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底，林知夏拿到了他送奶的錢，整整五百塊。加上跑腿的小費，足足有六百多塊！

    這對十二歲的窮小孩來說，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了。

    林知夏把大部分的錢都存了起來，花了三十塊，從孫明珠的表哥那里買了一輛半新的二手單車。

    從那以后，林知夏無事的時候，就和孫明珠他們踩著單車，在永安蛛網(wǎng)般的街道上飛馳、玩耍。

    玩到傍晚，花五毛錢買一根冰棍，坐在臨江邊的樓頂上，眺望著對岸新城的高樓。

    夕陽將高樓和吊車簡化成了一個個黑色的剪影。那片剪影，對永安的孩子們充滿了神秘，和無限的誘惑。

    “你說，那些人住在那么高的樓里，推開窗戶往下望，不會暈得慌？”

    “你想住還住不起呢?！蓖槌暗?，“我爸說，把我們家在永安的這套房子賣了，在新城區(qū)也只夠買一個廁所?！?/br>
    “新城的房子都特別大?！睂O明珠說，“我媽說她做保姆的那家，有一整個屋子放衣服，那屋子比我家客廳還大。那家的老婆，光是高跟鞋就有一整個柜子來裝！”

    “那大媽是八爪魚嗎，長了幾只腳呀？”

    孩子們一陣哄笑，你推我搡。

    “我過幾年就能去新城區(qū)住了！”說話的是個小胖子，一邊呲溜著鼻涕，一邊呲溜著冰棍，旁人看著惡心壞了，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我媽說等我初中畢業(yè)，就讓我去跟著我二舅學(xué)廚。我二舅在新城區(qū)的大酒店里，專門給老外做西餐。什么牛排呀，披薩呀，到時候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這小胖子就是按摩店劉姐的兒子，有個響亮的名字，叫王高才。

    王高才很對不起父母的拳拳期盼，智商十分堪憂。八門課里，他有三門能及格，劉姐就要給她早死的前夫燒香磕頭了。

    小老百姓也不強求孩子考大學(xué)，混個初中畢業(yè)，就送去學(xué)一門手藝，能養(yǎng)活自己才是關(guān)鍵。

    “小夏將來肯定能在新城區(qū)里住大房子，開豪車?！睂O明珠拿手肘碰了碰林知夏，“就小夏這個成績，將來還能出國讀書呢，絕對比南區(qū)的那個三中的草鳳凰要牛！”

    “誰知道將來怎么樣。”林知夏說，“傷仲永的故事不都學(xué)過嗎？現(xiàn)在聰明，將來不一定。我先好好把中學(xué)念完吧?！?/br>
    這小孩兒吃冰棍喜歡咬著吃，嘴里含著一大塊冰，腮幫子鼓鼓的，小嘴兒凍得又紅又水潤，像草莓果凍似的。

    “你是我長這么大，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了?！睂O明珠看著林知夏的眼神滿是真切的佩服和崇敬，“暑假作業(yè)最后那道大題，就你能全寫出來。還有盛朗那事，也就你有辦法能整他。哈哈，對了，盛朗家出事了！”

    林知夏又啃了一大塊冰，眨了一下眼。

    “他爸打麻將欠了好大一筆錢，還不上，要債的上門鬧了好幾天了?！睂O明珠說，“聽我二嬸說，他爸欠了有幾十萬！好嚇人?！?/br>
    林知夏把融化了的甜水咽了下去，問：“他家不是挺有錢的嗎，怎么會還不上？”

    “他爸本來就是個爛賭鬼，哪怕開銀行都不夠他輸?shù)摹！睂O明珠吃完了冰棍，又掏出一包五香瓜子嗑了起來，“我奶奶說的沒錯，南區(qū)的人就是沒咱們北區(qū)的勤奮踏實?！?/br>
    過了兩天，林知夏幫網(wǎng)吧里一個客人跑腿，去南區(qū)一家老字號的鹵味店買甜皮鴨。

    小店下午這一鍋鹵味剛出鍋，門口排了十來個客人。

    林知夏正隨著隊伍慢悠悠地挪著，就見盛廣全耷拉著腦袋，跟一個白領(lǐng)打扮的男人坐在隔壁麻將館的屋檐下。

    林知夏禮貌地和排在他身后的老太太換了位置，挨著墻角根兒站著，一只耳朵聽著老人家的夸獎，一只則聽著盛廣全他們的對話。

    “我能還的都已經(jīng)還了……最后這二十萬……老馬，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你再給我點時間……”

    那眼鏡男唉聲嘆氣：“老盛，不是我催你，是楊哥他想把錢收回去。要不是我苦苦相勸，來催債的就不是我，而是楊哥手下那些小馬仔了。他們有什么手段，我是不知道，反正不可能像我這樣好好和你談，對吧？”

    “可我真拿不出來了……”盛廣全搓著手，像一塊架在火上的肥rou，渾身都在冒著油汗，“我存的錢全給你了，連老太婆的小金庫也都給我掏了。我那旅館里也掃不出三斤破鐵，那些女人也不是我的人……”

    “你還有兒子呀?！毖坨R男扶了一下眼鏡。

    這男人很緊張。林知夏直覺道。

    盛廣全直勾勾地盯著老馬，沒有說話。

    老馬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笑道：“我可是把小朗當親兒子一樣，想照顧他，培養(yǎng)他。他只需要跟我一兩年，對你來說，也不用再養(yǎng)著這個便宜兒子。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

    盛廣全自認不算個東西，可也沒想過自己會有賣兒子還債的一天。

    就算兒子不是自己的，終究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可如果不這樣，那二十萬塊利滾利，一天比一天多，就楊哥那手段，自己的小旅館難保不被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