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謝璣
謝璣說把人放了,家仆卻道:“這賤民頂撞郎君的愛馬,目中無人,膽兒忒肥,就這么饒了他未免太輕?!?/br> 謝璣冷冷掃他一眼,家仆瞬間噤聲,把男人放了。 男人被打狠了,站直不起身來,但曉得要活,像個殘人匍匐在地上,費力扭曲地朝前爬。 卻每向前爬一步,謝璣慢慢騎馬跟著,每跟一步,手里的鞭子抽下去,手法又準(zhǔn)又快。 還沒爬出十步,那男人后背被抽得鮮血淋漓,皮開rou綻,圍觀百姓竊竊私語,唯獨沒有人站出來,因為有人認(rèn)出了這位世家主子。 正是謝家六郎,掌管廷尉的謝璣大人,此人惡名聞名整個建康,誰人敢惹,只怕今夜就被捉入大牢,出來時就是尸體,卻也看被他鞭打的男人可憐,暗暗嘆息。 不起眼的角落里,停著一輛牛車,桓猊沒有放簾,讓蕓娣就這么直觀目睹,衛(wèi)典丹在一旁說道:“奴才打聽回來了,說是早在一刻前,這男子就被扔到街上,恰好被謝璣撞到,就以驚擾坐騎的名頭,吩咐家仆狠打一頓,瞧眼下這架勢,不會就這么輕易饒了他?!?/br> 牛車一直停留在巷子口,隱約聽到外面的抽鞭聲,撕破沾血的衣衫,震懾得人骨子里發(fā)疼,桓猊忽然扭頭問她,“救不救?” 桓猊眉梢壓低,目沉如墨,顯然是試探,但他并不遮掩,就這么直白問她,蕓娣雙手?jǐn)Q在袖口里,心里有一番掙扎,抿了抿嘴兒,最終神色漸淡下來,道:“不相干之人,不救。” 桓猊察她神色,又再一問,“真不救。” 蕓娣何嘗不知他在逼自己死心,雙唇抿緊,仍是原話一字不改,“不相干之人,不救?!?/br> “不想再問點什么?” 蕓娣卻道:“此事不是都督的安排。” 剛才她注意到,桓猊掀簾朝外看去,看見倒在血泊里的劉鎮(zhèn)邪,掩飾不住疑惑,顯然對于劉鎮(zhèn)邪這樣的境地,他也充滿了疑惑。 顯然此事不是他的安排。 桓猊頷首,“的確,我已將劉鎮(zhèn)邪驅(qū)逐,生死由他去。依你之言,不救?!狈愿儡嚪蚶^續(xù)行駛。 牛蹄噠噠響動,這邊喧鬧散盡了,男人已被打暈癱死過去,家仆捉住他雙腳,將他拖在地上走,跟著前頭騎馬的謝璣。 一行人與牛車擦肩而過,空氣里隱約彌漫開一絲腥汗,慢慢卷入簾中,直到兩行人身影漸行漸遠(yuǎn),始終沒有看見車廂里有動靜。 倒是被家仆拖腳的男人,似有察覺,青腫的眼皮微微睜開, 很快,有人發(fā)現(xiàn)他裝暈,悄悄稟報給主子。 “留他一口氣,”謝璣冷冷說道,目光里掠起來一股冷意,“帶去秋山?!?/br> 回府以后,蕓娣眼睛還有些紅腫,桓猊讓月娘拿來潤肌膏,叫上抹上一兩日,之后獨自去了書房,片刻后,部下進(jìn)來稟報:“丞相只讓屬下回一句,說是人己經(jīng)被他從都督府帶走,是生是死已與主公無關(guān)?!?/br> 桓猊聽完了沒多大反應(yīng),吩咐道:“把謝璣那邊的人都撤了?!?/br> 衛(wèi)典丹卻顧慮道:“謝璣恨意極大,劉鎮(zhèn)邪怕沒多少活頭,這樣一來,咱們手里沒了底牌,百害而無一利?!?/br> “你想到的,桓琨就沒想到?”桓猊笑了一笑,顯然心里早有了底,“他有更好的法子,為何棄之不用?!?/br> 時值盛夏,深夜的秋山,連山風(fēng)都是熱的,一浪浪襲來。 一片空地上,渾身血淋淋的男人被無情丟了在這,謝璣騎馬到他跟前,眼掃過在場的家仆,聲音冷若冰霜,“退下?!?/br> 一眾家仆五六來個,紛紛低頭退出這片林中空地。 