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那看門人，眼中很干脆地寫了“給我開門”四個大字，而看門人望著那鎏金蟠龍的御賜名牌一陣顫抖，結(jié)結(jié)巴巴道：“時……時女官？您您您不是已經(jīng)卸任了嗎？”

    時姑姑瞥他一眼，還沒開口，云遷已然率先板起臉責(zé)備那人：“時女官深受圣眷，雖卸任卻仍受命擔(dān)虛銜，你有意見？還是說你覺得這牌子是假的？”

    看門人忙搖頭：“不敢！”

    云遷道：“那還不快去通傳，讓你們老族長出來拜見？”

    看門人無話可說，回頭去了，卻也有機(jī)靈的柳家下人忙去通傳遠(yuǎn)在軍營的柳將軍，于是當(dāng)時姑姑、云遷院長和謝風(fēng)玉被老族長迎進(jìn)正堂坐下，剛上了茶時，柳將軍便已然匆匆忙忙而來，開口就是一聲咆哮：“誰又來壞我好事？！”

    他氣勢洶洶跨進(jìn)正門，卻在看到時姑姑的一瞬間愣住了。

    時姑姑則冷冷地看他一眼：“當(dāng)然是我時裳，否則還有誰愿意來插手這爛攤子?！?/br>
    柳將軍輕輕抽了口氣，表情有些奇異，半晌慢慢坐了下來：“老二，我還當(dāng)你再不會進(jìn)我柳家了?！?/br>
    這話信息量頗大，云遷瞬間支起耳朵，有些警惕地望著柳將軍，時姑姑則道：“可別，我這次可不是為你而來，不過是為了我的學(xué)生。柳夢本是女院最好的學(xué)生，你五年前說她受了驚體虛在家養(yǎng)病，如今看來并非如此。而既然她好端端的，你是不是得快些讓她回國子監(jiān)上學(xué)？”

    時姑姑虎視眈眈地望著柳將軍，柳將軍則不以為意：“女孩子家家的讀那么多書也沒必要，何況國子監(jiān)還有那么多野男人，尤其是丹青院，”他說著目光在云遷身上上下打量了下，才繼續(xù)道，“所以我看還是算了?！?/br>
    這一句話直接攻擊了時姑姑和云遷兩個人，時姑姑當(dāng)即哼了一聲：“看來你是對我有意見了?！?/br>
    云遷也憤憤然：“我們丹青院好得很！都是正人君子！你少血口噴人！”

    就連謝風(fēng)玉也來了一句：“貴女上學(xué)是開國皇帝留下的規(guī)矩，將軍是對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有意見么？”

    三個人都齊刷刷望著柳將軍，個個飽讀詩書牙尖嘴利，柳將軍不是對手，正苦苦支撐，時姑姑又忽而退了一步，輕飄飄道：“鑒于情況特殊，不讓柳夢回來上學(xué)也可以，不過課業(yè)還是要寫。我要進(jìn)去看看她的情況，親自給她布置課業(yè)，待她寫好了，再由謝風(fēng)玉幫忙給我?！?/br>
    也就是說要柳將軍允許謝風(fēng)玉出入自由見到柳夢，柳將軍一聽有人要進(jìn)來看柳夢下意識要拒絕，時姑姑卻先一步道：“你差不多得了，再鬧我直接告到御前去，說你不僅冷待老婆還虐待女兒，到時候家里事被捅個底朝天，我看你老臉往哪擱?！?/br>
    柳將軍頓時被噎住了，半晌悲憤道：“所以你們一個個的，為什么要來插手我的家事啊！”

    云遷聞言翻白眼，時姑姑也笑了：“但凡你靠譜一點(diǎn)，也不至于我們一個個都看不下去。你還好意思嚎！趕緊的帶路！”

    她虎視眈眈望著柳將軍，柳將軍惹誰都惹不起她，無法讓她去見柳夢，臨走前謝風(fēng)玉卻提醒：“時姑姑，還有一個學(xué)生也被困著，是丹青院的唐渡?！?/br>
    時姑姑知道柳夢是事情癥結(jié)所在，對這個偶然被卷入的唐渡不甚上心，云遷則精神一振：“唐渡是吧？我院學(xué)生，交給我好了，我去看他！”

    時姑姑看他一眼：“也好?！庇挚戳鴮④?，柳將軍磨著牙，也放行了，于是時姑姑和云遷謝風(fēng)玉兵分兩路，各自去見柳夢和唐渡。

    于此同時，那邊唐渡并不知曉有人來看自己，他正陷入巨大的危機(jī)，咬著牙望著眼前揮鞭子的柳若，雖然表情平靜，但言語中還是忍不住透出些崩潰地問：“你究竟要做什么？！”

