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這次京儀沒有阻攔阿顏,父皇今日從帝陵回宮,她知道的。既然皇后要唱戲,怎么少得了她? 長公主在宗廟中安靜了數(shù)日,乍然要求開門請?zhí)t(yī),那大宮女還說得如此嚴重,一時間守在外的宮人都有些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 阿顏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長公主出任何差錯,死命拍著門板,怒道:“皇上若是知道你們膽敢如此怠慢病重的長公主,連你們主子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嚇得守在門口的宮婢更是顫顫巍巍,長公主當真是目中無人,連她身邊的宮女都敢這般對皇后娘娘指桑罵槐。 宮婢們正在猶豫之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怒喝:“放肆,竟敢冒犯殿下!”說罷,便一把推開緊閉的宮門,飛身進入宗廟之中。 京儀尚捂著胸口咳嗽,突然落入她熟悉的懷抱中,她微微愣怔,沒想到會是季明決率先前來。 季明決見她真的面色蒼白,臉上難得有些慌亂之色,將她裹在披風(fēng)之中,飛快往著鐘粹宮而去。 長公主其實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冷靜,只是在察覺到他似乎緊張得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時,勉強壓抑住胸口的痛楚和腦中的炙熱,握住他一點點指尖道:“沒關(guān)系的……” 話未說完,就被又涌起的一陣咳嗽盡數(shù)打斷,季明決幾乎失聲,“殿下!”他心中立馬被無限的悔意占據(jù)。 一旁的景仁宮中,皇后借秦茉之手呈上證據(jù)后,久久不見文熙帝有任何反應(yīng),不著痕跡地向秦茉使了個眼色。 秦茉被幽禁了數(shù)月,早已消瘦蒼白得不成人形,此時她早已沒了往日的神氣,只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那形制詭異的布偶娃娃,聲聲泣血道:“皇上明鑒呀!臣妾的孩子是被長公主以巫蠱之術(shù)害死的!” 文熙帝一回宮就被這些污糟事纏住,聞言只不悅地向皇后道:“管好她?!闭f罷竟作勢就要離開。 兩人都沒想到文熙帝竟這般油鹽不進,秦茉深知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懷著對李京儀的無限怨氣,拼死扯住文熙帝的衣角,厲聲道:“皇上,您看這巫蠱上的生辰八字,分明是長公主加害我的孩子,卻連帶著反噬了皇貴妃!” “皇貴妃娘娘尸骨未寒??!皇上!”董貴妃仙逝后被追封為皇貴妃,是以秦茉才如此稱呼,焉知她那一聲“皇貴妃”中,蘊含著多少怨毒。 文熙帝的腳步一頓,終于回身向那扭曲的巫蠱娃娃上看去,上面貼著一張紙條,除了年份,其他的時辰都與董貴妃的生辰八字對得上。 秦茉見他似乎動容,繼續(xù)道:“臣妾早先在長公主的寢殿中發(fā)現(xiàn)這東西,見上寫得乃是臣妾懷孕的時間,又急又憤,后來臣妾的孩子果然沒能出世,但不愿再讓皇上煩擾,才未能及時稟告。直到皇貴妃幾日前仙逝,臣妾才驚覺這時間卻和董貴妃的生辰也能對上!” “皇上,”她掙扎過去伏在他腳下,痛哭道:“是長公主害了董貴妃呀!就算長公主是無心,這弒母的罪名也難辭其咎?。 ?/br> 始終靜立在旁的皇后此時也出聲道:“長公主許是自知罪孽,已主動請去宗廟中為皇貴妃守靈,陛下……” 大殿中霎時陷入極度窒息的寂靜中。 秦茉雙手緊繃,久久維持著雙手托舉的動作,良久才敢抬頭看一眼上首的君王。