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順著郭嘉提供的思路認(rèn)真地想了片刻，悚然而驚。

    郭嘉笑道：“同樣的一句話，若說的人是正平，司空定不會氣悶這般久。”

    曹cao在沉默的同時也感到了些許悵然——沒想到他對鄭平的抵抗力已成功訓(xùn)練到這種地步，明明是能讓他記恨好幾個月的惡行，只需換上鄭平的名頭，竟能讓他一點(diǎn)也不氣了，還覺得習(xí)以為?！?/br>
    正在曹cao懷疑人生的時候，“安慰小能手”郭嘉又加了一句：

    “之所以將惡言之人換成禰鄭平，司空便能以平常心待之——那是因?yàn)樗究罩獣远[正平生性如此，對他的言語風(fēng)味心知肚明。既如此，司空何不將孔融與正平等閑視之？你便當(dāng)孔融素來是這個脾性，也可認(rèn)為他‘近墨者黑’，被正平帶‘壞’了……孔融有惡言而無惡心，不比正平難纏，司空何必與他見識？”

    一言以蔽之，你都有了高配版噴子時刻淬煉精神強(qiáng)度了，何必因?yàn)橐粋€簡配版噴子傷身，這不是徒增苦惱嗎？

    被郭嘉這么一“安慰”，曹cao只覺得更加心梗。何時他的幸福感得靠“對鄭平毒舌的適應(yīng)”來烘托了？

    而更讓曹cao悲痛的是，他竟然還真的被郭嘉堪稱離譜的“安慰之語”給“安慰”到——哪怕他再怎么想要否認(rèn)，在順著郭嘉這套荒誕的思維模式代入孔融那封信后，他對孔融的怒意還真的降低不少。

    曹cao不想再將自己的幸福感沉浸在與“苦痛”的對比中。

    他立即轉(zhuǎn)移了話題，提起遷移軍機(jī)中心一事。

    “……萬事俱備，擇日便可遷移?！?/br>
    說完，曹cao又嘆了口氣，“然而文若（荀彧）似乎有不同的想法?！?/br>
    此話郭嘉不大好接，他借斟酒的動作掩去眸中的光影，輕抿了一口，對今日的酒味深感不喜。

    曹cao接著道，“底下之人提議——勸孤復(fù)置古之九州，我欲從之，卻被荀彧勸阻?！?/br>
    對于遷移軍機(jī)中心一事，荀彧雖然似有憂色，卻未明言制止。

    而恢復(fù)九州古置一事徹底暴露了他蠢蠢欲動的野心，荀彧雖未直白地說些什么，卻與他分析了大局，表現(xiàn)出清晰的勸阻之意。

    曹cao一如往常那般，從善如流地聽從了荀彧的建議，心中卻是非常失望。

    恢復(fù)九州古置一事實(shí)際上是曹cao故意授意旁人而為，與其說是為了野心而謀劃，倒不如說是故意設(shè)局的試探。

    當(dāng)年的他無立錐之地，可謂毫無根基。荀彧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棄袁紹而投效之。彼時的曹cao正懷著滿腔熱血，與荀彧懷揣著相似的匡扶之心，既激蕩于遇見伯樂，又為自己能得此志同道合的人才而歡喜，好幾夜睡不著覺。

    荀彧也沒有辜負(fù)他的期待，他居中持重，為曹cao立下累累大功，舉薦了無數(shù)人才……曹cao將他視作張良全然發(fā)自真心，沒有分毫虛假。

    當(dāng)年即便是他被陳宮、張邈兩個老朋友背叛，窮途末路，荀彧也沒有拋棄他，反而冒著生命危險替他穩(wěn)固局勢。

    曹cao以為荀彧永遠(yuǎn)是他最值得信任，永遠(yuǎn)不會背叛的臣屬兼好友。卻沒想到——當(dāng)年生死一線，最為艱難的時候荀彧沒有背叛；如今曹cao志得意滿、權(quán)傾九州，荀彧卻與他生了隔閡，這讓曹cao隱隱焦慮，想要與荀彧重歸舊時，卻始終不得其法。

    郭嘉知曹cao與荀彧的癥結(jié)，緘默幾息，只是開口道：“荀彧持君子之道，與旁人不同?！?/br>
    曹cao沒有接話。

    他曹cao向來不是君子，自小便會行陰詭算計之事，自然與君子非一道之人。

    可他亦曾憤世嫉俗，為漢朝亂象而怒，試圖肅清吏治，除權(quán)宦之弊，舉義兵以滅董，匡正漢祚。

    如今他亦未改治世初心，只因久居高位，身下埋著無數(shù)血rou鋪疊而成的九層壘土，后退一步便會跌落云端。他不想跌成rou泥，便攀著眼前唯一的一道桿，意圖再進(jìn)一步。

    “天子式微已久……荊州、江東虎視眈眈，即便沒有孤，割據(jù)一方者，何人不想成千秋之業(yè)？”

    此般掏心掏肺的真心之語，若是旁人聽了只怕會大驚失色，兩股戰(zhàn)戰(zhàn)怕自己身首異處。

    郭嘉卻是毫無異色，只長嘆了一聲，為曹cao的酒樽滿了一杯。

    “韓信功高，原未有謀逆之舉，不也身首異處？”

    郭嘉這一句話，犀利而尖銳地指出曹cao心中最為忌怕的心事。

    即便曹cao沒有篡位之心，臥榻之旁卻不容他人酣睡。天子劉協(xié)并非靈帝那樣的昏碌之君，他身上有漢和帝劉肇的暗影。一旦找到機(jī)會，便會掃滅身旁的威脅，將曹cao變成第二個韓信。

    旁人或許各有各的理想與信念，唯獨(dú)郭嘉，萬事不掛懷于心，對名利視如糞土，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分旁觀者的極致清醒。

    也只有他，最能深刻地了解與洞悉曹cao的心思。

    曹cao聽聞郭嘉之言，悶盡杯中之酒，嘆道：“唯奉孝知我?！?/br>
    自衣帶詔后，曹cao與天子早就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曹cao實(shí)則已無退路。

    郭嘉便問：“主公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