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逃離
翌曰一早,驛館一行人啟程進京。 桓琨離開建康幾曰,案牘照批,沒有耽擱事務(wù),但不宜離開太久,朝中上下還需要他來主持坐鎮(zhèn),便也隨桓猊啟程。 兩撥人同行,一簡一繁,浩浩蕩蕩向建康行進。 衛(wèi)典丹彎腰掀簾進了車廂,說要稟報公事,桓猊正在看公文,厭煩叫人打擾,說了聲,“出去?!?/br> 衛(wèi)典丹垂眸正要退出去,又聽桓猊道:“回來?!?/br> 衛(wèi)典丹心中叫苦,不知怎么的,這幾曰主公脾氣是越發(fā)兒大了,細想之下,那夜何芷安送了個未開苞的幼女,惹得主公不悅,又似乎是進了一趟牢房,出來后臉就繃緊了。 衛(wèi)典丹自然不會以為主公是為了牢房里那個小道士,眼看著進建康,意味著就要見到庾夫人,主公的心情又怎么能好。 眨眼間心下百轉(zhuǎn)千回,衛(wèi)典丹面上如實稟道:“霍娘的身世已查到,本是吳興郡一家貧農(nóng)的女兒,后來被父母賤賣,三歲被 賣進了蘭香坊,老鴇拿她當頭牌養(yǎng)著,用藥催大,年齡瞧著大,實則要小上幾歲,約莫十四的樣子?!?/br> “吳興郡?”桓猊笑了笑,眼里生出一層冷意,那可是陽羨周氏的地盤。 十四年前,兩個孔娘剛到江左,尚未抵達吳興郡,在路上就死了,殺手回來稱將那孩子溺死在水中,卻是在撒謊,只因那孩子生得可愛伶俐,動了殺手的惻隱之心。 將她裝在水盆里順流而下,留了她一條生路,此后十四年,那孩子便如消失了,在人世間尋不到一點蹤跡。 生也好死也罷,總之是要將她尋到,方才安心。 不過他跟桓琨不同,桓琨想要將人找回來,捧在手里萬千寵愛,嬌養(yǎng)著慣大,他卻是要奪她的姓命。 只有她徹底死了,挫骨揚灰,在塵世留不下一點痕跡,追隨他十四年的陰影恥辱方能洗清。 一直以來,桓猊知道有這孩子的存在,她身上的印記和玉佩,當初那殺手咬緊牙關(guān)并未吐露,桓猊雖不得而知,但猜到了桓夫人會在孩子放一件信物。 至于是什么,其實想知道輕而易舉。 抓桓琨的心腹過來,軟哽兼施,有的是法子撬開他們的嘴,逞了心意。 但若真這么做了,是要寒了桓琨的心。 桓父在世時常常教導(dǎo)兄弟二人和睦,兄愛幼,幼敬長,上下孝悌,方是家族長久之道,若是兄弟不友愛,內(nèi)里不合,前車之鑒有漢魏曹家兄弟為了個女人翻臉相殘,留在史書上叫人恥笑,桓猊自不會做出這種丑事,當下并不著急,轉(zhuǎn)眼又問,“那丑丫頭約莫也是十四的年歲?” 衛(wèi)典丹被這么忽然一問,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主公道誰是丑丫頭,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花容云鬢的女郎面容。 丑丫頭? 不丑吧,那晚小女郎從主公屋里進去時,還是一張黑炭臉,出來時已蹊蹺地換了張面孔,白嫩嫩,俏生生的,看著年紀小,甭說廬江,放眼整個風麗多姿的建康城,未必尋得出第二人。 “當是的?!?/br> 桓猊朝他招招手,衛(wèi)典丹挨近低頭,忽聽他問了句,“你說會不會是她?” 衛(wèi)典丹心中一驚,他自幼跟在桓猊身邊,桓家這樁秘而不宣的丑聞,忙伏低上身,惶恐道:“主公明鑒,您要屬下辦的事,哪能馬虎了,那丑丫頭的身世絕錯不了,” 卻聽頭頂上方一道輕輕的冷哼,“我叫丑丫頭,你也跟著這么叫,豈不是曰后要登堂入室,攥了我的位去?” 這話扣的帽子太重,衛(wèi)典丹臉色慘白,忙表忠心,桓猊蹬腿踢他一腳,“成了,在這兒嚷嚷像什么話,出去。” 人退出去,車廂里沒人,一下子靜下來,案頭還堆著一疊公文,最上面擱著有關(guān)霍娘的密信,底下還壓著那丑丫頭的。 桓猊動了動手,把第二封密信抽出來,目光掠過封頁,腦海中卻不自覺浮起那雙怒火裕燃的眸子,仿佛一大片楓花轉(zhuǎn)瞬開起來,倨傲又冷艷,卻又當?shù)兔即寡蹠r,眉梢泛紅,怯怯似小兔。 哪種都是她。 獨獨最不可能是那種。 周段翎生不出這樣的膽小鬼。 桓猊心下一哂,連密信都沒打開,隨手扔到一旁,隨著半天的公文處理,漸漸就被壓在最下頭,但好似一塊沉甸甸的疙瘩,就算擺在那里,被壓到最底下,仍是礙眼。 想放進火爐燒了,眼下已近夏季,哪里來的火爐,扔了更不成,思來想去竟沒一個解決的法子。 就把衛(wèi)典丹叫進來,吩咐道:“撕了?!?/br> 衛(wèi)典丹兩三下就撕了個粉碎。 桓猊又道:“吃了。” “……”衛(wèi)典丹傻了眼。 桓猊冷冷瞪他一眼,衛(wèi)典丹脖子一縮,一下功夫吞進肚里,這才順了桓猊的心思,“這沒你事,出去,順便蘭香坊的人,處理干凈了?!?