的人自然也不知內(nèi)里情況。 此時三人正坐在廊下,劉信陵懷中抱著時瑜,京儀正坐在他身邊,聽他說西北的荒漠是如何遼闊。 劉信陵還順帶將兩句西邊大虞朝的風(fēng)土人情,京儀不敢再露出異樣,狀似無聊地把話題岔開。只是旁人的話頭偶爾無心提到與故人相關(guān)的瑣碎,她心底就向被針刺一下,不期而至的刺痛。 時瑜正纏著表哥問駱駝的駝峰是什么,鐘粹宮外忽然走進幾個小宮女,手中端著托盤,似乎盛著些果子。 那幾人被宮門口的宮女擋下來,傳來些許吵鬧聲,似乎起了爭執(zhí)。 見長公主已向?qū)m門望去,立馬有小宮女跑來,輕聲道:“殿下,是延禧宮著人送來的?!?/br> 延禧宮,茉貴人的宮殿。 小宮女久久得不到長公主的指示,正疑心是不是要把那些人直接趕走時,聽到長公主淡淡一聲:“讓她們過來。” 她要看看,茉貴人上次被罰跪一個時辰之后,還能翻出什么花樣來。 “見過長公主,我家小主見延禧宮中的果子結(jié)得極好,便親手摘了幾個,送給貴妃娘娘嘗嘗鮮?!?/br> 長公主本來美目淡然,在看到那托盤中乘著幾個飽滿多籽的石榴后,卻驟然升起怒火。母妃小產(chǎn)當(dāng)日,她用指甲劃破的那幅石榴面屏風(fēng)立馬躍上眼前。 “把它送回延禧宮去,全部砸爛在宮門口!”長公主陡然拔高,憤怒得近乎失控的聲音嚇壞了在場所有人。 劉信陵也不明所以,但還是立馬起身,將顫抖的她護在懷中,怒道:“滾出去!” 聞訊趕來的馮嬤嬤看見那一盤子石榴,知道這玩意兒大大觸到小祖宗的霉頭,幾乎嚇得眉毛高聳入發(fā),連連把那些小宮女推搡出去,對著鐘粹宮的宮人罵道:“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這些腌臜東西都放進宮里來!” 劉信陵連連安慰著她,低聲問道:“京儀這是怎么了?”他知道秦家小姐前些日子被送進宮中,似乎頗為得寵被封貴人。但他知道董貴妃恐怕不會將個小姑娘看在眼里,到底是什么能讓京儀失控至此? 懷中的小人兒良久才抬起頭來,眼睛雖紅卻強忍著未曾落淚,她望著劉信陵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她懷孕了。” 劉信陵腦中立刻轟然炸響。 …… 殿外鬧這一出,自然立馬有人去稟報董貴妃。 她半靠在床頭,面色蒼白,眉宇間淡淡泛著青色,聞言并未阻攔京儀略顯孩子氣的舉動,只冷笑不說話。 她也立馬猜到秦茉應(yīng)當(dāng)是懷孕了,否則不會囂張至此。怪不得延禧宮中一天連請幾道太醫(yī)。 董家人自然也知道這個最近得寵的茉貴人,連同她身后的□□秦皇后都顯得那般面目可憎,大夫人當(dāng)即道:“這茉貴人實在太不知禮數(shù),竟敢冒犯娘娘,還惹得長公主不快!” 三夫人這會子也不敢說風(fēng)涼話,只道:“不過仗著她背后有那一位罷了。那一位空有個名頭又如何,怎敵得過娘娘盛寵?不過娘娘還是得小心些,畢竟兩位殿下還小呢?!?/br> 董貴妃此時沒有心思聽嫂嫂們嘮叨,只慢慢閉上眼睛。 那日皇上對她承諾,不久就把茉貴人打入冷宮,然被她阻攔下來。剛才二嫂說得不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日子不多了,而兩個孩子還小,她必須用盡全力為他們鋪平以后的道路。 縱容茉貴人,是捧殺秦家的重要手段,她裝作賢惠大度的樣子勸皇上不要放棄這步棋。 何況她今日受的這些根本稱不上委屈的委屈,都會在她身后化成文熙帝的愧疚,再全部轉(zhuǎn)成他對孩子的維護。 