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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紫漲的臉登時有些發(fā)白,隨即搖搖頭,說:“這只是我的意思。寶玉,寶玉他并不知情。” 柳眉“哦”了一聲,又問:“府里出的娘娘,在宮中,可還好?” 寶釵一聽柳眉問起賢德妃,登時被戳中了心思,腹內(nèi)雖是千般怔忡、萬般狐疑,可是面上卻硬撐著,不敢露出分毫。 “自然……自然是好的?!睂氣O答道。 柳眉見了寶釵的神情,心中多少有數(shù),只搖了搖頭,對寶釵說:“寶二|奶奶,并非我不惦記著寶二爺?shù)木让?,只是那塊金牌……我已經(jīng)贈了別人了?!?/br> 寶釵聽見這話,登時抬起頭,仔細(xì)打量柳眉,想知道她是不是托詞退卻。 可是柳眉卻很平靜,正是在陳述一件事實(shí):“那塊御賜的金牌,我轉(zhuǎn)贈給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妥當(dāng)人兒。她與寶二爺多少有些淵源,所以萬一寶二爺遇上什么危難,她也不會見死不救的?!?/br> 說到這里,柳眉也朝寶釵行了一禮,“寶二|奶奶,我這就要出京了,有生之年,也不知是不是還能再回到這里。就此別過,愿您珍重。” 說著,柳眉也不管寶釵如何,自己下樓離開。 寶釵在樓上,將窗悄悄推開半扇,正看見世清陪著柳眉一起離開的身影,不免嘆息一聲,轉(zhuǎn)身與鶯兒交待他事去。 * 而柳眉由世清陪伴著離開,心頭卻一直郁郁。 她早知道賈府之?dāng)≡谒y免,可聽寶釵如今說起,便知賈府其實(shí)早已危如累卵。偏生府里除了個別人之外,沒有多少清醒的,多數(shù)不過還是終日吃吃喝喝,得過且過,過得一日算一日罷了。 由賈府眾人,再想到自己身上,其實(shí)她情形相似,卻略有不同。 想到這里,柳眉便長長嘆息一聲。 世清知道她的心思,安慰她說:“有時想想,他們的命,也未必便比你好得了多少……” 柳眉:你丫這叫安慰? 世清繼續(xù):“……你至少還有些時間,隨我去那大千世界看看。” 柳眉:……唉,不會說話的家伙啊,我忍了。 聽著世清說起,柳眉不知為何,記起當(dāng)年在茗園度過的那一夜,園中萬人齊聲高唱“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情形。 是守住當(dāng)下的歡愉,還是滿懷著憂慮為未來謀算,似乎永遠(yuǎn)都是一個悖論。 “出京之前,我先帶你去看幾個人?!笔狼宀峦噶肆嫉男乃?,故意打岔,擾亂她的憂思。 于是柳眉隨著世清出城,在城外二十里地的一個小村落里見到了一對剛成親不久的小夫妻。男的成日務(wù)農(nóng)養(yǎng)家,女的性子潑辣又肯吃苦,只靠著田里那一點(diǎn)菲薄的出產(chǎn),將小家里cao持得井井有條的。 可巧這兩人都不大在乎錢。 男的說,錢算什么,沒了可以再掙,老婆絕不能不疼。 女的說,人在一起,才能說得上一起掙錢一起過日子。 柳眉想,果然是將膿包戳破了,歷經(jīng)生離死別,這兩人終于將彼此認(rèn)得真真的。 據(jù)這對夫妻住著小村不遠(yuǎn),莊上還有個號稱“針線西施”的姑娘。她的女紅手藝可是連地主大戶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看了眼饞的,說是比城里繡莊里出產(chǎn)的都好,有錢也買不來。 成日里上這“針線西施”家門求繡品的婦人們幾乎將她的門檻都要踏破了。熱心的媳婦大娘也要為這“西施”張羅親事。豈料這“西施”卻發(fā)了話,只說要個她自己能看得上的方可。于是這四里八鄉(xiāng)無數(shù)的適齡小伙兒輪流到此變著法兒獻(xiàn)殷勤,“西施”怕是不愁挑個好的。 柳眉心里暗樂,這“西施”果然還是以前那樣一副傲性兒。至于這“西施”是不是能從以前的情傷里走出來,要靠她自己,旁人幫不了了。 告別了“不差錢”小夫妻和“針線西施”,世清便帶著柳眉南下。 兩人先是去金陵,然后是揚(yáng)州、蘇州。 世清從不輕易透露身份。兩人一并出游,宛若一對新婚未久的年輕夫妻,男俊女靚,頗為吸睛。只不過到了晚間,住在客舍之中,兩人依舊是分房而居,以禮自持。 終有一日兩人到了杭州,世清攜了柳眉,游了西湖,賞了斷橋雪,聽了南屏鐘,望了平湖月,順便將西湖旁的大小菜館嘗了個遍。 柳眉沿湖信步,與世清一道,來到湖邊一座月老祠跟前。 “咦!這里也有月老祠?”柳眉好奇。 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她的jiejie就是拜過月老祠之后認(rèn)識得姐夫,所以jiejie總是攛掇她有空也去拜一拜。 “要不要去拜一拜,求個姻緣?”世清笑著問她。 柳眉像是看個怪物似的瞅瞅?qū)Ψ健羞@男人在,她還求啥姻緣? 她轉(zhuǎn)身便走,世清一笑,捏了捏袖子里的物事,自后趕上。 不多時,兩人來到三生石畔,柳眉望著雕鑿著各種文字的石壁,好奇地問:“這就是‘三生石上舊精魂’①的那個三生石么?” 世清沒有回答,柳眉盯著石壁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覺地轉(zhuǎn)過身來。 只見那男人正撩起了袍角,單膝跪在她面前,手里托著一枚赤金打制的戒指,戒面正正地鐫著一個“眉”字。 這是要…… 柳眉還未省過來,世清已經(jīng)開了口:“你說的,我都記著?!?/br> 柳眉一怔,這才想起,她確實(shí)是曾經(jīng)向這男人說起過,這后世的風(fēng)俗。有情的男女,但有白頭之約,愿結(jié)兩姓之好,便以此為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