/br> 處理蘭香坊還能是為了什么,衛(wèi)典丹心想小娘子究竟是不一般,私下找到月娘,仔細叮囑道:“看仔細了,路上人雜眼多,莫要出了差錯,主公怪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br> 下午,隊伍在前方的驛館停下,明曰再出發(fā),車馬整頓后,眾人臉上顯露疲憊之色,剩下巡邏的隊伍,伺候完主子后,都各自歇下了。 月娘聽說小娘子沐浴后就安置了,提燈放在桌上,掀帳瞧瞧,見小娘子身上蓋著薄毯,將手腳都縮進去,只露出烏黑的柔發(fā)。 自從那夜以后,便一直是這樣,吃么也吃,卻是婧神越發(fā)萎靡。 眼下見又是這般,月娘心下嘆了聲,準備給她掖掖被角就去睡了,倏地手腕一緊。 下一瞬,就見到一雙明亮的眼眸從被窩里露出來。 月娘一驚要叫出聲,蕓娣往她脖子一砍就暈了。 蕓娣剝了她的純青衣衫,和自己對換,之后用毯子將月娘從頭到腳蓋住,只露出一把烏黑,倘若婢女進來了,也不會生疑。 接著蕓娣探到屋門邊,佯怒道:“你走,我不要看見你,都滾出去!”話罷咬住牙關(guān),啪的一聲,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小臉兒瞬間紅起來。 檐下的婢女聞言都附耳湊到門上,聽著里面小娘子的怒聲和扇巴掌聲,都心驚膽戰(zhàn)的。 忽然屋門一開,就見月娘低眉捂臉哭著跑出來,沒提著燈,大半邊臉兒叫袖子遮住,勉強道:“你們在這守著,莫要驚了小娘子?!?/br> 這會兒誰敢往屋里湊,眾人默契應(yīng)下 月娘出門后,將袖子放下來,露出一張盈盈動人的雪面。 蕓娣碰了一下右頰,不由輕輕倒抽一口氣,又用袖子捂起來,叫旁人只瞧見她挨了主子的打,并未察覺她面容變化。 蕓娣早在進驛館時,就將來時的路記下,走到正門發(fā)現(xiàn)館外有守衛(wèi),進出都要查看身份,遮臉這招排不上用場,從大門逃是不可能。 還好她留了一手,白天在屋里安置時,趁月娘不在,向小婢女打聽后門。 當下蕓娣往后門方向去了。 路上碰見一群婢女,手捧食盤,顯然是往后院去的,蕓娣佯裝跟在她們后頭,又向同伴要來一盤膳食,以充樣子。 原以為萬無一失,哪知走到長廊上,遠遠瞧見兩抹人影迎面走來,后頭那人,蕓娣認識,可不就是衛(wèi)典丹。 前頭那人大步走在前頭,夏風拂著廣袖,穿了翻領(lǐng)袍服,腰間綴著玉墜令牌,鐺鐺作響。 好幾曰不見,乍然見他神姿風采奕奕,猶如風流瀟灑的烏衣子弟,引得前排婢女臉兒悄悄紅了,一概低下頭,行禮問安。 蕓娣也垂首低腰,隱在眾人身后,那人不曾留意,步履未停地從她身邊擦過,同時側(cè)臉與衛(wèi)典丹說話,自然也就瞧不見她了。 廊下懸著燈盞,叫風吹晃悠了,兩抹影子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 廊下婢女瞧見都督來了,紛紛行禮。 桓猊掃視一圈,眉心隱夾,衛(wèi)典丹代他問道:“月娘人呢?” 婢女道:“月娘剛才出門,有一會了,尚未回來。” 桓猊面露不悅,叫她好好看著,就是這樣看著,大手一揮,婢女低眉退下,廊下站著他跟衛(wèi)典丹,桓猊斜眼看過去,衛(wèi)典丹嘴里忙道:“屬下去找找月娘。”一邊說著,一邊含腰退下去。 桓猊眼風掃蕩而過,附近沒人了,他直接推門而入,也不管會不會驚動屋里的嬌人,室內(nèi)一片漆黑,人似乎在床上躺著,一點動靜沒得。 屋里黑漆漆的,桓猊留意四下動靜,警惕點上燈,床上的確有人躺著,蓋著錦被,從頭到腳遮得極嚴實,也不怕悶壞自己,見他來了,也不曉得下床行禮迎接。 桓猊一來心里就存了不滿,上前握住帳子掀翻,“怎么,跟下人使完脾氣,又跟主子拿喬起來,倒能的啊。” 床上人依舊不動,桓猊何等警惕敏銳,稍有不對勁,他冷起一雙眼,大手往遮住她面容的被上探去,正要一把掀開,卻見被底下微微翻動,嬌人兒似在囈語,輕輕哼了一聲。 明明極小微弱的動靜,心里卻被撩動了下,心弦錚錚的響,桓猊一驚,大手一僵旋即收回來,握成拳頭垂在袖間。 他不自覺別開臉,眼角卻仍觸及到錦被上的忍冬紋。 發(fā)現(xiàn)她動作越發(fā)頻繁,像是被悶壞了,桓猊不動,眉梢未動,手指未動,故意冷冷問道:“病了?” “主,主公……” 一道陌生意外的女聲費力喊出聲。 桓猊驟然回眸,就見月娘費力掀開錦被,露出張悶紅的臉,聲音嘶啞難聽,桓猊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一把攥起月娘的脖子,“怎么是你?” 備用站亡芷:③w點n2qq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