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理由太荒謬了，所以他臨時編了一個。

    “你的傘是透明的。”

    第40章 落雨孤島

    “啊……”樂知時低頭看了看還在滴水的雨傘, 的確是透明的。

    他太傻了，竟然用一把透明雨傘做遮擋物。

    “不是說六點嗎？”宋煜問。

    樂知時抿了抿嘴唇，最后還是把自己失敗的驚喜計劃向他和盤托出, 宋煜似乎也不覺得太意外，只點了點頭, 問他有沒有吃飯。

    “沒有?！睒分獣r搖頭, 解釋自己一回家就來了這邊，但他又站起來, 背著包準(zhǔn)備走，“你們這邊的食堂可以打包嗎？我不想在這兒吃，你都淋透了，先回去洗個澡吧?！?/br>
    宋煜默認(rèn)了他的提議，站了起來, 十分自然地抓住了樂知時背包的袋子，把包拿過來背，再提上裝有保溫桶的袋子, 最后只說，“拿著你的傘?！?/br>
    “哦。”樂知時拿好傘和花, 跟在哥哥后面, 宋煜詢問他有沒有想吃的，但樂知時只說不餓, 一心想讓他早點上去洗澡, 怕他著涼。

    但宋煜似乎已經(jīng)有了目標(biāo)，沒考慮太多, 徑直走到一個排了長隊的窗口。他停下腳步，瞇著眼望了望前面。

    樂知時很喜歡他這樣的小動作，略微瞇著眼, 有種大貓的感覺，感覺很可愛。雖然可愛這種詞和宋煜絕對是絕緣的，但某些時候，樂知時的腦子里會不自覺蹦出這樣的形容。

    排隊的人很多，樂知時想幫宋煜提袋子，但被拒絕了，他的手指尖都還在滴水。樂知時伸出手指尖，接住了那一滴滴下來的水。

    “你的傘呢？”他問宋煜。

    宋煜很快回答，“借給別人了?！?/br>
    樂知時想到剛剛在樓下看到的場面，“是借給那個女生了嗎？你只有一把傘，還要借給她?！?/br>
    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

    “我不想跟人共傘?！标犖樯陨酝芭矂有┰S，宋煜又說，“她是和我分到一個小組的同學(xué)，數(shù)據(jù)采集有點問題，找我討論?！?/br>
    原來如此。樂知時點了點頭，“那你下次就不要把傘借出去了，也不好，”他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太紳士，換了個說法，“你叫我一聲，我就停下來，你就不會淋雨了。”

    宋煜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放棄了。他覺得樂知時可能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沒必要讓他更加迷惑。

    他們排隊買到了兩份菠蘿飯，然后又去其他窗口買了清蒸武昌魚、蒜蓉空心菜和糖醋里脊，最后打包去往宋煜的宿舍。

    借口已經(jīng)被淋透，宋煜讓樂知時自己一個人打傘，可樂知時怎么都不愿意，非要貼著宋煜。于是說著不愿共傘的宋煜主動拿起了傘柄，但幾乎把整個透明傘蓋都傾到樂知時那邊。

    樂知時發(fā)現(xiàn)之后，會推他的手腕，但沒有太多用處，管不了太久，過一會兒，傘就會自然而然傾斜過來，像某種不合理的固定程序。

    外面的積水越發(fā)多起來，沒過了腳踝，樂知時的褲子已經(jīng)濕到膝蓋，還戲稱這是毛細(xì)現(xiàn)象。前頭走過去一個腳步飛快的女孩，一只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提了一大兜水果，光是用無名指和小拇指就提起一碗牛rou粉，總感覺岌岌可危，但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下雨天的時候，人類都會變得很有趣。繞來繞去，樂知時對著宋煜抱怨自己剛剛過來的時候差點迷路，“我不應(yīng)該從那個正門進來的，走了好遠(yuǎn)，暈頭轉(zhuǎn)向，后來我在老理學(xué)樓那找到一個jiejie，她給我指了路?！?/br>
    正說著，一輛車飛馳而過，眼看著要濺起水花，樂知時沒來得及躲，只感覺腰被攬了一下，跟著整個人都拽過去，避開了水。

