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125節(jié)
天牢通道并不寬敞, 霜降寒露并金廷衛(wèi)將出口堵嚴實。 長孫曜步子并未停頓:“兒臣會和母后說清楚,但不是現(xiàn)在?!?/br> 姬神月斂眸看一眼長明:“把她放回去,再到坤儀宮同我說清楚?!?/br> “不行?!遍L孫曜在姬神月前站定。 長明冰涼的手?扶在長孫曜頸側(cè), 微微撐起?身?子,嘶啞出聲:“放我下去。” 長孫曜扣在她腰間的手?收了些力:“不行?!?/br> “長孫曜,放開我。”她微微仰起?臉, 聲音越發(fā)地無力,覆在長孫曜頸側(cè)的掌卻稍稍加了力。 長孫曜長眸低垂,沉默良久, 終于輕輕松開她, 令長明腳落了地去, 長明一臂扶在長孫曜肩頸處, 囚服卷起?小半,露出病態(tài)白的小臂,高束的墨發(fā)半掩著憔悴的面容,微一抬眸,露出淺琥珀色的眸子。 發(fā)覺姬神月將視線落在她的小臂,長明側(cè)身?收了手?,不露痕跡地又叫囚服將小臂遮擋住,不過片刻功夫, 卻叫幾人看清了小臂之物。 長孫曜面色陡然一變,拉住長孫明的手?,將她擋在身?后, 推起?長袖, 露出兩點金針紅紋, 立刻明白過來。 長明抽回手?,又叫他立刻握住, 暖泉似的力量自他掌中渡過來,身?上刺骨的痛與壓制漸漸緩了下來,長明輕垂的長睫微微顫動,張張唇又什么都?說不出。 長孫曜顫抖地將長明擁在懷中,回身?看長孫無境,不敢置信怒問:“拿這種東西?來對付她,這就是你一朝天子的氣度?!” 姬神月看到長明臂上金針自也明白過來。 長孫無境怒極反是平靜,烏黑發(fā)沉的眸色越發(fā)晦暗,冰冷地看著被長孫曜掩在懷中的長明:“她是犯下欺君死罪死囚,封她武功有?何不可,她若傷及無辜,誰又來擔這個責?” “她能傷什么人?她會傷什么人!”長孫曜氣得顫抖,但凡她狠心些,難道還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她是悲憫最甚的那人。 無法形容的憤怒和恥辱竄上長孫無境的心頭?,他的兒子,這該死的長孫曜是他的兒子! 這混賬東西?是他的兒子,是大周的儲君!為這一個女人,這樣忤逆他,他再清楚不過長孫曜的性?子,他能容忍長孫曜的放肆囂張,能容忍長孫曜的所有?的破脾氣,唯獨不能忍下長孫曜對她的情。 他壓著滿腔怒火,看著面前同他有?五六分相?似的臉,那種無法言說的怒火燒的越發(fā)令人惱怒。 “你眼里還有?沒有?朕?” “你何必問!”長孫曜俯身?將長明抱起?。 陳炎執(zhí)起?未出鞘的長劍上前,橫擋霜降寒露二人之間,直將二人逼至兩側(cè),數(shù)十親衛(wèi)并列,將金廷衛(wèi)逼退至兩側(cè),生生辟出一條路來。 姬神月抬掌攔在長孫曜身?前,斜眸冷聲:“你即便帶她走出去,你和她也不會有?以后?!?/br> “會有?。”長孫曜用身?體擋開姬神月,“母后,兒臣的以后就是她。” 姬神月駭然看他。 數(shù)十東宮親衛(wèi)緊隨長孫曜左右而?出,余下親衛(wèi)攔下禁軍金廷衛(wèi)。 長孫無境手?中長劍刺入鐵壁,斷劍聲刺耳地撞入眾人耳中。 天牢擁擠狹小,又是這樣特殊的情況,真要動起?刀劍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長孫無境譏誚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姬神月回身?看他,冷笑反斥:“你有?什么資格來指責我?顧氏這個女兒還是你認回的兒子!” 余光見諸贏欲帶人追出,抬掌冷看諸贏,霜降上前,一巴掌扇得諸贏偏了臉。 