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如今的樂知時更多的是陪林蓉看電視劇,看到激動的時候她會跟小女孩一樣發(fā)出很贊嘆的聲音,然后對樂知時說,你宋叔叔就不會弄這些花里胡哨的,不過他還是很溫柔的。 住院的這幾天,病房的電視機正好在播一部偶像劇,他們倆常常一邊吃零食一邊看。 看到男主給女主角制造驚喜的時候,林蓉咬斷了一根紅薯條,手里捏著剩下的半截,盯著電視機問樂知時。 “哥哥浪漫嗎?”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和埋怨宋叔叔時一樣自然而然。 但樂知時懵了,這兩天他們敞開心扉說了許多話,但幾乎是很有默契地避開了他們兩交往的細節(jié)。樂知時害怕說出來會讓林蓉難過。 他沒想到林蓉會突然問,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見樂知時沒反應,林蓉又轉過臉,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他,“哥哥很不會談戀愛吧?” 樂知時又些臉熱,舌頭開始打結,“啊、我……哥哥他……” 林蓉笑了出來,“看把你嚇得,他欺負你啊,欺負你你要跟我說啊?!?/br> “沒有沒有。”樂知時慌得差點把被子上的果盤給弄翻,又連忙扶住,然后紅著耳朵對林蓉解釋,“哥哥很好的,他特別溫柔,也很浪漫……” “真的假的?”林蓉一副很八卦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 看到這個表情,樂知時仿佛受到了一點點鼓舞似的,搜尋出可以說服林蓉的證據(jù),“真的,哥哥很浪漫的,他每次外出作業(yè)都會給我?guī)《Y物?!?/br> “是嗎?”林蓉點頭,“不愧是我的兒子。給你帶什么禮物?” “石頭?!睒分獣r又補充了一句,“很貴的石頭?!?/br> 林蓉噗嗤一下笑出聲,見樂知時一臉懵懂,覺得愈發(fā)好笑,“乖乖,也就是你了。換一個人都不會覺得宋煜浪漫的。” 樂知時很快地眨了幾下眼,努力地辯駁,“蓉姨,他送的石頭真的很漂亮,是他自己撿到的,我下次帶回來給你看。他還送過我向日葵,每次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在我身邊?!?/br> “我看他不是撿石頭,他是撿了個寶貝?!绷秩匕咽O碌陌虢丶t薯條也吃掉,“哦,準確說是他爸替他撿的?!?/br> 電視機里開始播放廣告,林蓉準備換臺,又聽到樂知時說,“而且不會再有人像哥哥那樣,寫那種信……” 林蓉摁在遙控器的手頓了頓,心里涌起一股細密的疼。她靜了幾秒,微笑了一下,“是啊,只有很愛你的人才會這么做。尤其像哥哥這種從小什么都不缺的人,很難有很想要的東西。一旦有了,應該是很難放手的。他很努力壓抑自己了,我明白的……” 她轉過臉,摸了摸樂知時的頭發(fā),“之前我在你面前說了很多讓哥哥找女朋友的話,當時你應該很難過吧。” 樂知時先是下意識搖了搖頭,但騙不了林蓉。 “我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樣,就是覺得哥哥好孤單?!绷秩匦π?,“現(xiàn)在我就放心了?!?/br> “但是……”樂知時有些艱難地說,“我們不能結婚,而且也不會有……” 沒等他說完,林蓉就大大咧咧地說,“怎么不能結婚了,在陽和啟蟄的院子里就可以辦婚禮,結婚證書就一張紙而已,當年我和你爸,不是……”她說順了嘴,又連忙改掉,“我和你宋叔叔,我們倆都是私奔跑出來的,你爸開車帶著我倆去了一個小花園,結婚的時候就我們仨,他是證婚人,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念了一堆不著四六的詞,當時連戒指都是借你爸的錢買的?!?/br> 說著,林蓉低頭笑了,“真逗,那時候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一心跟著宋謹走了。想領證沒戶口本啊,樂奕就手寫了一張,后來很久了才真的領上那個證,也沒覺得多新鮮,還不如你爸寫的呢?!?/br> 聽林蓉說著,樂知時好像能看到那個畫面,有點想見見那時候的父親。 “這都不重要。”林蓉把話頭扯回來,“而且我也不想再帶小孩了,一有小孩兒我就當奶奶了,天,不敢想象?!彼约旱哪?,“我還覺得自己很小呢。我不想當奶奶?!?/br> 樂知時被她逗笑了。 “不過等以后,生活很穩(wěn)定了……”林蓉摸摸他的手臂,“可以領養(yǎng)小朋友。這個世界上可憐的小孩子太多了,領養(yǎng)一個就可以救一個?!?/br> 樂知時低垂著眉眼,心緒難平。