    柳若掃一眼被捆在木樁上的唐渡，又掃一眼擺滿一地的老虎凳、鐵烙、鞭子、木條，笑意森森：“你說呢？嗯？”

    唐渡微微睜大了眼睛：“按律不可動用私刑，柳若，你敢動我試試！”

    柳若笑容猙獰：“你在威脅我？我柳若什么時候怕過威脅！私刑怎么啦，我今日就是要私刑收拾收拾你！”

    她邊揮著鞭子邊走近：“唐渡是吧？騙我是吧？反水是吧？還親我是吧？看我不抽死你！”

    她說著就一鞭下去，卻被唐渡躲開了，不過盡管如此，唐渡臉頰還是被鞭梢掃到些許。

    而唐渡雖然生長在邊關(guān)貧苦的肅州，但好歹也是個貴族子弟，從來都是馬上摔摔打打，哪里被這樣對待過，還是被一個女人，當(dāng)即沒忍住怒了：“你瘋了吧！放開我，否則我不客氣了！”

    柳若哪里會怕：“不客氣？你想怎么不客氣？來來來，不客氣一個試試看啊~”

    她說著湊近唐渡，挑釁一笑：“你就過嘴癮吧，反正你是出不去了。唐家就算來找我們要人又如何呢，沈家謝家趙家一口咬定那日闖入柳府的是盜賊，我們扣下的也是‘盜賊’而不是什么唐家郎君，哈哈，你爹就算想要人都要不到呢?！?/br>
    她磨著森白的牙齒笑起來，唐渡眉頭一跳：“你——”

    “我怎么？”柳若隨手撿起木條試了試，就要往唐渡身上抽，忽然卻又想起什么，嘖嘖笑道，“那天沈柔頭也不回地就扔下你跑了，多么狠心的女人！虧你還一直為她做事，現(xiàn)在感覺如何？傷心嗎？憤怒嗎？如果再給你一次機(jī)會，你還會倒向她嗎？”

    唐渡心知沈柔必有考量，那會兒也的確沒辦法留下來救他，而且即使是如今，沈柔也必然是在想辦法救他的。但雖然如此，聽到柳若說那晚沈柔頭也不回就離開了，唐渡心里還是有點(diǎn)難受，不過他沒有把這份難受的罪魁禍?zhǔn)讱w于沈柔，而是全算在了柳若頭上。

    是以他望向柳若，更覺得她可恨了，那張嘴開開合合，簡直叫人恨不得出除之而后快，唐渡一忍再忍，實(shí)在忍不了，傾身就沖著柳若湊近的臉一咬，柳若嚇了一跳，險險躲開，怒道：“你屬狗的嗎？！”

    唐渡冷冷道：“我不屬狗，但你再廢話，我不介意把你嘴咬下來試試?！?/br>
    這話可真血腥，柳若自覺被挑釁了：“我看你是真該吃些苦頭。”說著把老虎凳拉過來，卻在這時，聽到院外一聲凜然聲音：“住手！你在做什么！”

    這聲音有點(diǎn)耳熟，柳若蹙眉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云遷和他身邊的謝風(fēng)玉，霎時心中一突：“誰放你們進(jìn)來的？”

    云遷并未回答，只震驚地指著唐渡：“你你你！你要對我的學(xué)生做什么！你還不放開他！”

    第55章 報信

    柳若萬沒想到有人進(jìn)來, 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是云遷和謝風(fēng)玉，更是心中一突。

    她最討厭和這種斯文君子打交道了, 一個個嘴上一套心中一套, 鬼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這樣想著, 她便把手上鞭子一甩，有些警惕地問：“這里可是宗祠重地，外人如何能進(jìn)來？來人，把他們請出去！”

    下人們卻為難, 湊到她耳邊解釋了一番正堂發(fā)生的事, 柳若表情瞬間裂了：“分明是我柳家被入侵吃了虧, 怎么反倒是我們退讓！”

    下人們賠笑不敢說話，柳若神色不善地望向云遷和謝風(fēng)玉, 若是旁人必然會被嚇到，謝風(fēng)玉卻只是好心提醒：“柳小娘子可注意著些, 小心臉上抽了筋?！?/br>
    柳若吐血：“你才抽筋！給我出去！”

