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華換來的榮譽和成果，會被歪曲成私相授受的骯臟產(chǎn)物，是人們追求刺激的必然之惡。

    觀眾眼里，真相哪有他人戲劇性的際遇來得重要？

    明明自認(rèn)冷漠，可宋煜忽然有那么一瞬間帶入到夏知許的視角，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看著那些文字、那些刻薄而嘲弄的回帖。

    評論里的那些學(xué)生們，都不過是抱著吃瓜的心態(tài)，沒有多少人去質(zhì)疑這件事是否屬實，轉(zhuǎn)載到他空間的那個初中同學(xué)，轉(zhuǎn)發(fā)的時候發(fā)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句話。

    [天哪，同性師生，這么刺激的倫理劇情電視劇都不敢拍，這個男生完了]

    盯著這句話，宋煜情緒復(fù)雜，他好像被硬生生地剝開了，里頭那顆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心露了出來。這句話中的某些字眼被替換成他想象中的，然后變作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剜出這顆心，扔在太陽底下。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鈴敲響，學(xué)生們紛紛出來，有不少隔著門取外賣，宋煜穿著另一個學(xué)校的校服，像個異類一樣惹人注目。

    他想給夏知許發(fā)短信說點什么，忽然想到這家伙可憐到什么都沒有了，手機也沒有了。

    馬路上川流不息，宋煜走回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培雅，路上司機一直熱絡(luò)地聊天，可宋煜一個字也說不出，司機也有些尷尬，終止了自己單方面發(fā)起的話題。宋煜付了錢，下車離開前說了句抱歉。轉(zhuǎn)身之后，他腳步頓住。

    校門口沒什么人，放月假的初中生中午就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只剩下多補半天課關(guān)在學(xué)校里的高中部學(xué)生。樂知時穿了件奶油色的衛(wèi)衣，坐在校門外報亭前的小凳子上，耷拉著腦袋，低頭在看一份新買的雜志。

    他看起來很專注。宋煜知道樂知時做什么事都很專注。

    但他早就忘了，這個好習(xí)慣是自己教會他的。

    隔著十米的距離，宋煜靜靜地注視他，像個陌生人。有時候他也希望自己最好是個陌生人。

    不知道算不算心靈感應(yīng)，樂知時翻過一頁紙，抬起頭，正好和站在不遠(yuǎn)處的宋煜對上視線。

    “宋煜哥哥？”樂知時一下子站起來，臉上的笑意很快擴散。他的頭發(fā)、表情、穿的衣服，甚至是朝宋煜奔跑過來的樣子，都特別柔軟和雀躍，像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小狗見到主人時的模樣。每一個動作都在宋煜心里慢放，充滿了討喜的小細(xì)節(jié)。

    可他此刻，腦子里還充斥著那些刻薄的嘲諷、用好奇心粉飾的暴力。

    站在風(fēng)里，宋煜希望那些黑暗的東西都留在自己的身后，希望樂知時永遠(yuǎn)光明。

    跑到哥哥面前，樂知時停下來，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就跟他說：“剛剛你們集訓(xùn)的大巴車停在這兒，我還以為你回來了呢，等了半天只下來了一個人，我問那個司機，他說你提前下車了。我還以為你不回學(xué)校了呢?！?/br>
    以為你忘了，我要接你的事。

    宋煜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樂知時守在車門前往里望的樣子，嘴角勉強動了動，“那你還等?！?/br>
    樂知時沖他笑，“我覺得你還會過來的，而且……”

    他的睫毛垂下去，臉上流露出一種無害的、催生出保護(hù)欲的單純，“你說過，要我在原地等你的?！?/br>
    說出來之后，樂知時又沒來由覺得這句話說出來有些奇怪，抓了抓頭發(fā)，“我的意思是，我去找你的話就……我也不知道你在哪，給你發(fā)微信你也……”

    “樂樂?！?/br>
    宋煜打斷了他，用長大后幾乎再也聽不到的稱呼。

    樂知時怔住了，懵懂地看著他，“嗯？”

    “我好累?！彼穆曇粲悬c啞，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和他極不相稱的脆弱感，令樂知時疑惑又難過。這么多年，他從沒有見過宋煜這樣直接地展示出自己不安和消極的情緒。

    小時候樂知時就覺得，他的心其實是長在宋煜身上的。宋煜踢球膝蓋受傷，流很多血，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沒有表情，掉眼淚的只有樂知時而已。

    培雅空蕩的校門外是郁郁蔥蔥的梧桐，占據(jù)街道兩側(cè)，茂盛得幾乎要吞噬藍(lán)天。一朵廣玉蘭悄無聲息落到泥土上。轟鳴的巨大卡車從他們身后駛過，載著快要超出負(fù)荷的貨物。

