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時兩人來到偏殿，正看到孫太醫(yī)在給謝西暝背上敷藥，只見縱橫交錯的傷，最深的一道鞭痕，涂了幾層的藥膏都擋不住。

    連孫太醫(yī)都連連搖頭：“下這樣狠手，再重一些，脊椎骨都打斷了！何況小郡王正長身子的時候，損了根本，可是一輩子的事……這簡直是要人命啊?！?/br>
    皇帝聽著羅樞的話，看著少年還有些稚嫩的身軀，徐徐地吐了口氣：“唉，說的也對?！?/br>
    羅樞打鐵趁熱地攛掇道：“皇上，不如你替小西賜婚吧?！?/br>
    皇帝笑道：“胡說，朕只能答應(yīng)你不會替徐麒臣賜婚，嗯、只假裝忘了此事就是。但要是不理徐麒臣轉(zhuǎn)頭給謝西暝賜婚，只怕徐大人就恨上朕了?！?/br>
    “皇上還怕他？”

    皇帝搖頭道：“你啊，從來也不見你跟朕死纏爛打要什么東西，今日為了謝西暝倒是反了。朕哪里是怕徐麒臣，只是還是那句話，怕寒了他的心?！?/br>
    羅樞其實也只是試探而已，橫豎皇帝不親自出面賜婚，那就好說了。

    可是回頭想想，徐大人的心機(jī)實在是深沉的叫人害怕，因為羅樞已經(jīng)想清楚了，——當(dāng)初讓永安侯跟順天府出面保媒，對徐麒臣而言大概也沒有抱十分希望，他只是把這個當(dāng)做他的一步棋而已。

    因為這一步棋，引得滿城風(fēng)雨，人人都知道他無所不能的徐大人在沈家吃了癟，內(nèi)宮這邊兒自然也會聽說。

    皇帝向來厚待于他，自然也會問起，趁著這個機(jī)會，只要他徐大人稍微流露出一點兒“守寡”的凄惶跟被拒絕的“悲慘”，皇帝自然會生出同情之心，并且不想虧待這位重臣。

    幸虧皇帝還是有理智的，沒有直接就冒出“朕替你賜婚”這種話，不然那可就覆水難收了。

    就算如此，也是太過驚險，若不是他們提早想到了這一步，若不是今日進(jìn)宮來截斷了皇帝的意圖，徐大人的這兩步棋自然就直搗黃龍，大局已定了。

    陪著謝西暝出宮的時候，羅樞把自己的分析告訴了他。

    說完后，羅樞道：“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料理吧，只要宮內(nèi)不插手，他就高不過你去?！?/br>
    謝西暝嘆道：“今日多虧了你?！?/br>
    羅樞哼道：“少來，你也是有事才記得我，沒事兒就只有你的柔……”

    及時地打住，他想了想：“我有一句話也要問你。”

    “什么？”

    “你跟我講了上一輩子的事，可是關(guān)于我呢？你卻不曾細(xì)跟我說?！?/br>
    謝西暝語塞。

    在第一世內(nèi)，羅樞為了他，娶了馨語公主，入主兵部，一力為他周旋。

    謝西暝不知該不該跟他說，若是跟羅樞說了，會引發(fā)什么結(jié)果，或者、會不會讓他改變心意？

    羅樞像是不喜歡馨語公主的，但他好像也沒有特別喜歡的女子。

    作為摯友，謝西暝想要羅樞安樂快活一世，但他偏又知道，不管何種情況下，羅樞都不會對他置之不理。

    在出宮門的時候，謝西暝終于將羅樞的命運(yùn)透露給他。

    羅樞聽罷，卻一點兒詫異之色都沒有，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謝西暝看著他平靜如水的臉色，終于說道：“子要，你所做的都是為了我，其實、你要不為了我，可以更自在灑脫些。”

    羅樞正垂眸沉思，聽了這句才嗤地一笑，他抬眸看向謝西暝道：“自在灑脫是什么東西？你不覺著……若是能為了你，才更有趣些嗎？”

    謝西暝的唇動了動，最終說道：“你自己好生想想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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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兩人說了幾句, 就見迎面來了一隊宮人，領(lǐng)頭的卻是皇后娘娘宮中的內(nèi)侍，自然是認(rèn)得羅樞的, 遠(yuǎn)遠(yuǎn)地就下馬過來拜見。

    又看著謝西暝道：“這位……不是定遠(yuǎn)王府郡王殿下嗎？”

