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聞言森森磨牙，眼見兩人一觸即發(fā)，謝風(fēng)玉頗無奈地嘆口氣，最后道：“且慢！實在要打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建議在天香樓，我看還是老規(guī)矩，馬場上見最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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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約定

    本朝風(fēng)行擊鞠，長安貴胄們尤為如此，只因擊鞠既可炫技又可炫馬，打起來也暢快。

    沈柔等人從小在長安廝混大，玩擊鞠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乃至一旦有紛爭，又不方便明面上撕破臉，就都拿到馬場上解決，久而久之，倒成了一項“老規(guī)矩”。

    謝風(fēng)玉此時提出來，眾人一下子都明了，沈柔不置可否，柳若則嗤笑：“回回都是這招。就仗著我馬術(shù)不好唄？你幫沈柔也別這么明目張膽行嗎？”

    謝風(fēng)玉笑得溫文爾雅：“我并無此意，柳二娘子過慮了。”

    柳若撇嘴，又道：“也罷，今時不同往日，去軍營里走過一遭，你還當(dāng)我是當(dāng)年的柳若嗎？擊鞠就擊鞠，不過我要加一條規(guī)矩，介時沖撞之下，生死自負(fù)，就問你們敢不敢接？”

    她眼神閃閃，竟是下了生死令。謝風(fēng)玉性謹(jǐn)慎，只沉吟，沈柔卻已然道：“接，有什么不敢接？我還怕你不成？”

    她想也不想就應(yīng)下，惹得謝風(fēng)玉眉頭一跳：“等等，我看還是再——”

    沈柔直接無視：“不過我還要再加一條彩頭。輸了的在朱雀大街當(dāng)街打鑼，叫另一人阿爺，柳若，你說如何？”

    柳若道：“好啊，到時候你別喊不出口便好。”

    兩人對視一眼，皆小小地翻了個白眼。謝風(fēng)玉在一邊看著，深深地吸了口氣，正要說話，沈柔已然擺了擺手，示意圍著柳若的眾人推開，又道：“半月之后，樂游原上虞馬場見?，F(xiàn)在，你可以滾了。”

    柳若冷冷一笑，也不從門走，而是直接破窗而出，走前反手把酒挑子一甩，險些直中沈柔面門，卻被趙二一刀擋下了。

    趙二望著破了個大窟窿的窗口，又揉了揉自己握刀的手腕，匪夷所思道：“這女的，長得也不壯，力氣到底為什么這么大？”

    沈柔眼皮一抬：“你問我，我問誰？”又道，“要你準(zhǔn)備的染坊水呢？我還準(zhǔn)備給柳若兜頭洗個澡呢。結(jié)果倒好，差點被姓柳的戳個透心涼?！?/br>
    趙二茫然：“不知道啊，我忙著趕課業(yè)，給葉佳去做了。”

    沈柔便又看向葉佳，葉佳則心虛：“啊，我……我也忙著趕課業(yè)，忘了?！?/br>
    趙二卻質(zhì)疑：“不對啊葉佳，我明明看到你今早還來明德院閑逛來著，你忙著趕課業(yè)？”

    葉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眼神飛快往謝風(fēng)玉一瞟，謝風(fēng)玉這才道：“是我叫她去的，染坊水也是我叫她別弄的?！?/br>
    他如此坦白，葉佳當(dāng)即大驚，沈柔則看看葉佳又看看謝風(fēng)玉，最后問葉佳：“你都告訴他了？”

    葉佳不安地眨眼，謝風(fēng)玉回答：“沒有，是我從染坊掌柜的那里知道的。他不知道你們要這么多染坊水作甚，心覺不安，來找我一五一十都說了?！?/br>
    謝風(fēng)玉說罷看葉佳一眼，葉佳忙點頭：“對……就是這樣。”

    沈柔不說話了，半晌走近前來，恰逢管事的拿著毀壞單子顫巍巍進(jìn)房，遞給謝風(fēng)玉，沈柔便問：“這是什么？”

    管事的一臉諂媚：“是這次毀掉的桌椅碗碟，謝小郎君說他包賠吶?！?/br>
    沈柔看管事的一眼：“我毀的東西，怎么要他賠？你把單子送沈府，自有人翻倍賠給你?！?/br>
    管事的下意識心下一喜，卻又道：“可是還有一扇云大家雕的黃梨木祥云扇門，那可是絕版了……”

    沈柔也不看他：“云遷？好說，我去找他，下回來給你帶一扇新的?！?/br>
    管事的頓時眉開眼笑，退下了，謝風(fēng)玉也不阻止，只笑了笑：“怎么，現(xiàn)在我為你付錢都不行了？”

    沈柔不緊不慢：“我跟你沒關(guān)系了，怎能還讓你付錢？就是說來，上次那一千兩也該還給你才是?！?/br>
    謝風(fēng)玉只道：“我愿意付，你不必還?！?/br>
    “可我不愿收?！鄙蛉岬馈?/br>
    謝風(fēng)玉便不說話了，端詳她一會兒，忽然低聲道：“生氣了？因為柳若說的話？”