文熙帝下巴緊繃,勾出幾道深入溝壑般的皺紋,雙目怒瞪,惡狠狠地盯著那巫蠱小人。 突然,他猛地伸手撤掉那張黃色符紙,在手中撕得粉碎。 望見文熙帝暴怒的這一幕,季明決察覺長公主有些許僵硬,低頭在她耳旁輕聲道:“殿下莫怕,臣會護著您的?!?/br> 然而京儀并未開口,只往著內(nèi)殿而去。 就在秦茉以為長公主會如同這符紙一般被皇上撕得粉碎時,李祎突然暴喝一聲:“混賬!”氣得一抬腳,狠狠踢在她肩上。 李祎的胸口急速起伏,帝王之尊竟被氣得臉色發(fā)白,董貴妃尚且尸骨未寒,就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了! 一旁的陳福見皇上動怒成這副模樣,想到近來龍體欠安,更是擔憂,連忙輕聲勸解:“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皇后的臉色瞬間慘白下來,也道:“皇上請息怒,茉貴人所言,句句屬實,不然臣妾也不敢就這么煩擾您?!?/br> 京儀被攙扶著步入景仁宮時,見到的正是這幅場景。她不顧身旁正痛苦呻|吟的茉貴人,徑直走到文熙帝身邊,嬌嬌弱弱地喊一聲:“爹爹!”末了還捂著胸口輕咳兩聲。 秦茉心中認定是董貴妃母女出于嫉妒害了她的孩子,一見京儀,就撲騰過去死命扼住她的腳腕,吼道:“你還我兒子命來!殿下,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長公主似乎被猙獰的茉貴人嚇住,瑟縮到文熙帝懷中,泣涕漣漣道:“爹爹,綿綿不知何處得罪了茉貴人,竟這樣不肯放過我!” 本氣得太陽xue抽痛的李祎,為這一聲“爹爹”頓時心軟,一腳踢開地上的女人,將病弱的女兒摟進懷中,安慰道:“綿綿莫怕,爹爹絕不會相信那些話?!?/br> 京儀心底酸澀,眼中立刻掛下淚來,拉著文熙帝的手往自己額頭上靠,帶著nongnong哭腔道:“綿綿病了,皇后娘娘把我關(guān)進宗廟中不準見人,連時瑜都不能來看我。” 觸手果然一片guntang,而女兒還在哭訴道:“綿綿只怕永遠也見不到爹爹了!” 季明決靜默望著長公主三言兩語便化解危機,他眼眸低垂,負在身后的雙手慢慢交握。察覺到皇后向他遞來的眼神,季明決只保持沉默。 李祎猝然調(diào)轉(zhuǎn)一張憤怒之際的臉來對著秦皇后,罵道:“皇后,你糊涂!朕改日再來審你!” 說罷便擁著長公主快步離開。 秦皇后被文熙帝罵得失魂落魄,手按在桌上撐著身子不至于頹然倒地。她久久地維持著這個動作,連幼妹秦茉的哭泣都充耳不聞。 從李京儀喊出“爹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輸了。不,許是從董貴妃那里,她就輸?shù)脧仡^徹尾了。 原來無論她費心籌劃什么計謀,只要皇上還在一日,她就動不了李京儀。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想搞個溫馨治愈的文,不要再寫瘋批男主了…… ☆、第 40 章 冷宮中陰風(fēng)陣陣,終年不見日光,在冬日更顯陰冷凋敝,往日都只有最低等的宮人才會被派到冷宮中,今日這地方卻走進一個素衣女子。 她鴉黑的髻邊只著一朵白色珠花,其余全無裝飾,竟是本該在宮中養(yǎng)病的長公主。 門“吱呀”一聲打開,掀起點點浮塵,秦茉被突然涌進來的冷空氣刺得喉中生癢,禁不住咳嗽起來,捂唇的掌心落下點點殷紅。 她慢慢平息喉中痛癢,沖著在面前站定的人牽扯嘴角,緩緩道:“長公主雅興,竟踏足這等地方?!甭曇舸旨c不堪,全然不復(fù)從前的嬌柔嫵媚。 長公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全是輕蔑,紅唇輕啟:“茉貴人臨死了還這般嘴硬。” 