對亡妻的懷念愧疚之情,于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她心中有數(shù)。 只是不能叫京儀和她父皇生分了……董家人逐漸退下,她招手喚來夏嬤嬤。 ☆、第 33 章 第二日,京儀服侍母妃喝完藥,卻見夏嬤嬤領(lǐng)著個小宮女進來,臉上滿是焦急之色,見董貴妃睡下了,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京儀掩上內(nèi)室的門,略帶些不悅道。 夏嬤嬤為難一下子,還是將她請到偏殿低聲道來:“殿下,今早上秦家老夫人去董家鬧呢。” 兩手在身前交握,京儀眉尾微挑:“給茉貴人出氣呢?”后宮妃子爭風(fēng)吃醋,竟還要打到人家府上去嗎? 夏嬤嬤見她眼底淡淡的輕蔑之色,心中也是罵秦家人手段下作,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道:“殿下,這……茉貴人流產(chǎn)了?!?/br> 京儀眼底的驚訝轉(zhuǎn)瞬而逝,皺眉道:“說清楚些?!?/br> 此事與長公主牽扯頗深,夏嬤嬤有些為難,這呀那的猶豫含混半天,還是沒說出口。 她嘴角噙了一抹冷笑,知道此事肯定和自己與母妃脫不了干系,干脆指著夏嬤嬤身后的小宮女道:“你說?!?/br> 那小宮女雖一直低著頭,乍然被長公主點出來,講話卻條理清晰:“昨日婢子們?nèi)ニ褪?,茉貴人氣不過,踩在砸碎的石榴汁上滑了一跤。” “當(dāng)時茉貴人被她的宮人扶住,并未摔倒在地上,婢子們瞧著她也不像有事的樣子,就沒有回稟殿下和貴妃娘娘?!?/br> “今早上還是秦老夫人去府上鬧一通,咱們才知道茉貴人小產(chǎn)了,這會子怕是外面都傳開了?!?/br> 京儀始終沒有說話,只負手身后望著宮墻,直到宮外傳來宛若姑姑的聲音:“殿下,皇上請您過去一趟?!?/br> 宛若生個容長臉,連帶著美人尖和鼻頭都長長尖尖,一笑便帶三分陰惻惻,是別人說的“鼠相”,此時她奉皇上的命來請長公主過去,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她笑得鼻尖都快垂到上嘴唇。 京儀伸手攔住夏嬤嬤要去請董貴妃的動作,只略偏頭對剛才那小宮女道:“你叫什么?”仿佛皇命和如此險境,都不如一個小宮女的名字來得有意思。 “奴婢雙兒。”她略一福身,沉著穩(wěn)定,沒有入長公主眼的歡欣喜悅。 “跟本宮走吧?!本﹥x認出來了,上次就是她出主意自己去找季明決幫忙救小筠。 景仁宮中。 京儀走進內(nèi)室時,發(fā)現(xiàn)父皇文熙帝的眼角生出些細紋來,連往日英挺入鬢的長眉都微微染上些霜色。 她忽然心中升起些酸澀,跪下行禮。 陳福連忙把她請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皇后面有憂色,眼下略帶青黑,似乎為幼妹擔(dān)心不已,出聲道:“董meimei不方便,本宮便做主喚京儀前來,也好還鐘粹宮上下一個清白。” “昨日之事,茉兒貿(mào)然送石榴去鐘粹宮,惹得貴妃娘娘不喜,本是她的錯,公主著人把那些石榴送回去也無可厚非。” 幾個延禧宮宮人本在一旁垂淚,似乎略有不滿皇后和稀泥的態(tài)度,大著膽子上前道:“我們家小主好心好意替貴妃娘娘送去些果子,卻被長公主全部送回來,還砸在地上!” “貴人就是踩到那些石榴果rou才摔倒的!鐘粹宮的宮人也看見了,可抵賴不得!” 