謝璣下了馬,他腰間提劍負(fù)箭,窄袖勁服,玉簪高束烏發(fā),雙眉往上飛挑,不怒而自有殺氣。 但唯獨有一處致命缺陷。 他是個跛子。 平日里走路若慢些,其實也看不出來。 他剛?cè)菚鲩T,背地里有幾個公子哥騎馬追著他,笑道:“謝家簪纓不替,卻出了個跛子,天下奇聞,叫人好笑啊。” 他因此受打擊,不愿出門,躲在自己的小院子日夜練劍,手掌磨滿厚繭,拼命斂財,只為此刻手刃仇人。 用仇人的血一點點填平這六年所受的嘲笑,父兄隱忍又失望的嘆息,他原本光明通暢的人生。 謝璣走了五步路,慢吞吞走到昏迷的劉鎮(zhèn)邪面前,俯身探他鼻尖呼吸。 劉鎮(zhèn)邪倏地睜開眼,手掌如爪朝他喉嚨扣去,不料對方早有防備,崢的一下拔出冷箭,先一步刺穿他整個手掌,聲音冷漠無情,“再動一下,找死?!?/br> 手上傳來劇痛,連帶臂膀輕輕抖動,劉鎮(zhèn)邪面色蒼白,目光從掌心的冷箭,慢慢抬上去,最終定向居高臨下的謝璣。 “我認(rèn)得這箭,當(dāng)初用它擲在你腿上,郎君留到今日,可見仍對我恨意滔天?!彼醋×餮氖终?,伏在地上,以最卑微哀求的姿態(tài)懇求,“一債還一債,今日郎君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求別牽連我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謝璣不說話,卻慢慢拔出佩劍。 劍尖上的冷光掠過地面,劉鎮(zhèn)邪暗自捏住手掌,掩住袖口一截待出的刃柄。 倏地,脖子上忽然抵上一柄長劍。 他一驚,尚未回神,脖子上的長劍猛地往下一壓,壓得他彎腰折跪下去。 “扔掉?!敝x璣薄唇輕吐,用劍抵著他命脈,“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痛快地死,要么活下去?!?/br> 劉鎮(zhèn)邪早扔掉了匕首,頭抵著野草生長的泥地,仿佛生來就這么彎折茍活,他知道謝璣所說的活會付出比死還大的代價,不由拳頭緊握。 “我要活?!彼麊÷曊f道。 架在頸上的劍驟然抽回去,緊接著,一柄沾血冷箭貼上他的右腿刺穿,一股鉆心的痛楚襲來。 劉鎮(zhèn)邪右腿劇痛,卻彎折下來,接著,謝璣招來家仆,將他被扔到一個土坑,被埋住脖子以下的部位。 這樣被埋著,像是歪斜豎立的稻草人。 就像當(dāng)初他一樣,被尸體沉沉壓著,腿上的鮮血濺落了雪地,周圍充滿冷酷邪惡的殺意。 但就這么殺了,怎么能泄心頭之恨。 他要的不多。 一債還一債這話沒錯,當(dāng)初怎么對他,現(xiàn)在都要還回來。 謝璣面無表情道:“明日凌晨,倘若你能活著走到建康城,此后我不殺你?!?/br> “但你所到之處,便如螻蟻,誰人都可唾罵你,輕賤你,終其一生你不得受重用,只是一個賤民。” 劉鎮(zhèn)邪聽完了他說的每個字,拳頭緊攥住泥底下的沙粒,切齒顫抖,“謝郎君不殺之恩?!?/br> 然而他的顫抖,他的恥辱,根本無人在意了。 謝璣報了仇不拖泥帶水,早已帶家仆離去。 走出林子后,前方停著一輛牛車,謝璣仿佛早已知曉,抱劍站在車廂外行了禮,“丞相?!?/br>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掠開車簾,露出一張玉面,正是桓琨。 他一直在此處等待,并未進(jìn)林中瞧瞧,見謝璣沒有提人或尸體而出,便明白了結(jié)果。 