    謝西暝點點頭：“公公好?！?/br>
    齊公公趕緊又行了禮：“多日不見郡王殿下, 幾乎都不敢認(rèn)了?！?/br>
    羅樞便問道：“齊公公這是往哪里去辦差了？”這位公公是皇后身邊得力的人，既然勞動他親自出宮, 自然是了不得的差。

    那齊公公看了眼旁邊的謝西暝，笑道：“奴婢正要稟告殿下呢，這可不是巧了嗎？才往順天府沈通判府上走了一趟?！?/br>
    羅樞跟謝西暝對視一眼, 也笑說：“果然是巧，我先前正從那里過來, 不知怎么就跟公公岔開了，不知公公去通判府做什么？”

    齊公公連連點頭, 聽到最后左右一張望，含笑道：“不瞞王爺，自然是為了沈通判的那位千金小姐……之前聽說了有關(guān)她許多的傳聞，娘娘心里好奇，又聽說她病了, 所以遣奴婢過去探望，若是她的病好多了的話，便在冬至日那天進(jìn)宮跟各位誥命、各家小姐等一起飲宴、賞梅?！?/br>
    羅樞也瞅了謝西暝一眼, 道：“以前皇后娘娘冬至宴請各家的誥命夫人等, 都是京城三品以上以及各位有爵的世家才有的恩典, 這次倒是不同。”

    齊公公因是皇后身邊的人，當(dāng)然也知道徐麒臣求娶的事情，便低低笑道：“如今這沈通判雖然不夠三品，但皇后娘娘召沈姑娘進(jìn)宮, 自然不是看沈通判的面兒?！?/br>
    這一句自然戳了謝西暝的心，羅樞生恐謝西暝不高興，便笑道：“這八字兒還沒一撇呢，我看娘娘多半也只是好奇想看看沈大小姐的容貌德行罷了?！?/br>
    齊公公非常機(jī)靈，聽羅樞如此說，又看謝西暝沉著臉，于是忙改口：“是是，殿下說的對?！?/br>
    打發(fā)齊公公去了，羅樞揣著手兒對謝西暝道：“一個徐麒臣動心，引得這許多人都跟著他sao動不安的?！?/br>
    謝西暝哼道：“他動也是白動，真是老不休?！?/br>
    徐大人雖然比他們都大，但盛年不到，加上人品出色容貌端方，正是一等風(fēng)流人物，謝西暝這話里明顯的貶低之意，當(dāng)然是因為還帶著醋意。

    羅樞一笑不置可否，同他上車的時候忽然問：“你先前給我的名單，讓我暗中找尋的那些人，其中大半兒看在我父王的面上都是聽命的，可有幾個人很麻煩。”

    謝西暝道：“都有誰你告訴我，有幾個人是得我親自出面的。”

    羅樞沉吟道：“我原先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我去網(wǎng)羅這些人，有的嘛還算出身正常，是些沒落的世家子弟武將之后，可有的……那被貶黜的武官我就不說了，可為什么還有一些出身匪類的，甚至還有出家之人，直到今兒你跟我說了你的隱秘，我才清楚你果然是大有用意的?！?/br>
    之前謝西暝曾叫羅樞暗中秘密行事，把一些他點出來的人從四面八方調(diào)集，以不動聲色不露痕跡之手段，放在他所指明的位子上。

    羅樞雖年輕，但揚(yáng)王殿下威名遠(yuǎn)播，加上羅樞自己是個縝密有心的，手下當(dāng)然有不少可靠精明的心腹。

    故而做這點事兒倒是容易的，而且謝西暝所要的那些人，多半都不出名，甚至有些是人人嫌棄之輩，落魄潦倒，艱難困苦，故而羅樞命人前去，對這些人來說卻如同天降甘霖，多半都是肯聽命行事的。

    而謝西暝叫羅樞給他們安排的職位，也都是不起眼的低階官位，只比小兵強(qiáng)上一點兒，有的在西北軍，有的卻在兵部、吏部各處。

    這些小小職務(wù)一般無人謀求，所以做起來也毫不為難。

    當(dāng)時羅樞不明白謝西暝是怎么想到有這些人的、也不懂他為什么要四處安插這些無名之輩，但他相信謝西暝，所以謝西暝交代什么，他就命人去做什么。

    直到今日才隱約有所頓悟。

    謝西暝道：“不錯，我跟你說的這些人，都是會跟著我出生入死的?！?/br>
    這些人此刻雖看著不起眼，甚至困苦潦倒，被人詬病，但以后他們都是謝西暝所倚重的忠臣良將，他們的名字會頻繁被人提及，建功立業(yè)，不在話下。

