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雪青含笑點頭,教小宮女侍奉她用膳,然后便走出門。 太子一見她出來,連忙又追問道:“雪青姑姑,你看姑姑的容色,可有好些?” “回殿下,我出來時探了女官的額頭,已不似昨日那般熱,稍后用完粥喝了藥,想必明日會更好。” “如此便好?!?/br> 太子松了一口氣,卻不走,眼睛一直盯著門。 他印象中的姑姑,文雅卻從未有柔弱之時,一直是健康矯健地,從未想象過她會有病倒的一日,遂心中極為不安。 雪青敏感地察覺到,便道:“殿下若是實在放心不下,便站在屋內(nèi)門口看一看女官,她確實已經(jīng)無礙了。” 太子搖頭,深深地望了一眼姑姑的門,道:“雪青姑姑,你照顧好姑姑。” “這是自然。” 太子轉(zhuǎn)身,離開時眼眶有些許泛紅。 雪青心中嘆息,回到屋內(nèi),便對容歆道:“女官,殿下與您感情深,我看著都心疼的很。” 容歆此時已經(jīng)喝完一碗粥,聽到她的話,沉默著端起藥碗,忍著苦澀一飲而盡。 她現(xiàn)在能做的,便是早日康復,其余的,多說無益。 容歆想得是極好,可這病去如抽絲,前三日她的燒熱常反復,喝了幾日藥才穩(wěn)定下來,而太子每日都要來她門外問候。 有時容歆醒著便與他說幾句話,有時容歆昏睡,太子便只默默地站在門口,良久才離開。 養(yǎng)病一事,急也急不來,她只能極配合太醫(yī)的遺囑,按時按晌的喝藥,便是每日每餐皆清粥也從不抱怨。 如此這般過了十幾日,她才終于穿著厚秋裝走出屋子,而康熙的五臺山之行,也過了大半。 容歆在屋內(nèi)養(yǎng)病時已聽雪青提過,康熙還有國事要處理,便讓太子隨太皇太后在五臺山再留數(shù)月,明年春一同回京。 相比于在宮中,容歆自然是更喜歡和太子待在五臺山。 “我養(yǎng)病期間,皇上和太皇太后數(shù)次派人來問候,該去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謝恩?!?/br> 雪青笑道:“我陪女官同去吧?” 容歆點頭,“那便走吧?!?/br> 她對菩薩頂行宮的格局不甚了解,確實需要人帶路,雪青陪著正好。 行宮中太子的住處比毓慶宮還要大一些,容歆踏出她這一個小院落,路過太子的院落,眼睛隨意地往里掃了一眼,有一個十一二歲的陌生丫鬟在院內(nèi)灑掃。 行宮中原本就有一些下人,容歆也不意外,正欲抬步繼續(xù)前行,腦中忽然閃過那小丫鬟一雙柔荑,腳步立時一轉(zhuǎn),踏入院內(nèi)。 那小丫鬟見她出現(xiàn),眼中茫然片刻,隨即反應過來,行禮道:“奴婢給容女官請安?!?/br> 容歆并未叫她起身,直接吩咐道:“手伸出來?!?/br> 小丫鬟一聽,放下掃帚,哆哆嗦嗦地抬起雙手。 “翻過去?!?/br> 小丫鬟立即掌心向上,容歆便見她一雙白皙的手心上赫然有幾個磨破的水泡,有些藥膏的顏色,想必是上過藥又蹭掉了。 他們才來了十幾日,常年干活的手不會這般柔嫩,只是這丫鬟剛才灑掃時并未偷懶,容歆便是心中有所思,也只道:“傷口恐會感染,回頭用干凈的棉布纏上。” 小丫鬟原還有些惴惴,此時聽她的話,極感激道:“謝女官?!?/br> 這時,雪青才道:“這是繡香,行宮的丫鬟?!?/br> 容歆隨意地應了一聲,準備從太皇太后那兒回來之后,再仔細問一問太子住所的人員安排。 然而轉(zhuǎn)身時,太子書房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容貌姣好,約莫十二三歲的姑娘出現(xiàn)在門內(nèi)。 她身上的衣物與剛才的小丫鬟似乎顏色制式并無不同,只是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料子更好,做工也更顯身條兒,襯得她身形極好。 而且她頭上手上皆有精致的飾品…… 容歆眉頭漸漸聚攏,嚴肅地問:“你既然在太子殿下處伺候,綠沈沒有與你們說清楚規(guī)矩嗎?