過去的他想象過很多種和宋煜父母攤牌之后的可能,期望都不會太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坐在這里,聽著林蓉的調侃和安慰,甚至替他們規(guī)劃好未來的人生。 他把水果盤放到一邊,湊過去很乖順地靠在了林蓉的肩上,抱住她,動作中充滿了依賴。林蓉也抱住他,用她身上暖調又柔和的香水味裹住樂知時,很珍重地對他說,“好好和哥哥在一起吧。他很愛你,離不開你,我們現(xiàn)在知道了?!?/br> “我們也很愛你,所以不要再想著離開了,好嗎?” 樂知時點點頭,說好,過了很久,才艱澀地說:“蓉姨,我也離不開你。我也很愛你和叔叔?!?/br> 家人之間總是很難說愛。 一方面覺得沉重,一方面又覺得矯情。好像生活就應該俗氣一點,像不斷前進的步伐一樣,踏踏實實落在地上。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流逝的每一寸光陰都刻著愛的痕跡。 傍晚,宋煜來了,正好林蓉要回去帶棉花糖和橘子做體檢,兩人換班。 單人病房里沒有其他人,宋煜捧了束花進來,很輕地帶上了門,看見樂知時戴著耳機靠坐在床上,用筆記本寫課程作業(yè)。房間里空調開得很暖,很寬松的病號服套在他身上,露出來的修長脖頸膚色蒼白,他長到下頜線的棕色頭發(fā)被挽起一半扎到腦后,只有一縷弧度柔軟的碎發(fā)還落在臉龐。 他敲鍵盤的力氣很輕,專注的時候抿著嘴唇,十分可愛。 宋煜抽出一枝白色的雪山玫瑰,抬手投到病床上,不偏不倚落到樂知時懷里。他有些疑惑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一枝花,拿起來,迷茫地看向前方,才看到站在眼前的宋煜,穿著一身格紋大衣,沒戴眼鏡,單手拿了一大束白色的捧花,嘴角輕微地上揚。 樂知時半仰著臉對他微笑,“你看起來像是要去參加婚禮一樣。” 宋煜走到床邊,把花遞給樂知時,像是在解釋什么,“花店里就這束好看,隨便買的?!?/br> 可這看起來一點也不隨便。淺色紗紙里是雪白的玫瑰、米白色花毛茛、小蒼蘭和滿天星,很像婚禮捧花,也和純白色的病房很合適。樂知時很喜歡,于是伸出一只手去摸宋煜的手腕,被宋煜反握住。 低頭看著樂知時手背上青紫色的針孔,宋煜用指腹很輕地蹭了蹭,和他十指相扣。 “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想聽哪一個?” “好的?!睒分獣r毫不猶豫,“更好的要放到最后?!?/br> 宋煜牽著他的手,“我不需要延畢了。張教授承諾不會因為私事卡我畢業(yè),正常走流程,而且從今以后我也不用在他組里工作。我已經(jīng)正式進何教授的組了?!?/br> 樂知時高興地抱住了宋煜,摟住他胳膊,“太好了,我一直好擔心你畢業(yè)的事,現(xiàn)在好了,也不需要換題。”他又有些疑問,“為什么張老師突然回心轉意了?” “張斯耘做的。”宋煜摸著樂知時的后背,“她知道老張拿畢業(yè)卡我,覺得他很卑鄙,就用回美國威脅他,順便拿回了她自由戀愛和自由婚姻的主動權?!?/br> 樂知時佩服地小聲哇了一聲,“不愧是她。” “而且她光速有了一個約會對象。”宋煜簡單形容,“是個西班牙的留學生?!?/br> 樂知時又哇了一聲,眼睛都亮了一下,很快就被宋煜不客氣地敲打,“你興奮什么?” “我沒興奮啊?!?/br> “你眼睛亮了。”宋煜抬了抬眉。 樂知時往他身上靠,帶著一點感冒的鼻音對他小聲解釋:“我只是好奇長什么樣……” “沒你好看,別看了?!彼戊辖o他把花拿到桌子上,往上拉了拉被子。 “還有一個好消息呢?”樂知時還沒有忘,抓住宋煜的袖子,“更好的那個。” 宋煜把他的手也放回被子里。初冬時節(jié)的暮色透過玻璃窗,將樂知時的皮膚都照得透明,臉上細微的小絨毛隱約可見,還有他那一雙淺棕色瞳孔,琥珀一樣剔透。 “昨天爸帶我去給樂叔叔掃墓了?!?/br> 說是墓,事實上只是一個衣冠冢,但宋謹將他和妻子的墓碑安排在了樂家早逝的兩老的旁邊。怕樂知時難過,他們很少帶樂知時去,但宋家夫婦每年至少去兩次,發(fā)生了好事也會去說一說,那里就像是沒有回信的樹洞。 樂知時很輕聲地嗯了一聲。宋煜繼續(xù)說:“他把我們的事告訴叔叔和阿姨了?!?/br> 作為一名父親,宋謹代表了自己的兒子,向兩位已故的好友表示了歉意,也做出了承諾,說會監(jiān)督宋煜,會讓他好好地愛護樂知時。 “他當時說,”宋煜轉達說,“以前olivia懷孕之后,你還開玩笑說要是個女兒,直接就定娃娃親好了,有小煜這種女婿絕對是占便宜的大好事??赡苡行┦潞臀覀冾A料的不太一樣,但現(xiàn)在的小煜比小時候更優(yōu)秀了,希望你可以接受他。” 樂知時聽得有些眼熱,又有點想笑,“你居然可以面無表情說這些話,還夸自己,都不會不好意思的?!?