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172節(jié)
長孫曜仍執(zhí)著那把沾血的長劍,劍尖的血粘稠地滴落,冰冷吐出兩字:“閉嘴!” 他怒而乜向諸臣:“你們?這群該死的蠢貨,吵死了!” 在這死寂令人窒息的廣德殿,在憤怒的帝王面前,長孫曜這一喝如與眾人兜頭一棒,殿內(nèi)氣氛凝結(jié)至冰點,再無人敢出聲?。 長孫無境怒極反笑,大笑怒喝:“來?人,將東宮一干、” 殿門忽地打開,夜與晝交替的涼風(fēng)猛地貫入,激得窒息的群臣一個寒顫。 “陛下——” 諸贏面色煞白,闊步走進來?,未顧及任何君臣之禮,快步長孫無境身側(cè)附耳低語。 長孫無境面上勉強維系的體面一點點剝落,直至徹底撕裂消失,目眥欲裂看向長孫曜,重重往長孫曜一步。 長孫曜執(zhí)劍向長孫無境,沾血的長劍阻下長孫無境還欲近前的步子,劍尖刺破帝王玄色禮服,血污浸入華貴的衣袍,污了一片。 沒眼色的禮官嚇得尖叫,驚惶高聲?斥責(zé):“這是謀逆,這是弒君!如此大逆不道目無禮法尊上之人,怎可?為大周儲君,陛、” 陳炎快速起身捂住禮官胡亂說話的嘴退后,手中一把短刀利落割開禮官喉嚨,推落。 群臣戰(zhàn)栗瞪目,屏息不敢語。 長孫曜冰冷地扯起唇角,劍尖倏落,帝王玄色禮服殘破撕裂,他凜聲?冷喝:“傳孤旨意,涉閱兵樓兩部一寺一衛(wèi)一軍官員,誅三族!” 旋即長孫曜再復(fù)睥向諸臣,執(zhí)劍高斥:“跪下,謝恩,叩謝孤對?爾等的仁慈!” 如墜深淵,如置火烤,一個、兩個、三個…… 數(shù)息之間,涉閱兵樓兩部一寺,一衛(wèi)一軍,一個接一個地摘下官帽伏地。余下諸臣同是伏地叩首。 顫抖嘶啞恐懼認命的聲?音漸起。 “罪臣……叩謝太?子殿下圣恩——” 一聲?聲?撕裂般的沉痛認罪,最后化作整齊的喪鐘。 “不——” 在一片認罪謝恩中,這聲?嘶力?竭的辯駁突兀得嚇人,后排的一個年紀尚輕工部軍火監(jiān)小?官發(fā)了瘋似地后退大叫。 “我沒罪!我不認罪!” 他披頭散發(fā)踉踉蹌蹌地抓著官帽,赤紅的眸子滾落兩行濁淚:“有罪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指著天?地、指著認罪的諸臣痛哭,指著長孫無境長孫曜瘋了似發(fā)笑嘶吼:“什么?天?家,什么?皇帝太?子,我沒罪,這不過就是你們?爭權(quán)奪勢的帝王權(quán)術(shù),十載寒窗,苦求功名,可?笑!可?笑啊——” “天?家父子相殘,為何卻要我等來?承這份罪,我不認、我不認——” 伏跪眾人顫抖不止,未有敢起身附和者。 長孫無境拔出諸贏佩劍,銀光自長孫無境手中劃出,長劍破開死寂的空氣,倏然刺穿青衣小?官的身體。 青衣小?官后背重抵在蟠龍柱,握著劍柄身體搖搖晃晃跪下,聲?音已經(jīng)低得幾不可?聞:“我不、不認……” 長孫無境赤眸凜聲?:“這個、” “誅九族?!?/br> 他拂袖怒向諸臣,暴喝:“滾——” …… 諸臣退散,偌大的廣德殿,只剩父子與二人近身伺候的幾人。 長孫曜面帶幾分嗤意與不耐,眸底全然只剩涼薄之色,毫無溫度的聲?音并無半分客氣:“父皇覺得很有意思嗎?總以你那愚蠢的腦袋和該死的手擅動兒臣的東西,妄想控制cao縱兒臣的人生,甚至曾試圖以兒臣之長生蠱血施恩于那等卑賤庶民!瘋也要有個限度!” “長孫曜!”長孫無境怒而起身,殘破的禮服浸滿血污,伸手狠向長孫曜頸側(cè)。 長孫曜抬掌扣下長孫無境之力?,俯身冷向長孫無境,神?