殿下的書房不許旁人私自進入?!?/br> 丫鬟面上閃過一絲心虛,隨即又強自鎮(zhèn)定,振振有詞道:“殿下身邊伺候的人不多,我瞧著無人打掃書房,便做好了自己的活計過來收拾?!?/br> “巧言令色,擅作主張?!比蒽鏌o表情地問雪青,“她叫什么名字?” “回女官,叫蝶茵?!?/br> “將她按毓慶宮的規(guī)矩處罰;綠沈管理不力,同罰?!?/br> 雪青極不滿地看了那丫鬟一眼,應道:“是,女官?!?/br> 然而這蝶茵卻并未意識到容歆是不能頂撞的,竟是直接不服氣道:“我是皇上親設的菩薩頂官永鎮(zhèn)把總之女,你一個宮女憑什么罰我?” 把總,一個七品武官之女,還是康熙剛設立的職位,除了守五臺山寺廟沒什么權力…… 容歆勾起嘴角,并未因為她的話生氣,反而耐心而溫和道:“小選入宮的宮女,家世在你之上的不在少數(shù),你如今問我憑什么罰你,不若看看,我罰了你,你當把總的父親可敢說甚么?!?/br> 言罷,容歆瞥向雪青,語氣平淡道:“你不必給我?guī)妨?。轉(zhuǎn)告綠沈,若是連個人也約束不好,以后便留在毓慶宮,莫要再出來給殿下丟人?!?/br> “是,女官?!毖┣嗖桓覟榫G沈求情,只是瞪向蝶茵。 容歆臨走前,瞥了眼低頭不出聲的繡香,道:“你以后也不必在殿下這兒伺候了?!北惴餍涠?。 第69章 康熙每日早晚皆在太皇太后處, 容歆在太子院里耽擱了一會兒,差不多也快到平時康熙和太子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辰,遂她直接前往太皇太后在行宮中的住處。 容歆是不太了解行宮, 出了太子的院子便隨便叫了個人為她帶路。 而有眼力見兒的人還是極多的,那下人便是不知容歆的身份,端看她身上的行頭和周身的氣質(zhì),便不敢對她有半分無禮, 恭敬有加地領著她往太皇太后住所而去。 太皇太后那兒的守門人是人認識容歆的,離老遠便向她躬身問好, 待走近了, 登時滿臉帶笑道:“容女官身體大好了?這可真是大喜事!” 容歆笑著對他頷首,“是, 這便來拜見太皇太后了。” “您稍等, 已經(jīng)有人進去通報了?!?/br> “好?!比蒽? 隨后從袖中掏出一片銀葉子, 轉(zhuǎn)身遞給為她帶路的下人, “這是謝禮, 你回去當差吧?!?/br> 那下人點頭哈腰地雙手接過銀葉子, 又沖著容歆和守門人行禮告退, 而通報的人很快便出來請容歆進去。 容歆行至正廳門外,微微整理了衣襟, 這才踏進去, 一見太皇太后鳳顏, 立即便屈膝行禮, “奴才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萬福金安?!?/br> “起來吧?!碧侍舐曇舸群停澳氵@病好利索了?” 容歆含笑應道:“是,多虧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隆恩,奴才已經(jīng)痊愈。” 太皇太后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道:“你大病初愈,賜座?!?/br> “奴才謝太皇太后恩典?!比蒽б膊煌妻o,徑直坐下,未坐實,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你這一病,倒教太子擔心不已,日后可要保重自己?!?/br> 容歆允諾道:“勞太皇太后和太子牽掛,奴才一定保重身體?!?/br> 一句話畢,她又自嘲著哄太皇太后開心:“奴才這多年未曾生過大病,竟是忘了湯藥極難下咽,以后可不敢再生病了?!?/br> 太皇太后頓時對蘇麻喇姑失笑道:“你看她,又不是小姑娘了,竟是還嫌藥難喝?!?/br> 蘇麻喇姑笑呵呵地回道:“容歆這年紀,在您和奴才面前,可不是小姑娘嗎?” 太皇太后一聽,望向容歆:“還真是?!?/br> 她又仔細打量了容歆幾眼,問道:“聽說你在宮外還有家人?” “回太皇太后,奴才父親母親健在,還有一個弟弟,已娶妻生子?!