/br> “轉述而已,沒有任何加工?!彼戊衔兆∷氖?,“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么嗎?” “什么?”樂知時看著他。 “你還在你mama肚子里的時候,和我就訂過婚了。” 樂知時有些難為情,“你現(xiàn)在就是在加工,叔叔說的是娃娃親?!?/br> 宋煜無所謂地抬了抬眉,“大同小異。反正你在胚胎時期就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br> 大言不慚這四個字簡直太適合宋煜了,樂知時想。 “我開始懷疑你把這個說成是更好的消息,完全是為了自夸和夸大其詞?!?/br> 宋煜搖搖頭,也抓住樂知時的手捏了捏,“不是。爸肯帶我去,說明他接受我們了,也希望叔叔阿姨能夠接受。他說,雖然外人的眼光無法控制,但至少要有父母們的祝福?!?/br> 宋煜說著,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難過,“他還說,因為上次去看你的設計比賽,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我媽一起看了《斷背山》。他們都很難過,尤其后來知道我們的事,就總是想到電影最后的情節(jié)。” 說完,宋煜吻了吻樂知時的手背,吻在針孔和葉脈一樣的筋骨上,“我們很幸運。” 樂知時點頭。 他們在密布的烏云下透支著不牢靠的甜蜜,做著最壞的預期等暴風雨的來臨,最后等到的是一場綿密的細雨,潤物無聲。 宋煜沒說,他在樂奕和olivia的墓前,懷著私心在心里改了口,暗暗叫了他們爸媽。 因為很喜歡娃娃親的說法,所以特意挑了束看起來很像訂婚的捧花。 事后他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好荒唐,又不愿讓樂知時知道,所以就和許多件塵封在心里的小事一起,鎖在沉默中。 出院的那天天氣特別好,蔣宇凡帶了熱的紅豆奶茶來接他。 “欸?沈密不是說要來?”樂知時戳破奶茶,喝了一大口。 “嗐,他現(xiàn)在被上次新傳那家伙纏上了。”蔣宇凡冷得打了個抖,“就是跟你們比賽那個,細皮嫩rou個兒不高?!?/br> 樂知時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徐霖?跟沈密??” “對啊,好像是看了一場籃球賽,正好那場沈密表現(xiàn)得特別好,然后他就開始每天跑去找沈密。找就找吧,還特傲嬌,特能找借口,一會兒打印一大堆新聞問卷調查去找他簽,一會兒又請他當什么傳媒志愿者,每天不消停?!?/br> 樂知時眼前都有了畫面,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說徐霖是不是看上沈密了???”蔣宇凡撓了撓剛理的頭發(fā)。 樂知時有些意外,“你……你看出來了?” “我女朋友說的,她還說他倆配呢?!笔Y宇凡傻笑一下,“我就覺得他倆特逗,歡喜冤家。真在一起了得多鬧啊?!?/br> 蔣宇凡的語氣很輕松,就像第一次聽到樂知時給他講自己最后一套服裝設計的構想時,也只是下意識地鼓掌,說好厲害,并沒有其他的疑問。 樂知時忽然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人都特別的寬容。 這或許是上天奪走他人見人愛的父親,又拼命通過其他方法彌補他。 盡管缺憾和饋贈無法抵消,但也各有各的美好。 回到學校,樂知時的日子和以前幾乎沒有太大分別,每天忙于學業(yè),公共課的時候還時不時碰到纏著沈密的徐霖,依舊是一口一個混血甜心。 但和過去不一樣的是,他們每周末都會回家吃飯,時間和想念療愈一切,剛出柜后相處的那點別扭也漸漸地磨平,身份的轉換并沒有帶來多大的距離感,甚至更加緊密。林蓉甚至認為為自己掌握了應對宋煜諷刺的制勝法寶——拉樂知時出馬。 “比宋謹管用多了?!绷秩厥值靡獾負ё分獣r。 但樂知時心里卻有點打鼓,真論起來,他還是很怕宋煜的。 圣誕節(jié)快到了,他們今年訂了一棵很大的圣誕樹,還有許多裝飾物,但樹還沒到,和孩子們一起裝飾的計劃只能暫放。 節(jié)前還有一場很重要的球賽,宋謹十分想看,于是他采取迂回戰(zhàn)術,“小蓉啊,你不是說你下午找相冊了嗎?我們一起看看吧,好多年沒看了。” 林蓉一聽,立刻站起來,“對,我找到了另一本。”她跑到儲藏間拿出一本很厚很大的舊相冊,挨著宋煜和樂樂坐到短絨地毯上。宋煜正打游戲,沒怎么看,但樂知時的注意力被吸引,本來下巴擱在宋煜的肩膀上看他玩兒,林蓉一坐下,他就跟著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