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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慶春時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他想在柔之的臉上摸一摸,又怕她不高興,只能先忍著。

    但幸虧她這會兒沒有將自己推開,想到這里,謝西暝總算得空示威似的瞅了一眼徐麒臣。

    徐麒臣的眼睛很黑,像是暗夜里的深潭一樣的顏色。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徐麒臣漠漠地轉(zhuǎn)開了頭。

    他看著很平靜,心里卻有萬丈波瀾在涌動一樣,他的掌心里還有剛才握著柔之的熟悉感覺,那種感覺讓他內(nèi)心中藏著的那些前世的記憶越發(fā)的鮮明了,可轉(zhuǎn)眼間她竟成了他無法接近的人,這種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的感覺,他很不敢細想。

    怕受不了。

    但正如徐麒臣先前跟柔之說的一樣,如今他跟謝西暝的爭執(zhí),已經(jīng)不是尋常的“兒女私情”了。

    從謝西暝去西北的時候,恐怕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吳王的回京勢必引發(fā)偌大的波瀾,而楚王殿下向來對他言聽計從,這次卻不惜違抗他的意思擅自行事,這實在是一步臭棋,甚至是致命的錯棋,可徐麒臣仍是不想就這么認輸。

    城中百姓們對于目前的局勢有各種揣測,其中有一種是他們心里存在卻不敢說出口來的,那就是……

    如此反常,也許是京城內(nèi)有人意圖不軌。

    比如楚王、或者才回京的吳王殿下,亦或者是哪個帶兵的王公貴戚想要謀朝篡位之類。

    在吳王回京的時候楚王其實跟徐麒臣商議過,當時他的神情有些焦急,又有些惱憤。

    畢竟吳王活著的時候他就在吳王的陰影底下度日,等吳王死了,他還要忍受皇帝跟皇后把吳王跟自己比較的折磨,兢兢業(yè)業(yè)地做了這么多年,突然間吳王又回來了。

    楚王害怕,害怕自己辛辛苦苦地裝孝子賢臣這么多年,突然間還是沒有資格坐上那把龍椅,而吳王什么也沒做,就輕而易舉地獲得要跟他爭搶的權(quán)力。

    徐麒臣寬慰楚王:“吳王殿下只怕吃了不少苦,如今回來,總是喜事一件,而且殿下跟吳王是手足之情,所以殿下在面對吳王的時候一定不能如今日這般,殿下可明白嗎?”

    楚王當然明白,只是很不能服。

    徐麒臣點點頭:“皇上是最看重天倫之情的,要是殿下您表露出對吳王的一點不悅,皇上那邊兒的不悅只怕會是百倍千倍,他自然不會怪吳王,只會覺著殿下您沒有手足仁愛,而且心地狹窄,這樣又怎能擔(dān)當大任呢?”

    這幾句話很是刺心,楚王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收下了,能不能消化,權(quán)看他自己。

    可后來楚王的所作所為表示他非但沒有消化徐麒臣那幾句話,反而把他們都啐在了地上。

    徐麒臣沒想到楚王的膽子那么大,會選擇直接動手,那可是不成功就成仁的。

    而最為陰損的是,楚王并沒有給徐麒臣制止他的機會,因為他命人將沈柔之擄了出來。

    楚王對徐麒臣說:“老師,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做的就是眼下這件事,若不做一次只怕我會后悔終生。而老師你心中自然也有想做而不敢的……那就是里頭那個人。”

    幾重帳子內(nèi)的榻上,是沈柔之如死寂般躺在那里。

    徐麒臣頭一次有無法自制的感覺,心里發(fā)冷:“你到底干了什么?”

    楚王的冷靜沉著是跟徐麒臣學(xué)的,原先徐麒臣頗為嘉許,如今看著他冷到近乎目空一切的眼神卻有些心驚。

    楚王說道:“本來我也覺著老師一個人太過清苦了,也曾獻過幾個美人只是您總看不上,如今總算遇到個可心意的人,豈能輕易放過?只是她如今中了毒,若是老師不去救她只怕半個時辰就要香消玉殞了?!?/br>
    徐麒臣的臉色rou眼可見地開始發(fā)白。

    楚王道:“老師,人家都說江山美人只能選一個,老師你現(xiàn)在也可以選,你若要美人,就不要攔阻我行事,你若想要江山,那就讓沈柔之死,從此后我自然還是句句都聽您的?!?/br>
    楚王默默地等待徐麒臣的選擇,雖然他心里拿不準,他到底盼著徐麒臣選哪個。

    他既想徐麒臣選江山,那他們?nèi)耘f可以親密無間,成為最人人稱羨的君臣,雖然有點憋屈,但還可以忍受。

    可要是徐麒臣選沈柔之……卻也不錯,那他可以徹頭徹尾地按照他的心意做上一次,就算是發(fā)瘋,也要由著他的心意瘋一場,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都認,總比在這里慢刀子割rou的好。

    ——前兩天有個人跟他說,吳王在邊塞雖然給蠻夷擒住,但后來吳王苦心孤詣,親自上陣率領(lǐng)邊塞軍跟北狄大戰(zhàn),而且連戰(zhàn)連勝,是有莫大軍功在身的,儼然已經(jīng)一雪前恥!

