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往姨娘房里去，魏氏幽幽看了兩眼，自顧自回了院子。

    二小姐顧青芷迎上來，扶她入了正堂。

    魏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天這么熱，何苦迎出來?！?/br>
    顧青芷臉上帶著紅暈，接過丫鬟手里的帕子，替魏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拭。

    “太太，孫女心里憋了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是想替六丫頭求情？”魏氏一眼看穿。

    顧青芷知道逃不過太太的火眼星金，遂直白道：“正是。六meimei委實可憐，再把她送給……她這一輩子可就毀了?！?/br>
    魏氏打量這個孫女，輕輕一嘆道：“你為何幫她說話？”

    “太太不是常說嗎，孫女這條命，可二嬸嬸救回來的，做人得知恩圖報。”

    “你啊……”

    魏氏食指輕點她的腦袋：“心軟之人，如何在內(nèi)宅立足。傻孩子，這個顧府，可不是咱們祖孫倆說了算的。人各有命啊?！?/br>
    “太太……”顧青芷臉上有些急。

    魏氏擺擺手道：“你別急，事情還不到那一步，回頭我會在老爺跟前再提提的，只是成與不成，只看她的命了?！?/br>
    “太太真是慈善之人?！?/br>
    魏氏搖頭冷笑：“孩子，當(dāng)年祖母我，也是受過那錢氏恩惠的，我雖不是個善人，可恩將仇報之事，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你道我為何不待見那劉姨娘？”

    顧青芷搖搖頭，表示不知。

    “當(dāng)初劉氏受你嬸嬸的恩惠最多，誰知她……”

    魏氏捻起手邊的佛珠，輕聲道：“不是祖母詛咒她，早晚一天遭了報應(yīng)?！?/br>
    顧青芷低聲道：“今日我去六妹那里，房里熱的緊，連盆冰也沒有。我可聽說玲小姐房里早晚四盆冰。太太，六妹到底是咱們顧家的人。”

    魏氏冷笑：“后娘的那碗飯，從來就不好吃，她若是個好的，我養(yǎng)在身邊也就得了，偏偏又是……哎，你在暗下多幫襯些。”

    顧青芷點頭稱是。

    ……

    劉姨娘房里，顧青蕓把頭伏在榻上，懶懶道：“姨娘，今兒王爺是個什么意思，難道這么多江南的女子，竟無一個入她的眼？”

    劉姨娘雖然沒有往湖邊去，卻對今日的事情知之甚清。賞花宴到最后，王爺借故離開，并未有一言一語，事后也沒有傳出看中了誰家的小姐。

    劉氏輕輕咳嗽一聲，道：“堂堂王爺，什么樣絕色的女子沒見過，入不了眼有甚可稀奇的，這正是你的機(jī)會，回頭，你多往望月閣跑跑?！?/br>
    顧青蕓假惺惺道：“姨娘，胡沁什么，王爺怎么能看得上我？”

    “傻孩子，男人最愛的便是新鮮，你如今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jì)，嫩得能掐出水來，那壽王難道不會動心?！?/br>
    饒是顧青蕓再膽兒大，一聽姨娘這話，也臊得滿臉通紅。

    劉氏見她不說話，也擰著眉頭想心思。

    顧青蕓回過神，見姨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姨娘在想什么？”

    劉氏接口道：“姨娘只在想，你父親莫非也在動那錢氏銀子的主意？還有，郡主真的如此狠心，要把那傻子送給賢王？”

    “這關(guān)咱們何事？姨娘有這個時間，不如替女兒想想，該怎么討好王爺?！?/br>
    劉氏重重的拍了下女兒，罵道：“你懂什么。這銀子你姨娘我掂記了五年，若是被你父親先尋到，姨娘拿什么給你作陪嫁?！?/br>
    顧青蕓吃痛，氣惱道：“姨娘說便說，打我作甚？”

    劉氏恍若未聞，只心里不停的盤算著。

    顧青蕓見她竟像是癡了一樣，氣惱的將帕子一甩，走了出去。

    劉氏心下算計了半天，自主言自語道：“何苦要將個傻子送給賢王。若是換成了蕓兒，一個側(cè)妃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跑都跑不掉啊?！?/br>
    ……

    傍晚時分，暗云密布，悶雷滾滾。

    黃豆大的雨點子噼里啪啦的砸下來，濺起片片雨霧。

    青莞主仆早早的用罷晚膳，天將一黑，陳平已將馬車停在路邊。片刻后，馬車在雨中前行。

    半個時辰后，馬車由后門入了金府。

    福伯打傘迎上來。

    “小姐，宋掌柜在正廳等著小姐，曹家的人來了。”

    青莞聞言點頭，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道：“事不遲疑，你我速去?！?/br>
    入了正廳，一股清涼撲面而來，偌大的廳中，四個角落各擺著了支冰盆。

