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旭卻沒有關(guān)注這些人。

    她腦海中閃過許多破碎的畫面，燃燒的烈火和綻裂的光輝，還有那個人。

    在里界毀滅前的那一刻

    因為這是你的愿望。

    他這么說道。

    “那不是我的愿望。”

    在火光明耀的長街上，有個人立在燈影之下，身姿筆挺，氣度非凡，神情卻隱隱有些迷茫憂郁。

    他生得俊美無儔，那一雙漆黑幽邃的眸子里，仿佛隱藏了千萬年古老遙遠的異域辛秘。

    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嬉笑著經(jīng)過，一時間香風(fēng)撲鼻。

    她們打量著他，美目紛紛亮起，霞生雙頰，拋出了手里的小物件。

    可惜的是，綴著小鈴鐺的繡球落在地上，繡著彩蝶合歡的手絹沾染了灰塵。

    那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她們臉上，只是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

    姑娘們訝然看過去，正望見一席玫紅羅裙的少女，發(fā)如鴉羽，眸似烈陽，明艷得不可方物。

    她們滿心失望地離去了。

    “那不是我的愿望?！?/br>
    蘇旭走上前，再次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話，盡管她知道對方不可能沒聽見，“或者說，我想要解脫，但我不想你死。”

    韓曜沒再去糾纏這句話該如何理解，因為他十分清楚那并沒什么曖昧含義，“我沒死?！?/br>
    “嗯，你只是差點死了，就像劫火?！?/br>
    蘇旭眨了眨眼，“是的但那一刻我能感應(yīng)到你的想法，你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會死?！?/br>
    “你不也是么”

    他不置可否地道“你說你不想我死，只是你沒怨恨我到那種程度，這話的意思只是，我的死活對你無關(guān)緊要，而你在這方面頗為心善，不愿做出損人利己之舉?！?/br>
    這話里沒有幽怨也沒有怒火，好像只是講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你也許將我想得太好了”

    蘇旭停了停，“等等，說得也有幾分道理?！?/br>
    韓曜忍俊不禁，“你只會殺死你覺得該死的人。”

    “確實?！?/br>
    蘇旭覺得這好像沒法反駁，“你不一樣。”

    她看著對方露出愿聞其詳?shù)纳裆?，“你我初次相遇時，我腦海里已經(jīng)幻想出數(shù)十種將你一擊必殺的法子，那時我就在克制自己幸好你不曾向我出手，否則我必定忍不下去?！?/br>
    在里界時，這混賬古魔率先動手，她果然也失控了。

    韓曜對這個倒是并不意外，事實上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否則他當(dāng)時也不會突然發(fā)難。

    “最重要的是，”蘇旭正色道“修為到了一定地步，他們都有一手高超的掐算本事，他們一邊想要擺脫規(guī)則，一邊遵從天道意志行事，越是這么做，他們越能早日飛升就算某種功德了?！?/br>
    韓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就像九玄仙尊要救下謝無涯”

    “而謝無涯先收了我又收了你盡管他那時不確定你的身份?！?/br>
    蘇旭無所謂地道，“興許用不了多久，他就也要飛升了吧，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件事”

    “有些萬仙宗的修士，年紀(jì)比謝無涯還大些，幾百年前就隕落在魔族手里，自己也變成了魔族?！?/br>
    韓曜輕描淡寫地道，“我吃了他們，知道了一些當(dāng)年的事他們也曾勸阻九玄仙尊不要收這個徒弟，因為謝無涯在樂水宮做的事終究瞞不住所有人，他們一眼就能看出剛?cè)腴T時的他身上纏繞著極大的殺孽?！?/br>
    兩人對視一眼。

    韓曜想了想，“我本想問問你是如何知道的，但我直覺也許我不會太喜歡這故事。”

    蘇旭失笑“不錯”

    “但我還是想聽你說。”

    他輕聲道，“無論你說什么，我都愿意聽，若是關(guān)于你自己的，那也很好。”

    蘇旭有些詫異，一時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干脆全了對方的心愿，將自己在白沙城的經(jīng)歷，包括后來去了萬仙宗，并謝無涯和媱姬最后的對話，挑挑揀揀講了一遍。

    韓曜安安靜靜地聽著，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最后才忍不住問道“你喜歡他什么”

    “媱姬”

    蘇旭搖了搖頭，“唔，他是龍，聰明漂亮，善解人意只要他想，但我們更像是極為談得來的好友，時不時一同尋歡作樂罷了，若是有朝一日他遇到心上人，我也只會衷心祝福他，若是他有了麻煩，我也會盡力幫他。”

    韓曜頓時聽明白了，“你與其他那些妖怪都是這種關(guān)系?！?/br>
    “是啊?！?/br>
    蘇旭攤開手，“我們縱然彼此喜歡，但也全無獨占欲，真正心有所屬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這樣吧，那該是不愿與別人分享的?！?/br>
    韓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你有沒有想過。”

