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若有所感，抬頭一看，右側(cè)上首第三席最前列，有個年輕女人笑瞇瞇地向自己招手。

    那人穿了一席湖藍(lán)玫紅交織的錦緞長裙，領(lǐng)口開得極大，露出一抹香艷風(fēng)景。

    女子一手捏著酒杯，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鳥妖少年肩上。

    后者頗有些拘謹(jǐn)?shù)毓蜃桓覄訌椧幌隆?/br>
    蘇旭雖然不太懂妖族的規(guī)矩，也知道自己不該穿過大殿正中的道路，那樣太惹人矚目。

    誰知猶疑之際，那藍(lán)衣女人直接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向她招手，一時間頓時吸引了無數(shù)目光。

    “嘖嘖，莪山君又看上誰了——”

    “那人生得好漂亮！”

    “是鴉妖么，怎么感覺不太像?！?/br>
    蘇旭看著對方的手勢，也不再扭捏，徑直向前走到對方身邊，“多謝君上，此恩必將銘記于心?！?/br>
    “不必客氣，你我本是——嗯，這個待會兒再說?！?/br>
    莪山君微笑著拍拍她的肩膀，隨手打了個響指，向左側(cè)下首的青年道：“重明兒，你往那邊坐一個？我們想聊聊呢。”

    蘇旭訝然偏過頭。

    一身深紅錦袍的青年向她微微一舉杯，英俊無匹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仙君別來無恙？”

    “承蒙掛念?！?/br>
    蘇旭忍不住微笑起來，“秖山君近來可好？”

    青年欣然點(diǎn)頭，優(yōu)雅地站起身，直接坐到了下方那空缺的席位上，然后向著自己空出來的位置遙遙一比，“仙君請?！?/br>
    秖山君后面還有一群鳥妖，似乎是他的手下，此時個個驚訝無比。

    這席位都有某種含義，絕非說換就換，然而重明答應(yīng)得太利落，他們也不敢說什么。

    有人面露憤慨，有人深思起來。

    蘇旭才想起方才莪山君的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重明那些手下都在盯著自己，她坐下后會不會被潑一身酒？

    她不著邊際地亂想著，也還是落座了。

    媱姬一直沒說話，此時也毫無顧忌地坐在她旁邊，向莪山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開始對著桌上的美食挑挑揀揀。

    “君上——”

    蘇旭猶豫著開口，“我有些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br>
    莪山君也不奇怪，“那就一件一件地講，反正有的是時間?！?/br>
    也是。

    來都來了。

    蘇旭沉吟一聲，“先向君上賠個不是，夜雪閣那次——哎，我最初只是混進(jìn)去看看，誰知被別人當(dāng)成了你，一時糊涂，

    就假借了君上的名頭——”

    “哈哈哈，那事我知道了，他們還以為玄火教地宮是我打爛的。”

    莪山君滿不在乎地笑起來，傾身過來攬住她肩膀，“你在船上都點(diǎn)了誰作陪？”

    都？

    蘇旭輕咳一聲，“是個名喚璃兒的狐妖，不過我也就抱了抱她，我又不知你一般會如何表現(xiàn)，是變成男人還是維持女人的樣子，亦或是半人半鳥之類的?！?/br>
    莪山君饒有興趣地挑挑眉，“其實(shí)你可以隨便的，我也是隨心所欲，你不碰她倒是會讓人懷疑，畢竟我還沒有哪次去逛窯子會什么都不做的。”

    蘇旭眨眨眼，決定換一個話題，“先前你給媱姬解釋了里界的事，你似乎十分明白，你是否曾經(jīng)親身進(jìn)入過里界呢？”

    莪山君悠然點(diǎn)頭。

    她說對于實(shí)力足夠的妖族們而言，魔族并非是最可怕的。

    是魔瘴。

    ——魔瘴會侵蝕人族和妖族，讓身體腐爛、或是變成和某種魔族近似的存在。

    許多人都曾眼睜睜看著同伴落難，變成了失去理智的非人的魔物。

    而且這種變化不可逆轉(zhuǎn)。

    蘇旭輕輕吸了口氣，“這其中可有緣故？魔瘴究竟是什么東西？”

    “有人認(rèn)為那是古魔們的吐息。”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道：“這么說也沒錯，古魔們將更多人污染成魔族，里界的范圍得以不斷擴(kuò)張，魔瘴便是一種力量具現(xiàn)化的象征?！?/br>
    “所以我將那人推下去，他只要不會摔死，就并不會受影響吧?！?/br>
    莪山君聳了聳肩，“他是貨真價實(shí)的魔族，自然無礙，只是倘若他不知道你知道他是魔族，也許還會恨上你呢?！?/br>
    “那也不錯，”蘇旭哼了一聲，“總比陰魂不散地纏著我要好。”