色愈冷,聲?音驟沉:“退位,永遠留在景山,是兒臣對?父皇最大的仁慈,現(xiàn)在立刻接受,父皇!” 長孫無境拂袖甩開長孫曜,看著面前這張與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臉,驀然大笑,緊接著這一聲?聲?大笑化作嗤嘲般令人生寒,聲?音倏沉,擲地有聲?。 “絕無可?能!” 長孫曜嗤笑回?身倚坐圈椅,冷向長孫無境,挑眉凜聲?:“那就讓兒臣看看父皇的玄衛(wèi)吧。” “三刻鐘,是兒臣決心上閱兵樓的時間。現(xiàn)在兒臣給父皇三刻鐘,至于父皇能走到哪兒,兒臣拭目以待。” 長孫無境看著長孫曜將弒君弒父之事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一股子憤怒和不明的快意驀然而生,冷笑不止。 薛以手捧弩-箭,低首上前。 長孫曜執(zhí)箭擲冷擲與長孫無境,斂眸凌向長孫無境:“九支?!?/br> “父皇?!?/br> 第149章 七星巖 咚、咚、咚。 像是什么撞著木頭的聲音似遠似近地傳入耳中, 伴隨著委屈的嗚鳴聲,似有若無的香流淌在鼻腔中,叫人沉沉地舒展在溫暖的軟塌, 頗有一種不愿清醒的愜意,可那委屈的嗚鳴卻越發(fā)重了起來。 長?明在沉沉睡意中不斷辨認,終于想起這委屈的嗚鳴屬于她的雪寶, 緩緩睜開眼,愣看帳頂片刻,披衣尋著委屈的嗚鳴聲打開闔著的窗。 窗一開, 雪寶便嗚嗚咽咽地撲進長明懷中, 長?明倏地愣住。 渾身雪白的海東青, 頭上裹著綁著粉玫瑰花的紗布, 脖頸上掛著瑰麗的紅寶石項鏈并著一串粉玫瑰花與香草編成的小花環(huán),更甚的是,兩只撲騰的爪子上還?各綁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和粉玫瑰花,整個?一珠光寶氣粉粉嫩嫩,哪里還?像只白玉爪。 雪寶身上的花草將長?明的雪色長?裙浸染出一片瑰麗顏色,長?明有些無措地抱住雪寶,不住輕撫,待雪寶安靜下來, 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是在長?孫曜長?壽宮的寢殿。 長?明回身望向垂帳掩著的軟塌,榻旁幾案疊放著十余本?奏疏, 但并沒有長?孫曜的身影, 他原不是在她身旁嗎?難道在她睡下后?, 去別的寢殿了。 “你竟睡得著?!?/br> 鬼繆陰冷的聲音幽幽從身后?傳來。 長?明回身,只見鬼繆不知?何時蹲在了窗臺。 鬼繆冷著臉向長?明挑眉, 面上猙獰的長?疤在昏黃的燈火下,竟柔和?了幾分,烏發(fā)泛著幽藍,往日里慘白的臉這會兒也不那么白得瘆人了。 他皺眉好笑看長?明懷里的雪寶,東宮真是滑稽啊,慢慢說道:“都帶著人-皮,到底長?什么樣不知?道,武功很高,其中有兩個?不在你我之下?!?/br> 他又不甘補充道:“在你我之上?!?/br> 長?明一頓,后?知?后?覺明白過來鬼繆說的是什么。 鬼繆問?道:“你知?道是誰?” 只說武功,能到這個?境界的,整個?大?周都沒有幾人,如果恰好在自己認識的人中有這等武功者?,不難猜出來,他見長?明神色漸凝,似乎是想到人了,但看長?明這模樣,大?抵那人身份很麻煩,都能叫她覺得麻煩了,他不免好奇。 長?明卻沒有說。 鬼繆心里雖不爽快,倒也沒有揪著,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人還?會再出手,他總會知?道是誰的。 “我說你?!惫砜娚裆珟Я藥追趾眯Γ瑢㈤L?