    沈柔想也不想：“沒有?！?/br>
    謝風(fēng)玉則繼續(xù)道：“你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在教訓(xùn)你，我也不是你找的阿爹，我只是想為你好——”

    “不必了。”沈柔打斷道，“我受不起?！?/br>
    謝風(fēng)玉置若罔聞：“你突然不理我，莫不是因為這個？覺得我啰嗦？我可以改。”

    沈柔：“不，不是?！?/br>
    謝風(fēng)玉耐心地問：“那是因為什么？”

    沈柔猶豫一瞬，抬眼望他，看見謝風(fēng)玉也在低頭看自己，陽光在他高挺的眉骨下打下深邃的陰影，陰影中一雙眼睛萬般溫柔。

    兩人一時安靜對視，葉佳從沈柔身后望著，眼神興奮地對謝風(fēng)玉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可是沈柔最終卻還是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因為什么，就是緣分盡了。你走吧，別再跟著我了?！?/br>
    謝風(fēng)玉輕輕吐息，還要再說，沈柔已然漠然地越過他，自顧走下樓了。

    她下樓騎馬，身后趙二忙不迭追了上來，策馬走在她身側(cè)，奮力伸長脖子覷她表情，小心道：“沈大，你真生氣了？”

    沈柔一巴掌把他臉拍回去：“沒有！”

    趙二縮脖子躲過她一掌，想了想又道：“誒，是該生氣。畢竟我感覺……葉佳好像不太對頭，她怕不是跟姓謝的串通一氣了?！?/br>
    “我知道?！鄙蛉嵴Z氣平靜，“無妨，她不會真的背叛我，只不過是想我和謝風(fēng)玉——”

    沈柔沒再說下去，趙二卻明了地點點頭，猶豫了下又道：“我還聽到那劉管事在門外說你壞話，好像是對姓謝的說你啥啥不好?！?/br>
    沈柔：“說我什么不好？”

    “呃，”趙二看了看她臉色，“好像是說你配不上姓謝的。”

    沈柔手下一頓，不過很快便道：“照常人看法，我的確配不上謝風(fēng)玉?！?/br>
    趙二忙道：“常人算什么，都是些庸人。我看是姓謝的配不上你。他那人，看著光鮮亮麗，實則婆婆mama，哪個娘子會喜歡這種男子，是不是？我看柳若說得很好，他就是個管家婆！”

    沈柔聞言看他一眼，趙二一愣：“看我干啥？沈大，難道我說錯了？”

    沈柔轉(zhuǎn)過頭來，不接話，只道：“無所謂了，反正我跟他已經(jīng)不可能了，哪怕他再怎么纏著我，也不可能了?！?/br>
    趙二瘋狂點頭：“就是就是！他那人為人無趣，只會死讀書，啰啰嗦嗦，管天管地……總之從頭到腳都有問題的男子，就是不能要！”

    第25章 緣分

    他長篇大論地列舉一大堆，最后下了結(jié)論，沈柔只沉默著，沒回答，腦海里忍不住想起上一個跟她說這話的人，也即她的母親秦氏。

    秦氏單名一個媛字，溫柔淑女，向來不說人不好，卻在得知她和謝風(fēng)玉成了玩伴后，露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

    她把沈柔招過去，用絲絹細(xì)細(xì)擦干她臉上的灰塵，問她：“謝風(fēng)玉？那是個小神童，我先前還想，怕你跟他玩不來?！?/br>
    沈柔沒聽出母親這話里對自己的揶揄，只耿直地回答：“沒有啊，他很聽我話的，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比趙二還聽話！”

    秦氏哭笑不得：“我還當(dāng)你們是怎么個玩法，原來還是這樣。柔兒，你這樣可不行，這樣長大了，怎么嫁人呢？誰家娶媳婦，會要一個女閻王呢？”

    恰此時沈柔父親沈逢下朝進(jìn)來，便大手往沈柔頭上一揉，一面由丫鬟們?yōu)樗庀鲁?，嘴里笑道：“誰話說的！我沈家女兒什么時候愁嫁？何況我們?nèi)醿哼@么優(yōu)秀，我看哪怕是那個謝風(fēng)玉，也未必配得上她。”

    沈柔不太明白什么叫嫁人、媳婦，只懵懵懂懂，倒是秦氏一聽變了臉色：“不行，謝風(fēng)玉不行。老爺，你可不能打這個主意。”

    沈逢有些意外：“你跟謝夫人關(guān)系這樣好，怎么竟然不愿意結(jié)這兒女親？”