    蘇旭猜到他在想什么，“你其實并未完全跳脫于命數(shù)規(guī)則之外，畢竟也許這就是天道樂見其成的結(jié)局你被我殺死，或者愛上我，被我影響，我們以為自己在努力掙脫命運，但殊不知，也許在這過程中所做的任何事，其實都是注定的?！?/br>
    “我知道，也許天道所求，并非你我同歸于盡，而是有人能牽制我?！?/br>
    韓曜淡定地答道，“不過，若你當(dāng)真想擺脫一切，以你如今的修為，破碎虛空也指日可待，若是天道不讓你離去，那我就先走，屆時你身上的枷鎖定然消去。”

    蘇旭默然以對。

    韓曜視若罔聞地繼續(xù)道“母親令我出生，我方能像常人般感知此世萬物，修行之后，有了靈力，我才真真正正有了情感往日舅舅一家再如何打我罵我，我大多沒什么感覺，然而秦海屢次向我挑釁，我卻不愿再忍?！?/br>
    “咦”

    蘇旭倒是有些意外，“若是以修道理論來說，無情本在忘情之上，你有了靈力卻被降格?！?/br>
    “嗯”

    韓曜意味深長地反問道，“所以無情又如何飛升成仙破碎虛空，最終變成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的存在，那是好事么”

    蘇旭心中巨震，“你說什么”

    她其實也想過這種可能性，只是隱隱約約地，又不太敢確定，如今從正經(jīng)的古魔嘴里講出來，那頓時就不同了。

    “那不是必然的結(jié)果，只是其中一種罷了?！?/br>
    韓曜悠然道“人們心心念念想要擺脫規(guī)則控制，殊不知喜怒哀樂亦在其中，七情斷絕，寂滅忘我，最終會變成什么樣”

    “古魔的樣子?！?/br>
    蘇旭喃喃自語道，“但并非所有飛升之人都修了無情道啊，故此變成古魔那樣只是其中一種，其他人又如何了”

    “我不知道，興許是穿行于各個世界，興許是本身化為世界。”

    韓曜不確定地道，“也許我曾經(jīng)也是個飛升成仙的修士，或者在別的世界有其他的叫法，但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了?！?/br>
    蘇旭怔怔地望著他。

    許久之后，她嘆了口氣，“韓二狗，你真的喜歡我么”

    在對方開口之前，蘇旭又道“我是說，你能否分清，你究竟是愛上了我，還是只是出自本能被我吸引”

    “我也想過這問題，但我亦不知道答案。”

    韓曜認(rèn)真地道，“你與劫火大戰(zhàn)之時，我感應(yīng)到你真身的力量，盡管那時我尚未意識到是你，但那時我心里就對你極為渴望鑒于我并不知道那是你，那一刻我應(yīng)該是想要吃掉你吧。”

    以他的身份，正經(jīng)說出這么一句話，任何妖族聽來都會不寒而栗。

    蘇旭卻笑了起來，“這就是了?！?/br>
    韓曜似乎有些迷?！暗摇?/br>
    “但我希望你知道。”

    蘇旭打斷了他的話。

    那一瞬間，四周的嬉鬧喧囂迅速遠去。

    街頭巷尾的重重游人，五彩斑斕的流離燈影，在這一刻都變得模糊如幻象。

    “我當(dāng)真不喜歡你。”

    她也一臉正色地道“我曾經(jīng)與另一個人，在相似的地方幽會當(dāng)然他只是陪我走了一程，我見到那些姑娘向他示好，他依然望著我時，我心中悸動不已，還有些竊喜，但方才我卻沒什么感覺?！?/br>
    韓曜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我曾經(jīng)動心過，但他們都不再在我身邊了?！?/br>
    蘇旭耐心地說道，“即使如此，我也說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感覺，畢竟每一回都不一樣，但是若是你想知道的話，那就來追求我吧。”

    少女的嗓音溫柔悅耳，像是和煦的春風(fēng)吹過凜冬。

    “我對你也僅僅是不喜歡而已?！?/br>
    “你興許會失敗、成功、亦或中途放棄，但無論是哪種，你都會明白那個答案?！?/br>
    話音落下時，遠方廣場上爆發(fā)出一陣熱烈歡呼，瑰麗的焰火仿佛要燃盡滿天星辰。

    韓曜微微低頭，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半妖眸中笑意蕩漾，明媚更勝一城燈火。

    一如許多年前，他在別人的記憶中看到的樣子。

    韓曜一言不發(fā)地拉起她向城中走去。

    “做什么”

    “去吃炸蟲子”

    “好啊?！?/br>
    他們并肩漫步，背影漸漸融入喧囂的夜色之中。

    正文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