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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寶二爺在外頭行過禮,會迎新娘子進來。之后襲人她們也是要向新人行禮的。那會兒你若是能造出什么亂子出來,我就拉著寶二爺往后堂去,借口說二爺有些不舒服,想要一個人待著。” “那時候你就乘亂混到外頭,繞到那扇西洋鏡子背后,機括在哪兒你是知道的。屆時有什么話,你就對寶二爺說便是?!?/br> 柳眉一聽之下,覺得柳五兒說得頗為靠譜,可是她的心里,卻始終少了點兒對五兒的信任。 于是柳眉抬頭,緊緊地盯著五兒,小聲問:“姐……我能信你的,對不對?” 柳五兒一怔,隨即又坦然,將視線放遠,道:“眉兒,你到今日,還肯叫我一聲‘姐’,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br> “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么?在進這個園子之前,我口口聲聲地發(fā)誓說,總有一天,我要進這個園子??墒侨缃裎疑碓谶@個園子里,卻總覺得好像并非全如我想的那樣……” 有很多事,很多善與惡,對與錯,甜與苦,光鮮與丑陋……在茯苓霜事發(fā)的那一夜里,柳五兒便都想明白了。 只不過,有些事,她是鐵了心,哪怕是撞了南墻,也一定要去做而已。 “姐,”柳眉開口就想要提醒,五兒畢竟還是有身契捏在自己手里的。 “我知道爹娘和你都是為我打算,可是如今我已經(jīng)身在這個園子里,就好像是命里注定我要陪著這個人一樣?!蔽鍍簺_meimei慘然一笑,“自己做的決定,就算是后果再苦,也要自己一點點咽下去,不是么?” 柳五兒說著,搖搖柳眉的手臂,說:“不說這些了,上回你肯來看寶玉,我便說過,一定要報答你一回的,就算是這回好了。” 姐妹兩人說到這里,已經(jīng)聽到遠處隱隱約約的喜樂聲響了起來。柳五兒一扯柳眉,“眉兒,快,先藏到那里去?!?/br> 柳眉急問,“有什么法子能造起亂子來???” 五兒也撓頭,“我……也不知道啊,一會兒你隨機應(yīng)變!” 不多時,賈府眾人便簇擁著新人來到了花廳里。 柳眉躲在角落里,目睹著賈府上下并丫鬟仆婦無數(shù)一起擁了進來。她終于有點兒明白為什么賈府最后還是選定怡紅院做新房了——地兒夠大! 數(shù)日不見,再見到寶玉,柳眉發(fā)覺寶玉已經(jīng)瘦了許多,早年間略有點兒嬰兒肥的面頰早已不復往昔,卻添了點清癯飄逸的風度。只見他舉止沉穩(wěn),神態(tài)雍容大度,倒也不失為一名翩翩佳公子。 只是柳眉見他轉(zhuǎn)身面對一身大紅色喜服的寶釵之時,依舊會有那么一刻,微微的失神。 ——想必心頭依舊緊緊地抱著他的懷念,而在現(xiàn)實里卻終于不得不低頭。 柳眉遠遠地縮在對面,也終于覺得黯然。 寶釵卻依舊是那一副老樣子,而且今日打扮得容光煥發(fā),如名花傾國。她身畔站著鶯兒,這一對主仆,都是好顏色。 寶玉原本要與寶釵一起坐下,受襲人等的禮的,一瞥眼卻正見到寶釵主仆身后不遠處的柳五兒。 五兒今日穿得原本淡雅,只不過被這滿屋子紅艷艷的顏色一襯,五兒這一身常服,卻透著幾許孤清,一下子就觸動了寶玉的心事。寶玉吃驚之下,登時盯著柳五兒,目不轉(zhuǎn)睛,眼中唯有她一個。 可是旁人都只道是寶玉犯了癡病,大喜的日子里,自家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不看,卻沖著個房里的丫鬟發(fā)呆。 柳眉卻知道寶玉是為了什么—— 剛才她乍一見到柳五兒,其實也嚇了一跳。五兒相貌與晴雯和黛玉都有幾分相似,再這樣一番打扮起來,更是像到七八分。乍一看去,直似晴雯重生,黛玉歸來。這才勾起了寶玉的情思,再難自已,當時便將身邊剛剛拜過堂的嬌妻拋諸腦后。 喜堂里便有些議論。 鶯兒踏上一步,擋住了寶玉的視線。柳五兒則順勢一低頭,往鶯兒身后縮了縮。她這樣的表現(xiàn),倒是令寶釵頗為滿意,覺得這個丫鬟頗為識趣。 可恰在這時,花廳角落里不知哪個小丫鬟扯著嗓子來了一句,“林大娘,您來了?。 ?/br> 榮府的管事娘子林之孝家的的確剛到門口,聽見有人高聲招呼便“唉”地應(yīng)了一聲。 豈知寶玉聽了這個“林”字,登時便犯了癡病,抱著頭便往地上蹲了下去,口中痛苦地叫了一聲:“頭好疼!” 襲人等一下就慌了。底下的仆婦見勢不妙,有些急急忙忙地出去給賈母王夫人等傳訊去了。有些自恃與寶玉親近的,如寶玉那位乳娘李嬤嬤,則一起往上沖,要來看寶玉的情形。 一時這怡紅院的花廳里亂作一團,被絆倒撞倒的人有不少,更多的是被對面來的攔住了去路,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近前的近不了前。 寶玉那頭,柳五兒將他衣袖一扯,徑直往寶玉內(nèi)室里一帶。 寶玉此刻眼里是柳五兒,心里卻滿是黛玉和晴雯的影子,哪里還能想到其他,當即起身,隨著柳五兒便進了內(nèi)室。 柳五兒卻立即退了出來,將內(nèi)室的門一關(guān),攔住了隨之而來的寶釵主仆,微笑著說:“寶二|奶奶,二爺說想要自己待會兒。您稍候片刻,二爺沒事的。” 寶釵左右看看,見怡紅院上下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都在,內(nèi)室中確實應(yīng)該只有寶玉一人,當下便嘆了口氣,放了心,緩緩地退至外頭花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