秦茉突然“荷荷”地大笑起來,因被鐵鏈束縛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拼盡全力往上翻著眼珠,盯著長公主道:“殿下,本宮是您的庶母呢,您怎能對庶母如此無禮?”她自然知道長公主對她的恨意來自何處。 京儀像上次那般,緩緩抬腳踩在她脊背上,腳尖在那肩胛骨上碾磨,漫不經(jīng)心道:“父皇的女人多了去,可是父皇只會永遠懷念本宮的母妃?!?/br> 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般,天真道:“貴人還不知道吧,父皇將母妃封為莊慧靜賢皇后,待父皇百年后,將會和母妃同葬,千年萬年長眠呢?!?/br> “父皇縱容本宮,本宮從未喚過皇后一聲‘母后’,可是以后,本宮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喚母妃為母后了?!?/br> “皇后娘娘空有那位置又如何,整個大齊誰不知道本宮的母妃才是父皇的心愛之人?” 她的神情天真童稚,腳下的動作卻毫不留情,秦茉只覺她的背火辣辣地疼,可是這點痛楚卻比不過她心中憤恨的千萬分之一,皇上竟把那賤人封為皇后,還要與她同葬,這本該是長姐的榮耀! 秦茉想要撲起身來撕咬長公主,卻被鐵鏈牽扯住,只能惡狠狠地盯著她,口中罵道:“你做夢!皇后之位永遠是長姐所有,董清靈不過是妾罷了!” 長公主蹲下身,與她對視,帶著些許憐憫道:“還一口一個長姐呢,茉貴人你不會現(xiàn)在還以為,真是本宮害了你的孩子吧?” “貴人,你平日帶的珠釵耳墜,喝的補藥湯品,用的熏香香胰,可都是經(jīng)過皇后娘娘的手呢。” 長公主寸長的指甲在茉貴人臉上劃過,“皇后于貴人而言,是長姐是倚靠,可貴人于皇后而言,獨占父母的寵愛,又要搶走她的男人,竟還要生下孩子來威脅她的地位。你說。皇后娘娘怎么會容忍你的存在呢?” 她語調(diào)陰冷,話的內(nèi)容更是讓秦茉不寒而栗,她撕心裂肺道:“不可能!長姐絕不會害我!長姐從小最疼愛我,我們秦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絕不會……絕不會……” 京儀滿意地審視她的精神瀕臨崩潰,笑道:“本宮也許會騙你,你流掉的孩子可不會說謊。真以為你的運氣這樣好,能在本宮后院里發(fā)現(xiàn)巫蠱之術(shù)的殘余?被皇后娘娘當槍使了還不知道呢?!?/br> 長公主伸手扯住秦茉的長發(fā),讓她被迫與自己對視,眼中笑意流轉(zhuǎn):“多可憐的孩子呀,還沒成型吧,本該是個可愛的小皇子呢,竟就被一碗藏紅花給打掉了……可憐他的母親竟還認錯殺人兇手,將毒婦認作長姐呢。” 秦茉回想著自己那日墮下的血rou模糊的一團,渾身忽冷忽熱地顫抖起來,哆哆嗦嗦道:“不會的……不會的……”漸漸地,就連她也不能說服自己,終于崩潰哭喊道:“她竟敢如此對我,爹爹和娘親不會坐視不理的?!?/br> “皇后收養(yǎng)了四皇子,她早就做好萬全準備了?!?/br> 京儀亦是最近才知四皇子生母劉嬪竟離世,而皇后收養(yǎng)了年幼的時修。劉嬪母家遠在江南,無根無勢,哪里是皇后的對手。她在皇宮中謹小慎微數(shù)十年,竟還是死于她生了個兒子,而皇后正好差一個兒子。 京儀沖她微笑,緩緩?fù)鲁鰩讉€冰冷的字眼:“秦相已經(jīng)放棄你了,秦茉。” …… 長公主站在長廊下,瞇眼望著天邊的一點烏云,聽到身后有些許響動,才回過身來甜甜道:“謝謝逢之哥哥?!?/br> 季明決心中一陣抽動,他手上也有人命,不過皆是在戰(zhàn)場上大開大合,而像長公主這般殺人誅心,竟能逼得宮妃自盡……方才他進屋掩飾長公主來過的痕跡時,茉貴人觸墻而死的傷口仍在汩汩往外冒血,觸目驚心。 京儀上前,執(zhí)一方白帕替他細細擦凈手,道:“宮妃自戕是大罪,秦家這下子可逃不了了。” 她的聲音又嬌又甜,說出的話卻陰冷至極。