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站著一大群人，人人念念有詞，且做出了奇怪的手勢。

    在潭水的另一邊，本是一片陡峭嶙峋的崖壁，此時山石忽然開裂，無數(shù)碎塊向四處崩飛墜落，一大片燦爛的銀色輝光隨之亮起。

    那光芒如同海浪般涌來，頃刻間覆蓋了來不及反應的修士們。

    他們捂著臉痛苦地嚎叫著，身軀迅速變得干癟，仿佛血rou都被吸干，好似僅剩下一層皮裹著骨骼，四肢都變得干瘦無比。

    修士們抬起頭，屬于人的輪廓五官已然不再，整張臉僅剩下一只拳頭大的獨眼，閃著詭譎的白銀色光芒。

    蘇旭：“？”

    不得不說，僅是看到這個畫面就讓人感到有些難受。

    “等等，這個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如今尚存的元初古魔群星——這名字自然也是人們起的?！?/br>
    人們不知道群星的真正形態(tài)，只大致聽說它現(xiàn)身時伴隨著萬丈光芒。

    “最初的魔族竟然都是人，也就是說，除了被召喚來的古魔，其他的魔族全都是人族修士變的？”

    “還有部分是妖族，不過他們就并非自愿了——你那朋友是極少數(shù)?！?/br>
    顯見妖族們一旦被魔族力量污染，就會徹底變成魔族，媱姬那種狀態(tài)極為罕見。

    而且，這些人族修士雖說是自愿的，但他們必然沒想到自己會失去神智，變成那種樣子。

    “他們確實求仁得仁?！?/br>
    離火王依然溫溫柔柔地說著，話語中卻透露出幾分冷酷的味道。

    “他們想要力量，想不被妖族殺死，想殺死更多的妖族，他們做到了，不是么？”

    蘇旭嘆了口氣，“我先前還在書上看過，關(guān)于為何有些魔族能用法術(shù)，有人說他們是吞噬了修士，得到了修士的力量，嗯，現(xiàn)在就有答案了。”

    有些人確實面目全非，失去了理智意識，只是一部分本能依然殘留。

    而且，他們的身體產(chǎn)生了變化，卻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所以他們還能用靈力，能放出法術(shù)。

    此時，水鏡又泛起一陣波動，里面的影像再次變化。

    那是一間昏暗空曠的殿堂，墻壁斑駁，四處積灰，高處燭臺上幽光微弱，地面上磚石破損得厲害。

    一大群人環(huán)繞著一片白色影子，仔細觀瞧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從空中伸出的、巨大無比的、僅有骨骼的手爪。

    那只手幾乎有兩層樓的高度，每一根指骨都有三四丈之長，骨骼森白，指尖鋒利無比。

    這些修士站在骨手面前，一個個被襯得渺小如鼠，然而他們卻不曾害怕，反而張開手臂高呼了什么。

    下一秒，那只手猛地動了起來，如同鍘刀般的指爪橫掃而過，幾乎是瞬間將所有人腰斬了。

    而且它并未停止，繼續(xù)毀壞著修士們的軀體，像是扯開紙片一樣，輕而易舉地把人們撕碎了。

    這個畫面極為惡心。

    蘇旭皺眉看著水鏡里血流成河，滿地都是破碎的臟器殘肢，那些成塊成片的血rou化作無數(shù)點碎屑，像是逆行的雪雨般升騰而起，紛紛融入了那只白色的骨手之中。

    很快，地上竟只剩了一堆殘破散亂的骨骼。

    那只骨手猛然一攥。

    在一片連綿不絕的吱吱嘎嘎的摩擦聲中，那散落滿地的骨骼自行拼湊在一處，無數(shù)架頭身分明、長有四肢的骷髏，重新站了起來。

    蘇旭：“…………”

    剛才已有了心理準備，看完前面的兩幕，她猜測但凡水鏡里出現(xiàn)的修士都不得好死，也就是變成魔族。

    所以這結(jié)局不算意外，只是過程比前面還奇怪并惡心。

    她又等了一會兒，那水鏡里再沒有其他畫面，而是自行消散了。

    “？”

    蘇旭奇怪地道：“方才那三個就是劫火群星血骨吧，還差一個噬魅呢？”

    “這是一種法術(shù)，可現(xiàn)過去之事?！?/br>
    離火王沉吟道：“然而闇魔教徒的遭遇卻無法顯現(xiàn)，先父認為是噬魅的力量所影響。”

    蘇旭有些無法想象，下意識問了一句，“那法術(shù)的原理是什么？”

    “將你的神識擴展至你想要重現(xiàn)往事之處，法訣是這樣?！?/br>
    離火王很耐心地回答了，并將手勢示意給她。

    蘇旭目瞪口呆，“你怎么還會法訣的？”

    妖族向來瞧不起人族修士這些花樣，噴火要捏訣，噴水要捏訣，干什么都要捏訣——若是沒手了可怎么辦？

    所謂法術(shù)這種概念，也都是修士們創(chuàng)造的。

    那些和法術(shù)近似的力量，妖族們在修行中就能自行領(lǐng)悟，修士們通過別人的教授才能學到，所以前者很容易瞧不起后者，雖然修士們還創(chuàng)造了更多有其他意義的法術(shù)——

    “本來就是別人教給我的?！?/br>
    離火王停了停，看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不禁莞爾道：“是你的師祖。”