    地面在震動。

    樂知時向前一步，抱住了宋煜。

    他把下巴抵在宋煜肩頭，柔軟的手心貼上他脊背，緩慢地上下輕撫，“哥哥，你靠著我?！?/br>
    “我給你充電，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ps：副cp沒有be，幾年后在一起了。后面偶爾出場也是刺激哥哥的情感變化，不多。這一對其實也不虐，最虐的一段被宋煜見證了（）

    我再說一遍吧，宋煜和樂樂的情感走向沒有大刀（比如一些讀者腦補的破鏡），但是必然是有小波折的。這個事件對哥哥而言就是一種刺激，對他是有影響的。

    過敏原這對算年上偽骨吧，不可能毫無負(fù)擔(dān)開竅、確認(rèn)關(guān)系、結(jié)婚，中間總得有點情感上的變化和掙扎（我每一本都是），但真的沒有什么破鏡重圓的大刀。（不過之后有寫破鏡重圓文的打算，已經(jīng)有人設(shè)了x）

    第33章 心想事成

    許其琛的事也傳到了培雅, 相較于風(fēng)暴中心的靜儉，培雅的學(xué)生也沒淡定多少，八卦不分受眾。傳聞很夸張, 出現(xiàn)了各種奇版本，一個比一個獵奇、狗血。

    流言肆無忌憚地篡改著許其琛的性格和為人, 作為傳播者的他們從未見過本人, 卻仿佛是最了解他的人?！奥犝f”、“據(jù)說”、“一看這個長相”、“都傳遍了”……在這些毫無邏輯的虛渺言辭里，當(dāng)事人已然面目全非。

    集訓(xùn)結(jié)束的第二天宋煜就返校上課, 食堂里，同桌吃飯的男生聊起這個話題。

    “那個靜儉的，你們聽說了吧，一個男生跟男老師有一腿?！睂Ψ秸讨c大部分人的性向一致，言辭盡顯優(yōu)越感, “好惡心，男的居然喜歡男的，幸好不在我們學(xué)校, 不然我都不敢來上學(xué)了?！笔Ｏ聨兹寺牭竭@話，紛紛大笑起來。

    秦彥夾了筷子菜, 又甩回盤子里, 吊兒郎當(dāng)?shù)溃骸暗昧税?。喜歡男的的女生還滿大街都是呢，也不是見著個男的就喜歡吧？換成喜歡同性的男生也一樣。”

    對方被他這一句刺著了, 臉上掛不住, “那怎么了，喜歡男的還不興人說了？難不成你也喜歡男的啊?！?/br>
    秦彥放下筷子, “講真的，我喜歡黑長直漂亮meimei，可我要哪天真突然彎了, 也看不上清朝人?！?/br>
    話音剛落，一直低氣壓的宋煜端著沒吃幾口的餐盤起了身，直接甩臉色走人。秦彥見狀，也端著盤子跟著他走了。

    從集訓(xùn)回來之后的第四天，他終于收到了夏知許的微信回復(fù)。

    [夏知許：我沒事。]

    宋煜并不這么覺得，周圍人很吵，同桌趁著課間補覺，他編輯了一句。

    [宋煜：要陪打球的話，周末可以找我。]

    他平時很難關(guān)心別人，但對于夏知許，宋煜又做不到完全冷眼旁觀，或許是因為自己剛好見證，又或許是他真的把夏知許當(dāng)做他的一面鏡子。

    鏡子碎了，他在里面的倒影也是碎的。

    天灰蒙蒙的，飄了雨，是這座城市不太常見的細(xì)雨，針一樣灑下來。宋煜望著窗外，走了神，那天他集訓(xùn)回來，在培雅校門口的畫面又一次浮現(xiàn)。

    他很難描述在見證過一個血淋淋的失敗案例后，被樂知時擁抱住的感受。

    一定要形容，大概是飲鴆止渴。

    那天樂知時什么都沒問，只是安撫，說回家吧，我們一起看紀(jì)錄片好嗎？

    仿佛他才是個小孩子，樂知時其實是很成熟的大人。

    他們頭一次沿著街從學(xué)校走回家，路很長，一路上樂知時都緊緊挨著他，說了很多在學(xué)校的開心事，又說蓉姨朋友家的邊牧生了崽崽，他去看了，特別可愛。

    在努力為宋煜傳輸溫暖這一點上，樂知時永遠(yuǎn)不會累。

    但宋煜沒有給太多回應(yīng)。

    第一時間看到那個帖子的時候，宋煜產(chǎn)生過退縮的念頭。他想著，算了吧，這太危險了，連老天都在想方設(shè)法給他警示。但真正面對樂知時的時候，他又無法做出那么堅決果斷的撤退。