似乎察覺到季明決有些許僵硬,京儀扯住他的衣袖,咬唇道:“逢之哥哥覺得我太狠心了嗎?”她雖這樣問著,季明決卻看不清她眼中到底是擔憂多些,還是陰翳多些。 死一個秦茉算什么,此事不過證明長公主和他是同類人罷了。他壓下心底雜念,道:“怎會?!?/br> …… “逢之哥哥!”長公主巧笑嫣然,雙手反剪在后沖他撒嬌。 季明決心中一陣悸動,長公主不過在最初那段日子偶爾如此喚過他罷了,如今成婚數(shù)年,兩人之間起了不少齟齬,殿下竟破天荒地如此喚他! 他立馬快步上前,氣息不穩(wěn)地將她擁入懷中,輕聲道:“殿下,臣終于找到你了?!?/br> 不知此時此刻身在何處,只察覺此地?zé)熿F繚繞,黑暗中似乎潛伏著無數(shù)殺機,他仿佛已經(jīng)尋找了長公主許久,卻遲遲不見芳蹤。但無論如何,只要他能尋到長公主,再是如何刀山火海都無妨。 長公主眼中卻不如往日柔美,只隱隱閃爍著陰冷狠厲。 當季明決察覺到不對時,后心已插入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長公主貼著他的耳廓,吐氣如蘭道:“逢之哥哥,你這是何苦呢?” …… 季明決被一陣緊急的敲門聲驚醒,翻身而起,竟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鮮血,雪白里衣瞬間被鮮血染紅一大片。 及匆匆趕進來的陳運見郎君冷汗涔涔面白如紙的模樣,也不顧宮中命令有多緊急,上前扶著他緊張道:“郎君,你這是怎么了!” 后心處的傷口似乎還在隱隱作痛,然他只以手背擦去嘴角殘余的血漬,道:“何事?”聲音竟粗糲沙啞得仿佛老者。 對上郎君壓抑的目光,陳運不敢再啰嗦,連忙道:“宮中有急命,皇上宣您連夜入宮,馮盼公公親自來請您?!?/br> 馮盼是皇帝貼身太監(jiān)陳福的徒弟,能驚動他來請自己,必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季明決幾乎瞬間就想到了長公主,連沾上血污的里衣都來不及換,披上床頭的外衫就匆匆往外而去,急得陳運在他身后大喊:“郎君,您的身子沒事嗎?” 皇上深夜召他入宮,只有一個可能,長公主犯病了。 季明決心中被無限的悔意緊緊揪住,他明知京儀身子病弱受不得一點風(fēng)寒,還放任她在冷清簡陋的宗廟中住了數(shù)日……若是京儀出了任何差錯,他決不能原諒自己。 當他急匆匆趕到鐘粹宮時,看見的正是文熙帝頭發(fā)花白,滿臉焦急之色的樣子。自從董貴妃過世后,一向勤勉朝政的文熙帝竟罷朝數(shù)日,親自將靈柩送到帝陵中。當文熙帝從帝陵中出來時,文武百官皆見皇上的滿頭青絲竟變得花白,臉上的遲暮之色幾乎遮掩不住。 此時的文熙帝,更像是一個失去愛人,而女兒又陷于生命垂危的無助男人。 季明決行禮,來不及寒暄一句就往著內(nèi)殿而去。殿中除了伺候的宮婢,竟還站著云鳴大師。 他不管不顧,上前就要掀開那床帳,卻被云鳴伸手擋住。 “還請大師回避?!奔久鳑Q吐出這句話,牙根都緊咬得近乎酸了。 云鳴依舊是那副閑云野鶴的模樣,不緊不慢道:“施主莫急,長公主此次病情危急,前次用的法子很可能不會再奏效了?!?/br> 他停在半空的指尖近乎痙攣般地微曲,拼命壓抑住自己想要殺人的沖動。 “施主殺念過重,不利于長公主的病情?!北患久鳑Q陰冷的殺氣籠罩著,云鳴依舊不懼,只淡淡道。 剛才夢中那口血似乎余毒未清,血氣不受抑制地翻涌上喉頭,他吐出帶著血腥氣的一句:“大師既如此說,想來已有一勞永逸的法子?!?/br> “阿彌陀佛,”云鳴行禮,道:“一勞永逸不敢說,只能緩解一二罷了?!彼?qū)m婢微微頷首,宮婢立馬呈上一個托盤,盤中放的是一把匕首和一個玉碗。 這把匕首,幾乎和夢中長公主親手刺入他后心的那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