京儀沒有說話,面對著宮人聲淚俱下的指控,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文熙帝按了按眉心,似乎不耐煩這般吵鬧。 秦皇后有些拿不準這個孩子在文熙帝心中的重量,但她能肯定只憑這點東西,遠不足以動搖董貴妃的地位。 然而長公主自小受盡寵愛,若她發(fā)現(xiàn)有朝一日,父皇不那么愛她了呢? 她面上憂慮之色不變,指揮人去把地上幾個宮婢拉起來不許吵鬧。 這時殿外進來一個太醫(yī)模樣的人,陳福見狀,立馬貓著腰過去,側(cè)耳聽過后,才低聲向文熙帝匯報。 京儀始終冷淡的目光讓李祎有些不適,他沒有搭理陳福詢問的目光,只向遠遠坐在一旁的女兒招招手,“明庭,來朕這兒坐?!?/br> 然而還不待她有所表示,內(nèi)室屏風(fēng)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披頭散發(fā)形容枯槁的茉貴人就跑了出來,直直撲到文熙帝腳邊,大哭道:“臣妾分明是被董貴妃害的,那些香料里有麝香啊皇上!” 那幾個宮人也哭道:“小主就是新歡了香料,昨晚孩子才沒的,那香料可是早先鐘粹宮分來的。” “麝香”、“香料”幾個字眼極大地刺痛京儀的神經(jīng),對上一旁皇后若有似無隱隱含笑的目光,她一甩袖子騰地站起身,怒道:“住口!” 京儀的話震得滿屋人都一驚。 茉貴人赤腳,長發(fā)披散地伏在文熙帝膝下,他當(dāng)著皇后的面不好一時將她推開,看見京儀眼中的受傷,九五之尊竟生出些愧疚的情緒來,一把將腳邊人推開。 京儀氣得攥緊手,寸長指甲深深嵌進柔嫩手心,皇后的手段當(dāng)真是了不得。她不必想到底是皇后與茉貴人聯(lián)手陷害,還是皇后容不下茉貴人得寵而一石二鳥,既除了她的孩子有栽贓到母妃身上。 她只需要知道,皇后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她、提醒她,母妃的孩子是怎么沒的。 而剛在茉貴人掛在父皇身上的樣子,讓她覺得分外惡心! 文熙帝心中淡淡升起疲憊。剛才御醫(yī)驗過香料,其中的確摻有麝香,其揮發(fā)程度也與鐘粹宮中分配香料的時間附和。 棘手的地方并不在此,今早秦老夫人去董家鬧了一通,弄得京城滿城皆知,才是問題所在。對著朝廷上下和京城百姓的悠悠眾口,他至少要做個樣子。 茉貴人被他推開,癱坐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對著發(fā)妻眼底隱隱含著的不滿,文熙帝略一遲疑,揮手道:“把貴人扶進去休養(yǎng),明庭隨朕來?!?/br> 然而倒在地上面色蒼白的秦茉,不知哪里生出些力氣來,竟伸手緊緊扣住京儀的腳踝,滿眼通紅道:“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會遭報應(yīng)的!” 京儀掙扎幾下也沒掙脫她的手腕后,便抬起另一只腳,慢慢踩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冷冷道:“本宮已經(jīng)遭報應(yīng)了?!?/br> 在說出這句話時,京儀就知道她輸了。 宮中頓時大亂。 李祎不明白女兒為何一直冷冰冰,明明身處漩渦中心,卻始終抱臂冷眼旁觀。連對他都桀驁不馴至此,在朝堂運籌帷幄的帝王突然琢磨不透愛女的心思。 京儀被文熙帝領(lǐng)到偏殿中,雙手交握身前,保持著防備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