    車已經(jīng)開過去很遠(yuǎn)。

    宋煜的手沒有及時放下，還停留在樂知時腰間。他回頭望了一眼那輛車，然后轉(zhuǎn)過來，話題也還停留在剛剛樂知時抱怨的事上，“櫻花大道上你都能迷路。”

    大概是因為他略帶嘲笑的話，樂知時的耳朵有點燙，他低垂著眼睛，底氣不足地說：“櫻花沒開的時候我也看不出來那是櫻花大道，和普通大道沒區(qū)別?！?/br>
    宋煜發(fā)現(xiàn)他說的竟然還有那么一點道理，所以也懶得反駁。后知后覺察覺自己手的位置不太對，假裝若無其事那樣放下來，“走吧，快到了?！?/br>
    宿舍樓比樂知時想象中陳舊，他以前覺得像宋煜這樣的潔癖可能不會太想住在宿舍里，說不定住不習(xí)慣就會經(jīng)常回家，但這個想法最后也落了空。

    宋煜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帶著樂知時上樓，樓道光線不算好，但打開宿舍門，朝南的空間還是很敞亮。宿舍里沒有其他人，樂知時走進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盯著他們的窗子，他很喜歡，窗外是雨水浸過的青蔥。

    他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宋煜的桌子，一絲不茍的風(fēng)格，“這是你的床是嗎？”樂知時抬頭望了望，床品和家里的也差不多，都是非常性冷淡的煙灰色。

    “嗯?！彼戊习褨|西放下，衣服太濕，貼在身上，他從衣柜里找出兩套衣服，一套給了樂知時，“都是新的，沒穿過，你等下可以換?！?/br>
    “穿過也可以?！睒分獣r舀了一勺菠蘿飯塞進嘴里，米飯糯糯的，還有果仁和葡萄干，“這個好好吃，有點甜味。”他又舀了一勺湊過去遞到宋煜嘴邊，“你吃?！?/br>
    宋煜吃了一口，但皺了皺眉，似乎不合胃口。樂知時奇怪，“你不喜歡還買?！?/br>
    “我沒吃過。這家總是排隊，他們都說好吃?！彼戊想S口說完，拿上衣服進了浴室。

    沒吃過。

    樂知時低頭看了看菠蘿飯，用勺子戳了兩下，心里有什么一閃而過。

    趁著宋煜洗澡的功夫，他給林蓉發(fā)了微信，問她是不是已經(jīng)坐上車了，暫時沒有得到回應(yīng)。但桌上放著的另一部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來，是宋煜的。樂知時不小心瞥到內(nèi)容。

    [daisyyy：宋煜，你的傘我放在你的工位了，謝謝，我還買了一杯奶茶，記得喝哦。]

    那種不太舒服的情緒又一次涌現(xiàn)，像下不盡的雨。樂知時替他按了鎖屏，屏幕變黑。他環(huán)視桌面，想找點事做，于是轉(zhuǎn)頭把濕掉的帽子和雨傘暫時靠邊放，又拉開書包，把林蓉塞進去的流心蛋黃酥和鮮花餅?zāi)贸鰜?，一一分裝好，放在宋煜室友的桌子上。

    做好分配工作，他又把打包好的飯菜也擺出來，用保溫桶的蓋子給宋煜倒了一碗熱騰騰的湯。一扭頭，看見椅子上掛著自己買到的花，樂知時拿出來，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掛在宋煜桌前的墻壁上。

    違和感滿滿，但顯得很溫馨。

    拍了張照，樂知時發(fā)給了林蓉。盯著他和林蓉的聊天界面，樂知時又想到剛剛那則消息，但這次他的關(guān)注點發(fā)生了傾斜，只覺得宋煜好厲害，可以清楚地記得誰是誰，都不用修改備注。