    他果然一點也不成熟。

    宋煜最后也沒有把手工制作的畫冊送給樂知時，一直放在書包里，有時候拿教輔就會看到，他又裝作沒有看到。再后來，就被他塞進(jìn)抽屜，壓在許多書下面。

    下課后他趴在桌子上閉眼休息，手機震動了一下。

    [夏知許：不能耽誤你復(fù)習(xí)，考完再打吧。]

    沒來得及回復(fù)，對話框里出現(xiàn)新的。

    [夏知許：我剛剛好不容易見到他，但他好像不太想見我。他說他不是同性戀，也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

    [夏知許：你說讓我試一下，好像沒機會了。]

    停電的晚上，蹩腳的鴿子比喻，還有夏知許那些保守的想象，這一切仿佛早有預(yù)兆。宋煜想，在發(fā)生這件事之前，但凡夏知許再退縮一次，他都可以推著他肩膀，告訴他，“我不這么覺得?！?/br>
    但現(xiàn)在，他也說不出那句話了。

    一個更有可能成功的例子，在宋煜面前血淋淋地收尾。他以為他夠成熟，甚至可以給另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打一針強心劑，想催化出期望中的結(jié)果。要說他偉大到想成全別人的愛情嗎？并不是。

    宋煜知道，他只不過在找一個近在咫尺的成功案例，好讓自己受點鼓舞。

    說到底還是太年輕。

    永遠(yuǎn)猜不到明天會發(fā)生什么。

    .

    樂知時偶爾會想起宋煜集訓(xùn)返校當(dāng)天的樣子。

    他的疲累好像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氐郊液?，宋煜沒有要和他一起看紀(jì)錄片，而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再出來，又變回以前那個冷靜的宋煜。

    雖然他說話言行都和去集訓(xùn)前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可樂知時總隱隱覺得，宋煜有點變了。他的話比以前更少，更拒絕表達(dá)了。

    月假放完去上學(xué)，樂知時也聽說了關(guān)于許其琛的流言，每一個企圖在他面前惡意評價許其琛的人，樂知時都面對面直接發(fā)表了反對意見。

    他在心里堅定地認(rèn)為許其琛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但這些事在樂知時的心里終究留下一個暗影。

    原來也是有喜歡男生的男孩子的。

    從兒童時期開始，他們受到的教育就是異性相吸，鮮少會出現(xiàn)其他可能，從一開始，就為他們建立了相同的預(yù)設(shè)，意識萌發(fā)和覺醒也只能從懷疑開始。

    樂知時不禁回想到和他們初遇的那個雨天，想到許其琛和夏知許之間微妙的某種聯(lián)系，感覺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又覺得不夠明確。

    本來已經(jīng)要入睡的他，翻了個身打開手機，在搜索引擎里尋找答案。

    早上樂知時差點睡過，聽見林蓉敲門才驚醒，手邊的手機已經(jīng)沒電關(guān)機了。他火速洗漱下去，看見站在客廳的宋煜正在脫他身上的校服襯衫，后背精瘦的肌rou覆蓋在骨骼上，隨動作牽引著。

    樂知時突然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停在原地。

    林蓉取來另一件校服襯衫，“這個應(yīng)該干透了，剛剛拿錯了，怪不得有點濕濕的，給。”她把襯衫遞給宋煜，一抬頭看見愣在原地的樂知時，催促說：“樂樂你怎么還愣著，快吃點東西去上課，我今天可以開車送你們哦。”

    宋煜把新的襯衫披在身上，也回過頭，和樂知時有了一個短暫的對視。

    手指尖像過了電，樂知時垂下眼，抓緊時間下樓收拾。

    林蓉開的是輛空間較小的a級車，樂知時跟著宋煜鉆進(jìn)車?yán)?，貼著車窗車門坐。兩人隔了不少的距離。

    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林蓉打趣，“樂樂你長大了。”

    樂知時有些不理解，“嗯？”

    “你以前恨不得貼在你哥身上。”她笑得很好看，耳垂上的珍珠耳墜都在搖晃，“像個小掛件?！?/br>
    聽到這句話，宋煜和樂知時兩人都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他們之間的距離，兩秒后，宋煜偏過頭看風(fēng)景，樂知時盯著自己膝蓋上的書包。

    “貼著有點熱?！睒分獣r沒底氣地解釋。

    ·

    高考前的兩周，樂知時一直生病，腸胃不舒服，還發(fā)了一次燒。

    他怕家里人擔(dān)心，自己悄悄去了間附近的門診。坐在里面的老醫(yī)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說最近有很多學(xué)生來看病，和他差不多，都是考前過度緊張導(dǎo)致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