諸贏低垂著臉,視線極微偏了一些,姬神月的臉入了眼底,又極快垂首。 姬神月緊接著一掌,將欲一掌打過去的葉常青扇得偏了臉,長孫無境眸色冰冷,緊扣住姬神月的手?腕。 姬神月指上絢麗的寶石冰冷妍麗,兩人的神色卻比霜雪更加冰冷可怕。 余下禁軍金廷衛(wèi)齊齊垂首而?跪,無人敢抬頭?。 “朕的忍耐是有?限的?!遍L孫無境未松開姬神月,將姬神月修長的玉手?扣得指節(jié)發(fā)白。 姬神月眉眼中惡色未有?半分的遮掩,甩開他不豫:“誰不是?” 長孫無境睥她一眼,拂袖冷笑:“太子這般不知廉恥,可真叫朕好生驚喜!” * 長孫曜將長明袖袍卷起?,長明躲閃著將手?往回縮,微微側(cè)過身?子,濃墨似的長發(fā)傾瀉下,遮擋住蒼白的臉,水汽氤氳,二人身?上帶著熱意的濕。 扁音將長明臂上金針紅紋看清,不由駭然,知取針不便,垂首默立一旁。 身?上囚服褪下,長明身?體明顯又是一僵。 長孫曜眼眸微垂,聲音略微發(fā)顫:“別動?!?/br> 長明偏頭?咬緊唇不看他,源源不斷的力自長孫曜掌中傳來,匯自四肢百骸,刺入后頸、蝴蝶骨側(cè)、臂上、膝側(cè)的十三根金針緩緩而?出。 扁音微抬首,腕間輕轉(zhuǎn),由上至下,依次取出后頸、蝴蝶骨側(cè)、臂上、膝側(cè)的十三根紅頂金針,確定并無第十四根金針后,合掌將金針收起?。 取針雖不似金針入體時痛苦,但也非常人能忍,長明緊咬著牙,一聲未吭,汗?jié)竦陌l(fā)貼在后背肩頸,十三枚金針出體,身?子陡然往下一沉,長孫曜迅速攬抱住長明,取過灰藍色大氅將她裹住,扁音迅速喂長明服下一枚護心丸,長孫曜將渾身?發(fā)顫的長明緊擁住抱至一旁矮榻。 長明汗?jié)竦南掳洼p抵在長孫曜肩上,指尖還打著顫,掌在她腰側(cè)后背的手?在發(fā)顫,她偏過臉,長孫曜眼底的赤色叫她怔住。 她掙了掙,卻又叫他更為用力地抱住。 扁音低頭?退至一旁,也便這時陳炎的聲音至外間響起?。 “太子殿下,皇后殿下往重華殿來了?!?/br> 扁音心一沉,不安看向長孫曜與長明。 長孫曜應聲,又將長明擁緊,扁音自覺低下頭?下,繞出屏風之外。 長孫曜低啞著溫聲道:“沐浴后睡一覺,不必擔心?!?/br> 長明知道世家?大族與皇族有?多看重血脈,他還是這樣的身?份,她同他本就是不可能:“長孫曜,我不、” 唇上落下一個溫柔微涼的吻。 極溫柔又極為珍重,只輕輕的碰觸。 長明僵硬滯住。 長孫曜掌在她面上的指輕輕揩去她面上的水霧,他低頭?輕抵在她額間:“不要說?!?/br> 短暫的溫存后長孫曜起?身?喚扁音,扁音垂首而?入。 長孫曜吩咐罷,又看長明,旋即快步出了浴室。 與此同時,殿門關闔的聲音與叩拜聲也透過幾扇沉重冰冷的殿門傳入長明耳中。 姬神月面色冷漠,長孫曜平靜而?立,待姬神月近前,與姬神月見禮。 姬神月視線落在緊閉的浴房殿門,神色冷漠地收回視線,略立片刻,緩步出了內(nèi)殿,至外殿矮榻茶案。 霜降寒露并立二側(cè),侍奉姬神月入了茶案。 長孫曜又行一禮,于姬神月對面坐下,霜降寒露并陳炎等人分立二側(cè),席地跪下垂首。 薛以低垂著眉眼烹茶。 姬神月清楚,今日?能鬧出這等事?,長孫曜必然不會是才知長明身?世問題:“何時知的她身?世?” “顯羅阿莫耶刺殺后不久?!遍L孫曜沒有?隱瞞。 那是長明入京不久后,姬神月斂眸冷問:“前些日?子送進坤儀宮關于仙河云州的折子,還有?送到正和殿、端王府、肅國?公府的折子,都?是你安排的?!?/br> “此事?同她無關,她并不知此事?,玉凝兒之事?她也不知道?!?/br> 姬神月端盞輕抿一口?,皺眉又放下,喚霜降,這方才又去看長孫曜。 長孫曜抬掌屏退薛以,換了霜降烹茶。 “你連我都?瞞著?!?/br> “兒臣知錯。” 