    宋煜從浴室里出來，整個人還是濕淋淋的，但是散著熱氣，他換了件白色的衣服，整個人柔軟很多。

    他看見樂知時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把兩雙筷子都拆出來擱在碗邊，桌上的飯菜擺得很整齊，每個室友的桌子上都放好了點心。

    這畫面是他沒有想過的，有種很微妙的愉悅感冒了出來。宋煜站在浴室門口，走了會兒神。

    “你洗好了？”樂知時先回了頭，沖他笑，“快來吃飯?！?/br>
    宋煜擦了擦頭發(fā)，“你洗嗎？”

    “我餓了，想先吃點東西再洗澡?！睒分獣r問可不可以借用室友的椅子，宋煜點頭，拿來對面的椅子放到樂知時旁邊，坐了下來。

    樂知時把湯推到哥哥面前，“你快趁熱喝，喝了不會感冒?！边@種話很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但宋煜還是照做了，他低頭喝著母親煲的湯，聽樂知時講他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種種。

    “培雅馬上就要辦七十周年校慶了，現(xiàn)在他們都在準(zhǔn)備呢，每天都很熱鬧，你也可以去看看?！睒分獣r吃得很香，他一路過來，又累又餓，心情還跌宕起伏的，好在有美食聊以慰藉。

    宋煜把糖醋里脊夾到他碗里，“你們也參與嗎？”

    “怎么可能，我們都高三了，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說完，樂知時自我放棄地靠在椅子上，“好累，我感覺已經(jīng)好久沒有放假了，每天都睡不夠，昨天月考考文綜的時候差點睡著?！?/br>
    宋煜大概能想象到那幅畫面，卷子上說不定還有他不小心戳上去的墨點，應(yīng)該很好笑，但他還是正經(jīng)問：“考得怎么樣？”

    樂知時又活了，坐直之后喝了一大口湯，“還可以，不難?！弊鳛榘嗌仙贁?shù)幾個文科男生，樂知時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的，只是都已經(jīng)快畢業(yè)了，他喜歡在長廊背書的習(xí)慣還是沒有改，有時候是吃飯時間，有時候是下晚自習(xí)。不想學(xué)習(xí)了，也會在那兒坐一坐。

    他現(xiàn)在不會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看漫畫了，也沒有人會跑到那里去接他了。

    “我也想來w大?！彼蝗粊砹诉@樣一句，感覺沒頭沒尾的。

    宋煜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你可以多看看學(xué)校和專業(yè)?！?/br>
    樂知時不太喜歡他這樣的回應(yīng)，好像自己在他眼里還是一個小孩子，說出來的話都是一時興起。但他又明白，無論如何，宋煜也不會對他說，可以啊，你來我會很開心。

    他見宋煜的手機屏幕又亮了亮，試著轉(zhuǎn)移話題。

    “剛剛你洗澡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好像有人給你發(fā)消息?！睒分獣r裝出一副自己完全沒有看到內(nèi)容的樣子，單純提醒宋煜。

    宋煜嗯了一聲，但似乎并不打算查看。

    “你不看看嗎？”樂知時皺眉。

    “再說吧。”

    樂知時也不知道自己的動機是什么，反正他說出來了，“那個找你借傘的女生，給你買了奶茶，讓你去喝?！?/br>
    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后悔了，一是暴露自己看到了信息內(nèi)容，盡管不是故意，二是他的語氣實在是太奇怪了。

    宋煜眉頭微微皺起，盯著樂知時的臉，“你怎么了？”

    看到他之后突然轉(zhuǎn)頭跑掉，現(xiàn)在又執(zhí)著于一條微信。

    樂知時被他問住了，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突然就不太想說話了。

    雨越下越大。

    “我吃飽了，”他站了起來，“我可以去洗澡嗎？”