    然而兩人并不聽她的話, 云遷一抖袖子便大步走過來要救自己學(xué)生, 柳家下人們忙攔著，一時雙方對峙，云遷怒道：“你們真是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動用私刑，是真不怕我告官府嗎！”

    柳若卻反問：“我哪有動私刑？”

    云遷指著老虎凳鞭子和綁著唐渡的木架：“這不是私刑？”

    柳若回頭看了一眼：“當(dāng)然不是。這不過是我和唐小郎君在玩耍。是不是啊小郎君？”

    她嘴上問著，唐渡待要回答, 卻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布團(tuán)，說不出話來了。

    唐渡瞪著她，柳若只不懷好意地笑：“哦，小郎君不說話，那就是默認(rèn)了。”

    也是湊巧, 唐渡并沒有被綁著正對著門，所以云遷并不能看到他的臉，此時見他不說話，更為焦急：“他怎么不說話？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你不會把他毒啞了吧？！”

    柳若不懷好意的笑頓時一頓，心想那倒也不至于，面上則道：“怎么可能？小郎君只是舒服地睡過去了?！?/br>
    云遷聲音都驚得變了調(diào)：“……睡過去？”

    柳若道：“是啊，我都說了是在和小郎君玩耍。這是一種天竺傳來的修煉方法，把人綁在木架上全身放松，心中放空，神聚天靈……”柳若一頓胡說，“然后就會舒服得睡過去，再醒來則全身輕松?！?/br>
    云遷聽的一愣一愣的，而后懷疑：“你有那么好心？少胡扯了，憑你二人的關(guān)系，你不折磨他就不錯了！”

    柳若心道你還猜的挺準(zhǔn)，卻笑道：“怎么會？我可傾慕唐小郎君了，不信院長問謝風(fēng)玉。”

    云遷望向謝風(fēng)玉，謝風(fēng)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你那是裝的?！?/br>
    “我分明真心，你為什么要說我是裝的？”柳若卻嚴(yán)肅了神情，“我對唐小郎君一番情深，哪怕他背叛了我我也不在意，因?yàn)椤驗(yàn)槲抑?，他終究會回到我身邊的。”

    柳若說完自己都靜了靜，被自己惡心到了，卻還是強(qiáng)撐著不動聲色：“所以你們別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我會好好待他的，是吧唐小郎君？”

    柳若說著側(cè)頭看唐渡一眼，唐渡翻了個白眼以示憤怒，柳若卻毫不在意，反手一抽綁著唐渡的麻繩，唐渡瞬間就從木架上滾到一邊床上，摔得可疼，可惜手腳卻還是被縛著，動彈不得。

    “看，”柳若指著他，望著唐渡朝里的、被摔得有一瞬間扭曲的臉，面不改色道，“我就說他睡著了吧！”

    她一臉無辜地望過來，云遷半信半疑要走上前查看，柳若卻道：“別過來啊我警告你，別耽誤我和唐小郎君玩耍，否則——”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腿被一絆，撲通一聲也倒在地上。柳若疼得一抽，怒而回頭，正看到好不容易掙開腿上束縛，然后就絆了她一下的唐渡冷漠望著她，并且手上還在奮力掙脫手上的麻繩。

    柳若當(dāng)即心道不妙，撲上去壓制住他，一面吩咐外面人：“關(guān)門，關(guān)門！我要和小郎君繼續(xù)玩耍了！”

    下人們忙關(guān)上門，云遷也被攔住。他一個書生打不過那三拳四腿，忙回來找謝風(fēng)玉求救，謝風(fēng)玉卻只咳了一聲：“這個……院長，柳將軍確實(shí)沒答應(yīng)我們可以帶走唐渡。”

    云遷道：“可是唐渡他在被柳若那女人虐待！我們怎能坐視不管？”

    謝風(fēng)玉武力強(qiáng)目力更好，其實(shí)把方才房中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卻只是笑：“這個么，您要相信唐渡的實(shí)力。何況若真被虐待在這硬闖也不是辦法，而是應(yīng)該去找柳將軍才是?！?/br>
    云遷心道也是，和柳若說不通，得去找柳將軍好好警告他們一番，卻又道：“可是柳若萬一發(fā)瘋連父親的話也不聽呢？萬一她因愛生恨，不管不顧了……”

    “咳咳——”謝風(fēng)玉沒忍住咳了起來，打斷了他，哭笑不得道，“我想這個是不會的?！?/br>
    云遷道：“如何不會！情之一字，叫多少人瘋魔！”