謝璣道:“六郎能報大仇,多謝丞相相助,此后六郎當(dāng)聽丞相差遣?!?/br> 桓琨卻道:“你走吧?!?/br> 謝璣聞言緩緩抬眼,掠過一絲詫異,“為何?” “你心中不甘,所辦之事也不會讓我滿意?!彪鼥V淡淡的月色下,面前的青年長身如劍冷冽不折,“走吧,等你哪天甘心,再來尋我不遲。” 謝璣垂了眼簾,緩緩說道:“一次六年前,一次現(xiàn)在,丞相助兩次。兩次人情,六郎記在心里?!彼Z氣一貫冷意,眼下顯得格外認(rèn)真,仿佛一直記刻在心里,這六年,告示榜上的通緝早被撤下,父兄眼里的失望慢慢多了,已棄了他,謝璣并不自怨自艾,他只是習(xí)慣了冷意,“他日有事,來尋六郎?!?/br> 桓琨望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目光不覺深了深。 像謝璣這般的武者,固然有瑕,但對心中堅定之事純粹如剛,用任何手段都折辱不得,長兄想要真正降服他,絕非一個劉鎮(zhèn)邪,也絕非賄賂逼迫就足夠了。 長兄要做的事,他心中清楚。 長兄暗中訓(xùn)練的流民軍隊,雖然初有成效,但倘若日后在戰(zhàn)場殺敵,光有勇猛不夠,還需有指揮。 但這些人中沒有幾個將才之人,倒是一個劉鎮(zhèn)邪還能看看,但此人心性不正,能容他往上爬,卻不能養(yǎng)大他的狼子野心,不堪大用。 目光不由落在兩個人身上。 其中一人便是謝璣。 此人六年來受賄得來的錢財,分文不花一心尋仇,說惡也惡得純粹,偏偏這樣的人有一顆至死不悔的赤誠之心,又有一身武藝,有遠(yuǎn)見,用在戰(zhàn)場上鎮(zhèn)兵殺敵,不失為好人選。 要謝璣為己所用,只有真正打動他的心。 又豈是急在這一時半會。 阿虎眼睛一亮,“謝廷尉與三小姐訂下婚約,用來抵郎君的一個人情,正正兒好。” 桓琨含笑看他,“就你機靈。” 阿虎又道:“埋在林中的劉鎮(zhèn)邪,撫養(yǎng)三小姐六年,也算有一份恩情,郎君可要留?” “倘若只剩下一口氣,就救了,若是自己能走出來,依他的本事,無需我出面?!? 這天夜里,秋山內(nèi)一樁時隔六年的恩仇官司,悄然解決,無人知曉。 時間飛逝如流水,轉(zhuǎn)眼兩月過去,正值肅秋,府里的婢女褪下紗衣,換上了薄衣青衫,不失為一道靚麗的美景。 桓猊待在建康,本就是為了養(yǎng)傷,嫌整日待在自家府上悶,又拒絕了皇帝專門在城東御林苑囿為他修建的養(yǎng)傷別苑,最終在棲霞山尋到一處別院。 今年棲霞山的楓葉開得比往前早,正燦爛如火,桓猊顧著在山苑賞花,就帶了衛(wèi)典丹和一批親兵,沒帶上蕓娣。 蕓娣就留在府里避暑,等天氣泛涼,到秋下了,未見桓猊有啟程回荊州的打算,顯然留在建康還有要事。 眼下還真有一件要事。 時近重陽,朝中舉行重九會宴,屆時文武百官在大殿參宴,是為九月里的一樁盛事。 桓猊素來重這些禮宴,特地提早幾日從棲霞別院回來。 蕓娣覺得,時機終于到了。 備用站亡芷:③w點n2qq點/ 五十六章稍作改動,更解釋清楚了二哥為什么沒有帶走meimei。二哥是妹控,看到meimei掉眼淚了,可憐巴巴的,心腸硬不起來,心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我過來悄悄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