    “九玄仙尊？！”

    蘇旭瞪大眼睛，“你見過她？”

    等等，方才在宴上自己好像只提過拜入萬仙宗，并沒有說起謝無涯的名字吧。

    “王上如何知道我拜在誰的門下？”

    她不禁又問了一句。

    其實像是滄浪仙尊這樣的人物，統(tǒng)共收了幾個弟子，這些弟子的名字乃至模樣脾氣，對于有心之人來說都不是秘密。

    尤其是何昔和陸晚先前被逐出宗門，而且是因為親手戕害同門，這種事數(shù)百年也沒有一例，故此他們兩個連帶著親友們一并名揚大江南北。

    不過，蘇旭以為離火王對這些事肯定不感興趣。

    “你師父多年前敗在我手上，人們以為他僥幸撿了一條命，實則是我懶得殺他?！?/br>
    離火王意味深長地道：“那時我觀他命數(shù)奇特，掐算出他的過往，才知道他與那白沙城主竟還有一段往事?！?/br>
    她語調(diào)依然溫柔，卻多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當然，也不止有這個緣故?！?/br>
    蘇旭不禁對她刮目相看，“我怎么覺得就是你想看熱鬧呢?！?/br>
    “你那小朋友已與將她吞噬的霧魔融合了，對往事也不再怨恨，并無什么熱鬧可看。”

    離火王無不惋惜地道：“我只是知道讓他活著，他會幫我做一件事——雖然如今看來，倒不如讓他的師兄去做?！?/br>
    蘇旭聽得有些迷糊，心中仿佛隱隱約約明白了幾分，仔細想?yún)s又摸不著頭腦。

    “只是，倘若換成那家伙，也并非什么好事?！?/br>
    離火王輕輕嘆了口氣，明艷絕倫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一絲憂思，眸中流轉(zhuǎn)的光輝似乎都黯淡了些許。

    蘇旭怔怔地看著她，心中莫名涌起想要撫平她眉間愁緒的沖動。

    “王上——”

    半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就前一句發(fā)問，只是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和九玄仙尊是朋友么？”

    “那時我去往九州尋高手挑戰(zhàn)，輸了他們被我吃掉，贏了任他們處置——我所約戰(zhàn)過的每個人，聽完這條件都立刻同意了?！?/br>
    “然后都被你吃了?！?/br>
    她早聽說過這個，妖族能從人族修士身上獲取力量，然而沒有霧魔的吞噬那么高效，只是獲取一部分靈力罷了。

    “除了你那位師祖，她下山歷練，我們相遇時，她當即拒絕了我的邀戰(zhàn)，或是說，她不同意我的條件，她愿與我切磋，只論成敗點到為止，還說若我要與她拼命，她就不打了?！?/br>
    “然后誰贏了呢？”

    “算是平手吧，我們交換了些許心得，她將她的手記給了我，上面寫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法術(shù)，有些是她自創(chuàng)的?！?/br>
    蘇旭頗為意外，“王上居然愿意學人族的法術(shù)——雖然很多法術(shù)都能在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意想不到的用處，然而大多數(shù)妖族都很看不上呢?！?/br>
    “說是學，試個三五遍也就會了，你不也是么?！?/br>
    離火王漫不經(jīng)心地道。

    蘇旭心中一跳，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是?！?/br>
    “不知怎么，和你講話總是會繞遠。”

    這威震八方的妖王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語氣里充滿了一種近乎溫柔的縱容。

    “話說回來，關(guān)于噬魅，牠被壓在九重封界之下，那是最繁瑣麻煩的一種封印，牠身上的壓制要遠遠重于其他古魔，因為一旦牠被放出來，后果最為不堪設(shè)想?！?/br>
    蘇旭了然地道：“故此噬魅最難召喚，恐怕也有這緣故在其中吧?！?/br>
    “不錯，”她微微頷首，“故此闇魔教徒創(chuàng)造了一種語言，在噬魅被封印之前，他們就借此與他們的圣神、以及其他的霧魔溝通，他們認為那種語言里暗含著獨特的力量，可以穿透現(xiàn)世里界的隔閡——”

    蘇旭頓時想到了韓曜的母親，所謂瘋瘋癲癲滿嘴胡話，難道說的就是這樣的語言？

    另外，在屠山地宮里那個魔修老頭子，興許說的是同一種語言——所以韓曜才能聽懂，因為他很可能是韓夫人和一個霧魔生出來的。

    蘇旭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離火王微微頷首，似乎也是贊同的，聽到那魔修被帶回萬仙宗時，又輕輕一哂，“待會兒我送你去一趟轅靈山，你將那人帶回來，死活不論。”

    蘇旭注意到對方的用詞。

    關(guān)于去和回。

    有一瞬間，蘇旭覺得很有趣，而且這人講話好像還十分篤定自己會聽從。

    然而她也確實不想拒絕，“王上——”

    蘇旭糾結(jié)地措辭，對方也耐心地等待著。

    她們許久沒有說話。

    窒息的沉默橫亙在兩人當中。

    “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

    半晌，離火王又柔聲問了一句，嗓音輕得幾乎飄散在風里。

    蘇旭終于回過神來，“王上會對我有問必答嗎？”

    離火王一言不發(fā)地點頭，聚精會神地、用那雙輝彩明耀的金眸直勾勾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