    只是謝西暝借著羅樞的手，把他們出仕的時間提前了而已。

    羅樞道：“我還有點疑惑，你為什么要用我的名兒？”

    謝西暝說道：“當(dāng)然要用你的，一來如今對他們而言，還不認(rèn)識我呢，所以要用揚(yáng)王的名號。另外，皇上本就疑心甚多，我如今不宜太過引人注目，cao之過急反而不妙?！?/br>
    羅樞點點頭：“那其他幾個人你要怎么處置？比如那個豫西的大盜張渠，我派去的人差點給他殺了，還有五臺山的那個叫弘光的僧人，我的人沒說服他，還差點兒給他說的剃度出家呢……”

    提起此事，羅樞還有點悻悻的。

    “還好他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怕會把人說的自殺，而不是剃度了?！敝x西暝難得地笑了。

    羅樞嘆為觀止：“自古能人異士的脾氣自然是古怪的，有空的話，你要把你上輩子的事情仔細(xì)再跟我說說，今日只是蜻蜓點水，卻是隔靴搔癢，叫人心癢難耐?！?/br>
    謝西暝道：“好，等我回來自跟你細(xì)說。”

    “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也正要跟你說此事，數(shù)日后我大概要離京，”謝西暝皺眉道：“一是為了這幾個請不動的人，二來我要親自往西北去一趟，趕得快的話也要三個月。”

    羅樞盯著他：“帶多少人？”

    謝西暝道：“四五人吧?！?/br>
    羅樞道：“不行，我給你一隊人馬，都是我的心腹……”

    “不用，”謝西暝拒絕：“我如今沒有打誰的眼，危險不大，倒是你在京內(nèi)需要的人手多。我還有一件事要格外托付你。”

    羅樞瞇起雙眼，未卜先知的：“你托付我的……莫非是想讓我?guī)湍憧粗隳俏?？?/br>
    謝西暝笑道：“瞞不過你，只不過不是‘看著’，你幫我照看著柔柔。別的我不擔(dān)心，就怕、怕意外?！?/br>
    羅樞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看你啊，把她交給誰只怕都不放心，好像非得帶在你身邊兒最好。”

    謝西暝竟喃喃道：“帶在我身邊還不放心呢，放在我心里最好?！?/br>
    羅樞愕然，瞠目結(jié)舌看了他半天道：“你真的是魔怔了！我真要懷疑那個沈柔之會什么魘魔法，把你給魘住了?！?/br>
    謝西暝笑道：“那我也是甘心情愿的?！?/br>
    “呸，”羅樞磨了磨牙，說道：“你這些話留給你的‘柔柔’去說罷，真令人牙倒?！?/br>
    當(dāng)下轉(zhuǎn)過臉往車簾外看去。

    又過了片刻，羅樞卻想起另一件事，便又回頭問：“你只管說沈柔之，那如如呢？”

    “這個還要問？”謝西暝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自然也是你幫照看著，我看如如很喜歡跟著你。”

    羅樞抬手扶著額頭，嘆道：“我是哪一輩子欠你的，要給你做牛做馬?！?/br>
    到了半道，謝西暝下車，才要走，又喚住了羅樞。

    羅樞以為他有要緊事，便命車駕原地等候，不料謝西暝走到路邊上，不多會兒又回來敲了敲窗戶。

    羅樞掀起車簾，卻見一支嬌艷欲滴的冰糖葫蘆遞到跟前。

    小揚(yáng)王瞪大眼睛：“你……”

    謝西暝笑道：“讓殿下做牛做馬很過意不去，這個請你吧?！?/br>
    羅樞本有點高興，忽然心頭一動，眼睛往外撇了撇，果然見他手里還握著幾支，當(dāng)下冷笑道：“果然又是順?biāo)娜饲椋铱偸墙o捎帶著的?！?/br>
    “別小氣，時候不早了，走吧?！?/br>
    謝西暝說了聲，便翻身上馬，跟揚(yáng)王揮手作別。

    這一來一回的，天已經(jīng)不早了。

    加上冬日晝短夜長的，謝西暝門口下馬之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但此刻英國公府的諸位竟才要告辭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