    整個大殿里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強(qiáng)烈的靈力波動。

    修為稍淺的妖族們紛紛變色，有些人控制不住化出半邊妖身。

    妖族們相繼抬頭。

    上首的玉石長椅旁邊，一個男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倒在一邊，另一個男人則維持著單膝下跪的姿態(tài)，然而似乎不是他不想動彈，而是全身靈力都被威壓中運(yùn)轉(zhuǎn)不得。

    那髻插鳳釵的黑發(fā)女子舉起酒杯，漫不經(jīng)心地啜飲一口，然后一手溫柔地摸上后者的臉頰，同時將酒杯湊到他嘴邊。

    下跪的妖族臉色已慘白。

    ——那酒是他親手倒的，里面摻雜了什么，他比誰都清楚。

    女子笑盈盈地看著他，那紅如鳶蘿的櫻唇微微一彎。

    她明明笑得十分溫柔，然而那人卻猛地一個寒顫，直接閉上眼，輕輕就著那酒杯喝了一口。

    蘇旭看得分明，與其說喝，不如說他的嘴稍稍沾了一點(diǎn)酒液，甚至都沒有吞咽之舉。

    下一秒，妖族渾身都開始顫抖。

    他的雙唇泛起黑紫，接著那毒性蔓延開來，遍及了整張臉，他抖得越來越厲害，很快就七竅流血。

    離火王微笑著撫摸他的臉頰，動作依然十分輕柔，然后抓住了他的脖子，看似輕飄飄地向空中一丟。

    那人如同斷線風(fēng)箏般被拋飛出去，身軀劇烈地扭曲變形、化作一條色彩斑斕的蜈蚣，約么有丈許長短，遠(yuǎn)看就像一條巨蟒生出了兩排足肢。

    在滿殿妖族的注視下，那條巨大的蜈蚣身軀崩裂出數(shù)十塊，四處飛散開來。

    玉座上的女人聲音柔和，眼含笑意，“不如一同嘗嘗這天龍族王子的滋味？”

    話音落下時，坐在前排的妖族們案幾上都墜下一塊肢體。

    蘇旭低頭。

    她的桌上也有一段黑紅花色的節(jié)肢，兩側(cè)還生出一對尖銳的步足，滲出的毒液散發(fā)著腥氣。

    作者有話要說：　　*秖山君第一次出場36章

    第66章

    滿殿寂然。

    各族妖怪紛紛低眉斂目, 大氣也不敢出。

    但凡不是傻子，見狀也都猜出發(fā)生了什么——

    方才那人竟大膽包天到給離火王下毒。

    蟲妖與鳥妖的關(guān)系一貫不好。

    或者說，任何兩種有捕獵關(guān)系的妖族, 彼此間都不會特別融洽。

    蘇旭正望著桌上的那一段蜈蚣肢體，兩側(cè)足爪還在微微顫抖，半透明的粘稠毒液從斷口滲出。

    那味道并不好聞。

    但她卻真真正正被勾起食欲了。

    這也許就是半妖和妖族們的不同。

    她在許多方面偏好都近似人族，然而所謂近似, 就等于不完全相同——譬如說看到蟲豸之物，她會一邊覺得它們形態(tài)令人作嘔, 一邊又想要本能地去嘗嘗味道。

    在某些需求上，她的精神和rou|體幾乎是有些割裂的。

    蘇旭曾和師弟師妹們討論過類似的問題，她還記得五師妹也曾無奈地講起過去抓老鼠吃的經(jīng)歷。

    ——穆晴那樣的大家小姐, 雖說自小過得不如意, 但也是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 生吃鼠類對于過去的她而言, 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大家都是一邊在心中排斥, 一邊又忍不住被本能驅(qū)使。

    半妖似乎皆是如此。

    此時大殿里依然一片寂靜，有的妖族心中畏懼而不敢開口, 有的人則是見多了類似場景滿不在乎。

    蘇旭默默拿起那塊殘缺的尸體，隨手撕掉了一根尖銳的足爪, 放在嘴邊咬了兩口。

    “！”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某些東西明明氣味令人厭惡，然而入口的感覺卻分外不同，rou質(zhì)細(xì)膩，舌尖蔓延出一種奇特的香味。

    不過吃這樣的東西很難安安靜靜，于是她不可避免地發(fā)出了一點(diǎn)聲音。

    無數(shù)道目光隨之投來。

    有的妖族目露疑惑努力回憶自己是否見過她，有的則是一臉深思猜測她身份。

    還有的并非鳥妖且修為平平，一邊欽佩她能下口, 一邊敬服她修為高——這蜈蚣顯然是帶毒的，并非任何人都能吃了還好端端坐著。

    蘇旭默默將那條腿啃了個干凈，面對著這些令人不適的視線，她默默移開目光，看向上首的女人。

    離火王姿態(tài)慵懶地靠在玉座上，那雙明媚金眸光亮奪目，眼神卻稱得上溫柔似水，正微笑著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