    青莞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去，坐上了左邊的主位。福伯未曾入坐，只在邊上侍立。

    宋語忙上前問安。

    青莞微微頷首，示意他坐下。

    此等情形，讓曹浩群心頭一顫，眸光微凝。

    上首主座端坐的女子梳著流云髻，髻上只插著一支白玉蘭花簪子，長眉清眸，玉面珠唇，眼角帶著一抹渾然天成的媚態(tài)，恍若空谷佳人，讓人移不開眼。

    曹浩群目光緊緊的盯著她，眼中似有一抹不信。

    他忽然起身，拱手道：“敢問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金大夫？”

    青莞淡淡一笑：“怎么，我長得不像嗎？”

    曹浩群心漏一拍，連連倒退數(shù)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饒是他想破了頭，也不曾想到名震南直隸的慶豐堂東家，竟然是眼前這個尚未及笄的女孩。

    不等他開口，青莞輕咳一聲，流云般的聲音在大廳響起。

    “你叫曹浩群，字子昂，曹家族中排行十二。三歲便能讀醫(yī)書，辨百藥。六歲隨父出診，替人看病。曹家后輩中，數(shù)你醫(yī)術(shù)最高?！?/br>
    曹浩群苦笑連連：“勞金大夫?qū)⑽掖蚵牭萌绱俗屑?xì)?！?/br>
    青莞對他言語中的嘲諷恍若未聞，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隨即拿起茶盞，輕啜一口，潤了潤嗓。

    “子昂，我快人快語。曹老太醫(yī)已入大獄，曹府被查抄，家產(chǎn)充公，曹家已一敗途地。”

    一聲子昂，令曹浩群心中微有感嘆。當(dāng)世之人，只有親朋好友，才直呼其字，這個女子，一開口便喚了他的字，是何用意？

    青莞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疑慮，坦然道：“我已將曹家藥鋪十六個鋪子統(tǒng)統(tǒng)買下來。”

    曹浩群心中大驚，只是讓他更為驚訝的還在后頭。

    “我愿分三成干股給曹家，條件是，我要曹家的藥方和你的十年?！?/br>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曹浩裙閉了閉眼睛，緩緩站起來，冷笑道：“三成干股，便要換曹家所有的藥方和我的十年，金大夫不知是救死扶傷，還是落井下石？”

    青莞對他的冷淡不為所動，只輕輕一笑道：“如果說，十年之后，我愿將曹家十六個藥鋪如數(shù)奉還，而且我只要曹家的十張藥方，不知子昂可否有興趣?！?/br>
    “東家！”

    宋語驚出一身冷汗。事先約定的，并無這一條，這樣算起來，這筆買賣虧大了。

    驚出一身冷汗的不光是宋語，還有曹浩群。他用力的瞪大了眼睛，想要把眼前的女子看得再清楚一點。

    青莞緩緩而立，玉手一抬，道：“子昂，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過了三天，我便不是這個條件了?！?/br>
    說罷，她款款而出，再沒有半分停頓。

    所謂買賣，便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倘若曹浩群連這點子魄力也沒有，那么這曹家也扶不起來。

    福伯朝宋語打了個眼色，后者匆匆跟了上去，偌大的正堂里，只留下曹浩群一人。

    須臾，有婢女悄末聲的上前，“曹公子，客房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您請跟我來。”

    曹浩群混混噩噩，腳下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

    ……

    “東家，留步?！彼握Z急得一頭汗。

    青莞回首，淡淡一笑道：“宋掌柜別急，咱們往里間說話?！?/br>
    “老宋，小姐做事自有分寸，急不得，也不用急。”福伯淡定道。

    宋語偷偷看一眼東家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晃眼。

    宋語啊宋語，虧你還是一把年紀(jì)的人，這遇事怎么就這么不冷靜呢。瞧瞧東家，那舉手投足，一片云淡風(fēng)輕。

    三人入了小花廳，坐定，不等婢女上茶，青莞便道：“宋掌柜，福伯，這筆買賣，咱們只賺不陪?！?/br>
    像是一顆定心丸吃下去，宋語平了心緒道：“東家的意思是……”

    “千金難買是藥方，有了藥方在手，十六個藥鋪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曹家有難，誰能將一個百年醫(yī)藥大族的藥方奪走?！?/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宋語耳邊炸響，他瞬間恍然大悟。

    福伯插話道：“小姐，這曹浩群會不會應(yīng)下？”

    “十張藥方換來曹家的東山再起，不虧。這筆帳他能算得過來?！?/br>
    青莞篤定道：“福伯，宋掌柜，曹家的藥鋪買下來，我想稍稍做下改變。”

    兩人神態(tài)一凝，目光緊緊的盯著上首的女子，聽得十分仔細(xì)。

    ……

    宋語帶著滿腹興奮，悄然離去。

    福伯上前，低聲道：“小姐，曹家這個時候無人敢?guī)?，無人敢用，小姐偏反其道而行，這步棋會不會太過冒險?！?/br>
    青莞深看他一眼，自己拿一杯溫茶喝下，苦笑道：“還是福伯最知我心。這步棋極險，卻不得不走?！?/br>
    福伯大驚，“小姐，這是為何？”

    青莞目中似有為迷離之色，許久才道：“福伯，當(dāng)年祖父在太醫(yī)院，與何人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