    而他雖然也兢兢業(yè)業(yè)地在京內(nèi)干了這么多天,頗得了賢王的美名,但皇帝本就偏向吳王。

    吳王在狄人手中吃了虧,皇帝心疼,吳王帶兵雪恥立功,皇帝大喜。

    吳王還沒回京,接到密報的皇帝就已經(jīng)把他看做了最心愛的兒子,他楚王到底算個什么。

    索性讓整個京城翻天覆地,讓世人跟皇帝都看看他楚王是什么。

    一想到這個,楚王心里有種莫名的快意。

    但在如同晴空萬里般的快意中,卻有一點點陰云似的東西存在,下意識地,楚王不太愿意徐麒臣選沈柔之。

    徐麒臣給他講過許多次課,把他當做未來儲君看待,自然也曾教過什么“妲己”“褒姒”,女色禍國,不可沉迷等等正人君子奉為圭臬的言論。

    如今若是徐麒臣為了區(qū)區(qū)沈柔之舍棄他們所圖謀的東西,那他的老師可是實實在在地自打嘴巴了。

    如果徐麒臣自打了嘴巴,那先前教的那些父子兄弟君君臣臣之類的,或許、也可以不作數(shù)吧。

    楚王懷著一絲希冀當代徐麒臣的反應(yīng)。

    然后他求仁得仁。

    此時徐麒臣看著謝西暝:“你既然來了,想必已經(jīng)安排好了吧。吳王殿下呢?!?/br>
    謝西暝道:“我安排什么?他們皇家的事情他們自己料理就成了,我可不想?yún)⑴c,徐大人喜歡的話就請便?!?/br>
    徐麒臣看著他:“你把吳王殿下救出來,就是想讓他回京攪亂朝廷,甚至所謂的吳王帶領(lǐng)邊塞軍連連大捷,恐怕也不過是你的手筆,只把功勞給吳王掛著罷了,是嗎?”

    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徐麒臣也不再避開沈柔之,索性把話說開了。

    柔之的雙眸微睜,顯然頗為震驚,下意識地咬著下唇并未出聲。

    “徐麒臣,你是想興師問罪嗎?”謝西暝也沒否認,淡淡道:“要是楚王是個賢君,就不會是今日的局面,而你我恰好也都清楚,就算他今日沒有自尋死路,就算讓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不會是個合格的皇帝?!?/br>
    “住口?!毙祺璩汲脸恋睾戎梗澳闾^放誕了?!?/br>
    “這就放誕了?那徐大人也太小看了我,”謝西暝滿不在乎地,手掌卻暗中輕輕摩挲過柔之的背,是想安撫她,他看著徐麒臣道:“所謂‘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只是我沒有那個耐心,也不愿意大動干戈,所以才找了同為皇家人的吳王殿下,徐大人,既然楚王殿下不合格,不如換個人試試怎么樣?”

    他說的輕松,語氣就像是家養(yǎng)了一只看家犬兒,若是不能好好看家那就換一只似的。

    “謝西暝!”徐麒臣忍無可忍。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有謝西暝可以說出來。

    徐麒臣雖然也是個不同于流俗的人,但這也實在太超過了些。

    連柔之也有些耐不住,她握住謝西暝的衣襟低低道:“小西,不要胡說?!?/br>
    謝西暝垂眸看向她,溫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這些所謂犯上的話,但雖聽似荒誕不羈,卻是實話,你放心,我真的沒有胡作非為,我只是……想要如你所愿,讓這天下太平而已?!?/br>
    第一世沈柔之身死之后朝廷里的種種動蕩,她自然已經(jīng)全然不知了。

    謝西暝也并不想跟柔之說這些。

    朝廷最忌憚能帶兵的武將,所以當時他孤軍深入命懸一線的時候,朝廷卻還在為派不派兵而爭執(zhí)不下,其實、多半是想他自然而然地戰(zhàn)死在那里罷了。

    后來謝西暝搶了沈柔之千里而回,本以為朝廷會降罪,他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誰知……