    秦氏搖頭：“兒女親……自然是好的，但那謝風(fēng)玉，雖然聰穎，但太過古板，不懂女兒心，不是良人?！彼f著頓了頓，“我也同謝氏談過，我們都覺得，謝風(fēng)玉得要一個性格溫婉，熟讀詩書的，柔兒得要一個性格有趣，又鎮(zhèn)得住她的，至于他二人在一起，那就成了呆文人遇上女土匪，不是一路人，還是罷了吧?！?/br>
    沈逢很喜歡謝風(fēng)玉，還要掙扎，秦氏已然無視了他，讀沈柔囑咐道：“無論如何，今日的話，不要對外說，免得壞謝風(fēng)玉名聲?！?/br>
    沈柔乖巧點頭，然后轉(zhuǎn)頭就告訴了謝風(fēng)玉，對他挑三揀四：“我娘親說你呆，不好，不懂女兒心?！?/br>
    謝風(fēng)玉一聽，沒忍住露出緊張神色：“你……跟你娘親說了？”

    沈柔茫然：“說什么？”

    謝風(fēng)玉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做了個擁抱的姿勢。

    沈柔卻以為他是在比劃大樹，便道：“說了啊，這有什么不能說的！”不就是爬樹嗎！

    她奇怪地望著謝風(fēng)玉，見他瞬間不安，心里甚至流露出一絲同情——看這小孩，平時管得多嚴(yán)，連爬樹都要偷偷摸摸的。

    而謝風(fēng)玉則慌成了螞蚱，表面上強自平靜，內(nèi)心卻反復(fù)回想著沈柔母親對他的評價，一時幾乎是絕望的。

    后來謝風(fēng)玉跟沈柔說：“我那時就在想，你娘親是不是知道了我們有肌膚之親，又嫌棄我，要上門討個說法了?！?/br>
    沈柔吃著謝風(fēng)玉給她買的麥芽糖，只笑：“胡說，我們什么時候有過肌膚之親？”

    謝風(fēng)玉耐著性子：“就是我們初見時，你從樹上跳下來，正跳到我懷里……”

    沈柔打斷他：“少來，明明是你巴巴沖上來，什么叫我跳到你懷里?！?/br>
    謝風(fēng)玉笑：“沈柔，你堂堂長安第一紈绔，不能做了不認(rèn)?！?/br>
    沈柔眼也不眨：“呸！就是沒做過！五歲小孩稍微碰一碰，算什么肌膚之親！要照你這么說，我和趙二都肌膚親過無數(shù)次了！”

    謝風(fēng)玉便道：“這笑話不好笑，沈柔。”

    他望著沈柔，神色笑中帶點認(rèn)真，沈柔哼哼了半晌，最后還是道：“行吧。那不說了?！?/br>
    謝風(fēng)玉這才微微挑眉，見她手上麥芽糖吃完了，又從食盒里摸出來一碗冰碗，碗里五顏六色的西瓜、荔枝、雪梨、葡萄混著冰塊，冰爽可口，又正好解甜膩。

    這種吃食，尤其小娘子的吃食上的講究是小時謝風(fēng)玉絕不會在意的，沈柔接過冰碗，這才恍然察覺一般，有些好笑地問：“我說謝風(fēng)玉，你不會是因為那時我娘親說你呆，不懂女人，所以刻苦研讀，才變得今日這樣小意殷勤吧？”

    她促狹地望著謝風(fēng)玉，謝風(fēng)玉卻不回答，半晌被逼得急了，才無奈道：“是，如何？”

    沈柔當(dāng)即大笑起來，謝風(fēng)玉由著她嘲笑，也不生氣，只伸手幫她攪勻冰碗，用勺子碾碎碩大的冰塊。

    半晌，沈柔終于笑完了，謝風(fēng)玉這才收回手，幽幽道：“我那天回去就買了很多閑情小說雜記，自那以后看戲聽曲，也都認(rèn)了真，這長年累月下來，從一個讀圣賢書的君子變成了……咳，總之沈柔，把我弄成這樣子，就問你負(fù)不負(fù)責(zé)？”

    他帶笑望向沈柔，沈柔則道：“你羞不羞，堂堂一個男兒，要我負(fù)什么責(zé)?！?/br>
    “不羞。”謝風(fēng)玉淡定道，“你想想，要不是你，我大概已經(jīng)日夜苦讀，說不得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進(jìn)了瓊林宴，穿上官服走馬上任了?！?/br>
    沈柔卻道：“更有可能，你已經(jīng)天天看書，把自己憋死，見人也不會說話了——是不是，書呆子？”

    沈柔悠悠然吃一口葡萄，謝風(fēng)玉則望著她，笑道：“這倒也確實。所以說來說去，遇上你竟是叫我變了個人似的?！?/br>
    沈柔嗯了一聲：“后悔了？”

    謝風(fēng)玉道：“沒有。若再來一次，再來無數(shù)次，我還是想要我們遇上，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又或者說，我們有沒有這個緣分?！?/br>
    他言語仿佛說笑，又仿佛暗示著什么，仿佛不經(jīng)意，卻又分明溫柔。沈柔聽在耳里，心中莫名一陣輕顫，先是甜蜜，卻又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