比蒽ё鞒龌貞洜睿J真道,“奴才前年隨太子出宮探望承恩公時還見過弟弟弟媳?!?/br> 容歆還知道,容盛去年又得了一子,只是她消息靈通、不限于宮內(nèi)一事,實在沒必要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現(xiàn)。 而太皇太后似是十分感興趣一般,又問道:“可有想念?哀家記得剛嫁給太宗時,常常思念家人夜不能寐……” 容歆斂眸,她沒辦法只將太皇太后的話當作閑話家常,遂一瞬后,抬頭誠實地答道:“奴才自幼便陪在仁孝皇后左右,與家人相處甚少,不甚親密,但生恩難報,唯一能做的便是將自己的月俸存下來給父母傍身?!?/br> “如此便已是極孝順了?!碧侍笱凵裰杏欣斫夂桶?,“你樣貌、本事皆有,出宮想必也能嫁個不錯的人家,你家人沒盼著你出去?” “說沒有是假的?!比蒽⑿Φ溃捌鋵嵨壹夷锬锛奕雽m中前,乃至薨逝前夕,皆想要給奴才恩典允嫁,是奴才自己堅持留于宮中?!?/br> 她說著,眼神暗含堅定,“奴才舍不得我家娘娘,也舍不得太子殿下?!?/br> 太皇太后一嘆,“你也是忠心?!?/br> 容歆未應聲,只謙虛地一笑。 她確實是一心一意對太子,若是太皇太后和康熙心中堅信她對太子忠心,絕無其他私心,想必會對她更信任幾分。 而太皇太后隨后便道:“不過你與那些早早為年老后考慮的老宮人本就不同,來日,太子必定會如皇上對蘇麻一般對你的。” “太皇太后過譽,奴才不敢?!?/br> “并非過譽,這么多年,哀家也算是對你有幾分了解,你當?shù)谩!?/br> 容歆眼神一動,太皇太后對她態(tài)度的變化,何嘗不是對太子更加重視,而大道至簡,于簡單處著手,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遂容歆面上表現(xiàn)出幾分猶豫之色,又好似堅定下來,起身跪下,請罪道:“奴才有錯,奴才御下不嚴,不過是病倒幾日,太子的院子里便失了規(guī)矩,請?zhí)侍筘熈P?!?/br> 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姑對視一眼,繼而嚴肅地問:“太子院內(nèi)發(fā)生何事?你臥病在床,哀家知道與你無關?!?/br> “奴才不敢因此便推卸責任?!比蒽б廊焕⒕蔚溃熬G沈是奴才信任的人,代我管著太子殿下院子,卻未能教行宮的侍女懂得太子殿下身邊的規(guī)矩,便是奴才有所失職?!?/br> 太皇太后聽她說侍女失了規(guī)矩,眼一厲,問道:“你細細說來?!?/br> “毓慶宮的宮人一向各司其職,遂便是來到行宮,各處也皆有專門負責的人。但奴才今日一出了屋子,便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的侍女進了太子殿下的書房,她許是年輕不懂規(guī)矩,但若是有心懷叵測之人,奴才萬死難辭其咎!” 容歆聲音中有些隱憂,“奴才先前總以為太子殿下年紀小,此時才發(fā)現(xiàn),殿下沒兩年也可由皇上指婚了,若是被人帶壞,移了性情或是壞了身體,可怎生是好?” 而太子被帶壞,是極其不能讓容忍之事。 太皇太后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如此不懂規(guī)矩地人,必須嚴懲!” “奴才當時便命人將其連同綠沈一起照規(guī)矩處罰了,只是那侍女說她是皇上新封的官永鎮(zhèn)把總之女,奴才不知……可否有妨礙?!?/br> “犯了規(guī)矩,便是領侍衛(wèi)內(nèi)大臣的女兒也得罰。” 容歆低頭未露神色,若是正一品的領侍衛(wèi)內(nèi)大臣,牽扯極多,就是真的有錯,也不過是小懲大誡,哪能是可以隨便罰的? 而太皇太后一時未想起叫容歆起來,康熙便領著太子進來,正好看到容歆跪著的場面。 康熙有些不解,向太皇太后行禮后,問道:“容女官這是犯了什么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