    宋煜當(dāng)然不會說不，也不會追問下去。他帶著樂知時進到浴室，把自己淋浴時會穿的拖鞋給他，告訴他往哪邊是熱水，最后教他怎么使用那個非常難用的吹風(fēng)機。

    “這是我室友的，有點接觸不良，你握的時候把下面的線繞上去一圈。”

    樂知時嘴里說聽懂了，其實沒怎么聽進去。浴室的空間很狹小，兩個人站著都有些擠，樂知時轉(zhuǎn)過去把淋浴開了，誰知淋浴頭的方向有點偏，正好淋到他身上。他慌張地后退了半步，拽住衣擺就把上衣脫了。

    完全忘記宋煜還在后面。

    他后背也很白，很瘦，腰比宋煜想象中還要細(xì)。身高似乎比之前高了一點，但總還是一副少年的骨架，腕骨和腳踝都很細(xì)，仿佛一折就斷。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看了，宋煜別過臉，沒想到就這么一下，樂知時不知道踩到什么，滑了一下，整個人向后倒去。

    好在宋煜險險扶住他，握住他手臂。

    他的心都懸了一下。

    “沒事沒事?！睒分獣r手掌扶住墻壁，站穩(wěn)了，“這個拖鞋有點滑?！?/br>
    “小心點?！彼戊纤砷_手，發(fā)現(xiàn)自己握得太緊，這么短的時間，就在他手臂的后側(cè)留下紅印。他沒再往樂知時那兒看，自己轉(zhuǎn)過身，“我出去了，你洗吧?！?/br>
    雖然浴室環(huán)境不太好，但水溫很舒服，和家里差不多，樂知時都不用再調(diào)整。他洗澡的時候有些失神，總想到剛剛宋煜和別人說話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好像不希望宋煜和任何人說話似的。

    但他又希望宋煜和室友的關(guān)系好一點，希望他每天的生活都很順利。

    思緒混亂，打成了一個死結(jié)。樂知時洗得有些頭暈，于是很快地沖掉了泡沫。

    宋煜給他的是一件海藍(lán)色的t恤，正面什么都沒有，他還以為自己弄反了，翻過來一看，反面印著一塊芝士，好像是貓和老鼠的聯(lián)名。樂知時套在身上，很大，空蕩蕩的，領(lǐng)口一扯半個肩膀都能露出來。他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這顏色顯得他更加白了。

    但是褲子有些大了。樂知時彎腰看著空蕩蕩的褲腿，卷了一小截，然后起身拿起吹風(fēng)機，按下開關(guān)。

    宋煜收拾好桌子，聽見他浴室里傳來吹風(fēng)機的聲音，時斷時續(xù)，就知道自己是白教了。他站在原地沒有過去，等了三秒，果然，浴室的門打開，樂知時露出濕漉漉的腦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哥哥，我還是不會用這個吹風(fēng)機?！?/br>
    到最后還是宋煜給他吹的頭發(fā)。樂知時乖乖坐到椅子上，閉著眼，任由宋煜撥弄著他的頭發(fā)，宋煜的手指很長，插進發(fā)縫的觸覺很舒適，會讓樂知時產(chǎn)生出一種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染過的顏色掉了?！彼戊系氖帜砹四硭厣陌l(fā)絲，想到之前回家，發(fā)現(xiàn)樂知時染了黑色的頭發(fā)，看起來有點不像他，不過當(dāng)時他也沒有多問，只覺得是小孩子的一時興起。

    “嗯?！睒分獣r垂著頭，“就算不掉色也剪掉了，頭發(fā)長得太快了。”

    他想想，自己高中三年到如今，做過最叛逆的事也不過是染了一次黑發(fā)。

    理由更是離奇，只是因為宋煜上學(xué)期參加他家長會的時候，太多人對他說同一句話。

    你和你哥哥長得一點也不像。

    那天還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不要染了，這樣就挺好的?！彼戊系氖植恍⌒呐隽伺鰳分獣r修長的后頸，那里長著一枚不起眼的痣，大概連樂知時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