明上下打量一遭,又冷笑道,“閱兵樓燒完了,景山有大?批人馬動靜,你都不知?道?” 長?明果然意外,錯愕看鬼繆。 “一夜殺戮?!惫砜姴[起眼好笑再問?,“你沒有聞到?” 長?明錯愕道:“什么?” 鬼繆深嗅了一口殿內(nèi)溫暖的空氣,撲散鼻尖的暖香,目光又落在雪寶身上幾瞬,了然:“原來如此??!?/br> 他往窗臺旁邊靠了些許,令院中寒涼的秋意撲進殿中。 山間涼風(fēng),花草清香間,摻雜著似有若無的血腥。 長?明怔了幾瞬,愕然向鬼繆。 鬼繆指著長?壽宮,又指隔壁睢寧宮,道:“從昨夜到現(xiàn)?在,總共四批人。” 他聳聳肩,惡劣地笑:“至于叫太子殺了多?少,我可沒細數(shù),但這地都洗了好幾遭了,景山之外不清楚,我怕我出去還?沒探個?腦袋就叫人亂箭射死,不過、” 他皮笑rou不笑,又冷道:“你覺得圍困景山大?概需要多?少人?!?/br> 長?明緊皺眉看他。 他攤手,還?是一臉無所?謂:“想不明白,可以問?你的太子?!?/br> 這話多?少有點揶揄,鬼繆扯著唇角冷笑,并沒有避開長?明的白眼,又幽幽道:“廣德殿血腥味很重,和?這里不一樣,那里外面不洗地,人倒是很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長?明隱隱想到些什么,怔怔問?:“什么意思?” 鬼繆嗤笑,冷聲:“太子現(xiàn)?在,在廣德殿?!?/br> * 天方見白,蒼白的日光透過云層山霧,候在殿外的人身上籠上一層單薄凄清的蒼白,華殿檐下的宮燈輕晃,燈火與晝?nèi)展廨x融在一處,漸漸失了存在。 廣德殿外一方慟哭一方死般的沉寂,韓清芫立在陰影中,看著那些磕得頭破血流哭嚎的罪臣家眷,昨日這些人還?是京中世家重臣,不過一夜,皆為階下囚。 方家昔日那位光彩耀人頗有些扯高氣揚的貴夫人,如今沒有半分體面可言,慟哭不止狼狽至極。 她生出幾分抵觸情緒,不喜歡這些,移開視線不再看這些令人窒息的羈押,驀然卻見蒼日薄霧間,一身素裙的女子隱在琉璃明瓦之后?,身旁立著名藍發(fā)面有刀疤的陰冷男子,山風(fēng)拂動長?明披下的長?發(fā),她籠在朦朧的光影間清清冷冷,不甚真實?。 她愕然垂臂,稍稍傾身。 韓夫人同是發(fā)現(xiàn)?長?明的現(xiàn)?身,面色一凝,抓著韓清芫凍得發(fā)僵的手臂,阻了韓清芫奔向長?明的動作,四下眾人并未發(fā)現(xiàn)?隱在暗處的長?明。 韓夫人低語:“別出聲?!?/br> 被押解的罪臣家屬中,有個?年輕婦人突然掙開親衛(wèi),瘋了似吼叫,又叫親衛(wèi)捂住嘴拖下,悲戚哭嚎斥罵變成辯不出字音的嗚咽,從婦人掙開親衛(wèi)到再被擒住,也不過幾息。 韓清芫僵立,她少在京中,并不認識這個?婦人。 “是重家人。”陳見萱的聲音極輕響起,卻并沒有細說那是重恕的妻子。 韓清芫愕然看向陳見萱,陳見萱沒有再同韓清芫說話。 驀然吱呀一聲,廣德殿殿門緩緩打開,陳見萱遙看過去。 長?孫無境黑臉闊步而出,沒有在此?停留片刻,緊接著,宮人讓出的甬道間,慢慢走出身著雪色太子朝服的長?孫曜。 四下眾人垂身,恭敬叩首行禮,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韓清芫再偷偷回頭看向琉璃明瓦處,那處已沒有了長?明身影。 姬神月在無人注意的偏殿,若有所?思看著長?明消失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