姬神月冷道:“她的生母是官妓,玉凝兒的出身?在她的身?世敗露第二日?就叫人傳遍了京中,往上三代都?是名妓,數(shù)十年前錦州傅氏傅康文之后,這等血脈,著實叫人不恥,按理她該打入奴籍為官妓,不若便是以死罪處斬。” “與其令她沒入奴籍為官妓,不若現(xiàn)在給她一個痛快,殺了她,我留她全尸,這是我可以給你的最后選擇,叫她還算有?尊嚴的清清白白的死?!?/br> “此二事?絕無可能!她不會成為官妓,兒臣亦不會允許任何人動她!” “胡鬧!” 長孫曜:“出身?不是她的錯,陰差陽錯成為顧氏之子,入京做燕王也不是她的錯。” 姬神月長指抵在杯盞沿,指尖大顆的黃寶石絢麗而?冰冷:“出身?就是她的錯。先輩的錯后輩自也要承受,沒有?人犯下這等大錯后,還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后輩還能受人敬仰享受榮華富貴,錦州傅氏謀逆犯下屠城大罪,他的后輩子孫自也該遭此罪責,這是罰也是贖罪。你昔日?斥責姬玨之言,今日?還需我用來斥責你?” “她所有?的錯,兒臣都?可以承下,兒臣會讓她堂堂正正地立在兒臣身?旁?!?/br> 姬神月斂眸沉聲:“姬玨只是姬家?一個庶子,而?你是長孫氏與姬氏唯一的嫡出血脈,大周與姬氏都?將交予你。 “蘇語兒于姬玨來說,是白紙上沾染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墨點,而?她與你來說,是將一張白紙浸黑徒留下一個幾不可見的白點,史書該如何寫你? “能堂堂正正立在你身?旁,為你綿延子嗣者,必然不能是這樣一個血脈出身?的女子?!?/br> 長孫曜:“兒臣不是姬玨,不需要求人替兒臣庇護她,不需要她躲在見不得人處同兒臣在一起?。 “她也不是蘇語兒,她品性?端正,聰慧善良,有?悲憫天下之心,兒臣求盛世,為的是無上皇權(quán),她求盛世朝堂清明,是為百姓。 “南境百姓敬她重她,便不做王,便無兒臣,她也該是銘記青史的良將。史書如何寫,兒臣不在意?!?/br> 姬神月抬掌,不欲長孫曜辯駁,再道:“你向厭惡出身?卑賤之人,最是看不上這等出身?的低賤女子?!?/br> 她很?是失望:“你怎會變得這般不清醒?到底是什么叫你現(xiàn)在變得如此糊涂?” “她是最值得敬重最令兒臣歡喜的女子,兒臣清楚自己要什么在意什么。” 姬神月覺得此事?詭異得諷刺,她和長孫無境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兒子。 “現(xiàn)在想來,長孫無境對我的嗤諷也并不是沒有?一點道理。 “情愛到底是苦還是甜,你心里當真無數(shù)?男女之情同江山皇權(quán)比,算什么東西?!” 長孫曜微垂的睫羽輕闔一下。 “我雖視長孫無境若無物,但此事?我同他一樣,我亦不能允許你同顧氏養(yǎng)女有?所糾纏。”說到底,長孫曜是他們兩個人的兒子,她同長孫無境斗得再狠,在長孫曜的問題上還是一致。 殿門開闔之聲突然響起?,長孫曜面色一變。 姬神月抬眸看去,長明額間碎發(fā)還貼在面頰,微濕的墨發(fā)高束在身?后,長明雖已經(jīng)?竭力表示無恙,但輕重不一的步子并不能瞞過習武之人,金針封xue姬神月自是知道的,幾人看罷長明便知,長明是方才取出金針,但便是已經(jīng)?將金針取出,長明現(xiàn)在還能這樣走出來,已著實令人驚訝。 扁音沒能守住長明,自知失職,跪下請罪。 長明退了些許避開起?身?而?來的長孫曜,雙手?疊于額間,并不輕松地對倚坐在茶案的姬神月行禮。 姬神月睨長孫曜一眼,淡漠看著長明抬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