    謝風(fēng)玉心道再多人瘋魔也輪不到柳若，因?yàn)樗龎焊恢闉楹挝?，全是胡說八道，面上卻只委婉道：“那，要不我們?nèi)枂枙r姑姑的意見？”

    云遷這才應(yīng)了，兩人回去找到時姑姑，時姑姑正見完柳夢，優(yōu)哉游哉走過來，身邊是黑著臉的柳將軍。

    云遷上去把自己擔(dān)憂說了，又指責(zé)柳將軍放任女兒胡鬧，柳將軍聽得眉頭一跳一跳，礙于時姑姑在才沒發(fā)作，而時姑姑則早在竹齋便被謝風(fēng)玉告知了全情，當(dāng)即無語地看了云遷一眼：“你怎么這么天真，誰說你都信？”

    云遷懵了一下：“?。俊?/br>
    “罷了。”時姑姑懶得和他多費(fèi)口舌，轉(zhuǎn)過來看了看柳將軍，“方才云遷所說之話，你可聽到了？不會到時候把唐渡還給國子監(jiān)，結(jié)果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吧？”

    柳將軍忍不住道：“……我還沒答應(yīng)把唐渡交出來呢！”

    時姑姑一個瞪眼，冷冷道：“你再說一遍？”

    “……”柳將軍忍氣吞聲，“還，還還不行！但該給的教訓(xùn)還是得給，這不過分吧？”

    他理直氣壯看向時姑姑，時姑姑則輕描淡寫：“不過分，反正你們家對唐渡如何，來日我便也對你如何?！?/br>
    柳將軍下意識捂了下胸口：“你……你以為我會怕你？”

    時姑姑似笑非笑：“不怕我，威名赫赫的柳將軍怎么會怕我一個弱女子?！闭f著卻伸出手在柳將軍肩膀上輕輕一點(diǎn)，“但誰讓你腦子笨呢？從來都是被我和秦月玩弄于鼓掌之中?！?/br>
    她收回手去，柳將軍愣了好一會兒：“……誰被你們玩弄股掌之中了！我那是讓著你們！讓著懂嗎？兩個女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

    “閉嘴?！睍r姑姑不耐煩打斷。

    “——好的?！绷鴮④娤乱庾R應(yīng)了，反應(yīng)過來卻惱怒地還要說，時姑姑卻已然擺擺手，帶著謝風(fēng)玉離開了。

    “總之，別鬧騰了，放你兩個女兒自由罷?！睍r姑姑最后說道，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穿過來，云遷跟在她后面，回過頭來更加警惕地打量一眼柳將軍，而后才顛顛地跟上去，問時姑姑：“你跟姓柳的到底什么關(guān)系？你不是說雖然結(jié)拜但后來關(guān)系不好了嗎？你不是還說秦月出嫁之后你們?nèi)齻€就鬧掰了？你不是說姓柳的其實(shí)喜歡——”

    “你也閉嘴?！睍r姑姑。

    云遷：“不管我一定要問！”

    時姑姑：“謝風(fēng)玉，幫我把他嘴巴捂上。”

    謝風(fēng)玉：“時院長，這恐怕不成體統(tǒng)?！?/br>
    時姑姑：“那沈柔這事兒我就不再管了?！?/br>
    謝風(fēng)玉：“……您稍等，我馬上就把云院長拉走?！?/br>
    云遷：“謝風(fēng)玉！你這個逆徒！枉我平日里對你這么好！喂別捂我嘴！我唔唔唔——”

    柳將軍豎起耳朵聽著，聲音卻還是漸行漸遠(yuǎn)，最終不見了，遂郁悶地罵了一句，轉(zhuǎn)頭離去不提。

    而謝風(fēng)玉，在終于拉走了云遷之后，還聽他哭訴了好久，費(fèi)盡心力才安撫好他，精疲力盡地走出國子監(jiān)，回到謝府。

    可剛在門口下馬，便有一顆小石子被扔到他腳下，謝風(fēng)玉沖著來的方向一看，看到路邊榆樹樹冠動了動，郁蔥枝葉被一根樹枝挑開，露出其后閑閑坐在樹干上的沈柔來。

    沈柔穿著一身男裝，八成是喬裝偷溜出來的，雖然長大后很久不曾爬樹，但顯然還是很熟練，坐姿輕松地靠在主干上，嘴里還叼了樹葉玩，看到謝風(fēng)玉望過來，便招手讓他走近，而后低頭問他：“如何了？”

    謝風(fēng)玉沒急著回答，只道：“你還是先下來罷，還以為自己跟小時候一樣輕呢，也不怕把樹枝壓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