    不知為何竟風(fēng)平浪靜。

    他沒有死成,但沈柔之已死他也沒了生的意圖。

    偏偏在那時狄人來襲,他只能披上鎧甲,帶兵握劍沖出的時候,是想著戰(zhàn)死沙場一了百了的。

    誰知一次次沖殺下來,雖大大小小地傷無數(shù),卻都奇跡般活了下來,東華一帶的百姓把他奉為守護神,有民間自發(fā)地立了生祠祭拜“戰(zhàn)神郎君”。

    后來謝西暝想,興許是沈柔之在天之靈保佑著他。

    當初他因為沈柔之一句話而投身行伍保家衛(wèi)國,如今她雖然死了卻也在暗中保護著他,所以……他也要踐守諾言,替她完成心愿。

    這次離開京城是不得不為之的。

    他就像是沖破關(guān)隘一樣,一次次重新再來,終于來到他們認識的最初。

    他無法掉以輕心,仍要及早謀劃,也正因為重生的太早,昔日那些跟隨他的舊部等……一大半兒竟是還不認得他的。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謝西暝現(xiàn)在所做的,不僅僅是為了他們鋪路,且已經(jīng)成了他的責(zé)任。

    每一次的重生,他不僅是要想方設(shè)法地接近沈柔之,而且更要想方設(shè)法地阻擊跟擊潰來襲的蠻部。

    天知道他指揮了多少次戰(zhàn)役,又是沖鋒陷陣了多少次……如果說一次戰(zhàn)役身上的傷便有大大小小少說十幾多到幾十,那這么多次戰(zhàn)下來,他早已經(jīng)體無完膚。

    無法可數(shù)的受傷次數(shù),加上那么多次的死亡,痛楚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

    但他仍是沒有放棄過。

    如果說謝西暝第一次重生只是懵懂無措,第二次重生也仍頭昏腦脹,但隨著后來一次次的重來,聰明如他,心境開始轉(zhuǎn)變。

    起初謝西暝所熟悉的不過是他近身的幾個忠心耿耿的部屬而已,但因為那一次次的重生,他逐漸開始認識了跟他相處的士兵、其他將領(lǐng)們,以及東華城以及邊塞各城池的百姓。

    從最開始的臉熟而已,到知道他們的脾性,名字,他們竟變成了他最熟悉的人。

    到最后,就算是路邊迎接士兵跳腳歡呼的的垂髫孩童,拄著拐杖老淚縱橫的的耄耋老者,帶著伙計送酒慰勞的老板娘,甚至是路邊上跟他搖尾巴的一只小狗兒……他謝西暝都無法忘記,印在心上一般。

    他們不再是什么尋常過路生死無關(guān)的角色,他們都是他身后站著的百姓,肋下護著的人,一個個活生生的不可舍棄的鮮活生命。

    起初謝西暝只是想要沈柔之的。

    到后來,他發(fā)現(xiàn)……他不能丟下任何一個人。

    保家衛(wèi)國,保護城池中每個百姓,那是他的責(zé)任,不管是在開始,還是后來。

    沈柔之是他不停追逐的光。

    而拒敵于國門之外,叫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同樣是他無法拋卻的,勢在必得。

    第59章

    尤其是在這次西北之行, 更讓謝西暝覺著他循著那道光走的路,并不是他一個人孤身而慘苦之極的經(jīng)歷,卻也像是他自己走向致臻圓滿的修行。

    那本來給蠻狄從城樓摔下的孩子, 他救下了;那個本在放火燒屋中給活活燒死的耄耋老者, 他救下了;那個不堪受辱拿著刀跟狄人拼命而被殺死的酒館老板娘他也救下了,甚至那只無家可歸的小狗兒, 他也留在了東華城的守備府,養(yǎng)的油光水滑,活潑非常。

    而在這之后, 卻更是千千萬萬的東華城以及北地邊塞九城的老弱婦孺?zhèn)儭?/br>
    謝西暝以一己之力,東奔西走, 調(diào)兵遣將,在蠻夷的鐵蹄大肆踐踏進國土之前, 便已經(jīng)將他們徹底打了回去,那些本會在戰(zhàn)火之中橫死的邊民們,才能如今日一般,平靜地過著他們雖清貧卻還是安樂的小日子。

    那幾個月里,每天的事情雪片一般, 謝西暝忙的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一天能睡一個時辰就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了。

    徹夜不眠都是常有的事。

    他必須讓自己考慮的極為周密謹慎,雖然掌握了先機, 但他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作為一名經(jīng)驗太過于豐富的將領(lǐng), 他很清楚有時候一個疏漏便可能影響大局。

    在幾次的重生之中,這個教訓(xùn)他領(lǐng)受的很夠了,越是看似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便越要步步為營。

    趕往東華或者在東華的每一天, 謝西暝都是一天當作別人的一個月甚至幾個月來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