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晨時一刻，青莞被月娘喚醒，春泥端水進來洗漱。

    青莞看著銅境里的自己，從妝奩里挑了一支簪子交到月娘手中。

    “今兒戴這只?！?/br>
    月娘一看這簪子，臉上有驚色，彎下身道：“小姐，這是二奶奶獨留下來的，這會戴是不是……”

    “正是要這會戴才好呢。”

    青莞眉頭挑起一個上揚的弧度。這只簪子母親也曾有一支，是當(dāng)年姐妹二人進宮時太后賞賜的。御賜的東西，無人敢拿，故留了下來。

    打扮妥當(dāng)，青莞看著忙碌的兩人，思忖道：“我的屋里，只有你們二人。這里是京城，不比蘇州府，顧家是要臉面的，只怕不出幾日，大房就會塞人進來?！?/br>
    “小姐說的對。奴婢打聽過了，大小姐沒出門子前，身邊的貼身大丫鬟是四個，二等的四個，小丫鬟也是四個，再加上四個使粗婆婆，院里共有十六人?！贝耗嗾f得頭頭是道。

    “那就把彩云、明月二人放到房里來。”

    月娘皺眉道：“就怕大房說這二人年歲小?！?/br>
    青莞眼中含著笑，輕聲道：“不怕，到時候我自有說辭。我現(xiàn)在只愁如何把劉嫂子弄進來。吃慣了她做的，別的已是入不了口?！?/br>
    “要不讓錢福替小姐想想法子？”

    青莞微微頷首，半晌才道：“等日后見著他們再議。走吧，今兒這個安不大好請啊?！?/br>
    ……

    月娘虛扶著青莞繞過垂花門，沿著東側(cè)廂院前門的碎石幽徑前行。

    入正院，繞過一屏極大的大理石刻照壁，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極寬敞的甬道，正面前走五十余步，是一間十分廣闊的敞亮大廳堂。

    一排十六扇明亮的朱紅漆木大扇門俱已打開，上頭上書匾額‘壽安堂’三個大楷，

    渾厚勁道，似有金石之氣，一看便知是大爺?shù)氖止P。古言道字如其人，這大爺純屬墻頭草，怎會寫得這一筆好字？

    青莞自嘲一笑，抬眼打量四周，較之蘇州府的富麗堂皇，這里更是奢侈無比，氣派非常。

    抬步進去，里頭已坐滿了人。

    上首處端坐著老爺太太，兩邊列椅上男婦依齒序而坐，左邊是大房，右邊是二房。

    青莞打量自己的坐位，見吳雁玲赫然已坐在郡主下首，兩個庶出的jiejie也依次而坐，心中微微一笑，看似渾不在意的坐在了末尾。

    眼角掃過大房眾人，見無人說話，青莞眉梢輕動，垂下了頭。自己明明是二房唯一的嫡出，大房卻視而不見，看來這規(guī)矩上也稀疏的很。

    青莞并不知道，自己這一進門，一坐下，讓顧家眾人心頭咯噔一下。

    這個六小姐瘋病好之后，一言一行還算有規(guī)矩，瞧著并不像是少教養(yǎng)的樣子，甚至比二房庶出的兩位，看著還要穩(wěn)重些。

    而且她至始至終臉上都掛著一抹淺笑，眉眼像極了死去的錢氏，再加上頭上那支錢氏生前常戴的鳳釵，這讓某些人心中極不舒坦。仿佛眼前坐著的，是錢氏本尊。

    所有人坐定，顧老爺輕咳一聲，大爺顧松涵夫婦上前向二老見禮。

    青莞趁機打量。

    大爺生的相貌堂堂，一派書生模樣，只一雙眼睛略顯陰沉。榜眼出身，未及不惑之年，已任兵部侍郎，正三品的官位，爬升的很快。

    顧侍郎一妻二妾。正妻周氏，膝下兩子一女，兩位小妾，均未有生養(yǎng)。

    周氏長得富態(tài)墩厚，一副養(yǎng)尊處憂的闊太太模樣。大房這些年，只二姐一個庶出，周氏的手段可見一般。

    青莞把眼睛收回，心中警惕，暗暗留神。

    大房夫婦行罷禮，二房夫婦上前行禮。

    禮罷，便輪到孫子輩。仆婦遞來早已備下的蒲團，大少爺顧子暄，攜妻管氏，雙雙跪拜見禮

    顧子暄二十出頭，長得風(fēng)度翩翩，一表人材，如今已是舉人名頭，在家準(zhǔn)備來年的春閨科考。

    正妻管氏著玫瑰紫壓正紅邊幅錦緞長袍，眉目楚楚，身形豐腴，兩年前生下哥兒，是顧府頭一個重孫。

    聽春泥說，大少爺讀書喜歡紅袖添香，故房里已收了三個能吟詩，能彈琴，能作畫的姨娘，一個比一個嬌媚。

    二少爺顧子曄，今年剛剛十六，尚未成親，仍在太子監(jiān)讀書。么子得寵，是周氏的寶貝疙瘩。

    罷禮，顧府五個未出閣的小姐紛紛起身，給長輩行禮。

    因大小姐早已嫁為人婦，且不在京城，一兩年才回府一趟。故由二小姐帶著四位meimei。

    青莞仍居最末，她不緊不慢的上前，正要跪下，二小姐突然出聲：“祖父，祖母，六妹乃二房唯一的嫡女，理應(yīng)站在我邊上?！?/br>
    此言一出，眾人變色。

    青莞輕輕一嘆，二姐啊二姐，你這個時候替我出頭，未免太早了些。這是生生在打郡主的臉啊。

    果不其然，華陽郡主端著茶盅，臉色難看。玲姐兒是她從外頭帶來的，算不得嫡出。扒拉來扒拉去，二房的嫡出還真的只有那個瘋子。

    顧二爺怕郡主生氣，正要呵斥幾句，卻想著大房在此，因此生生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裝著喝茶的樣子，擋住了臉上的尷尬之色。

    青莞身形未動，一臉驚訝的樣子呆愣在原地，她在等大房眾人的態(tài)度。

    讓她失望的是，大房無一人說話，一副事不關(guān)己看好戲的模樣。

    倒是太太魏氏冷了臉呵斥：“二丫頭，長輩面前，哪里有你說話的份。罰你今日抄女則十遍，女孩子家言行需有分寸?！?/br>
    二小姐既不氣，也不惱，垂首低聲道：“孫女口出無壯，甘愿認(rèn)罰?！?/br>
    青莞眸色一動，輕輕笑道：“二姐這話說得對，我是二房嫡女，理應(yīng)站在前面，玲jiejie不過是外頭來的。”

    說罷她腳步輕挪，盈盈的走到青芷身旁，把吳雁玲往邊上擠了擠，一派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

    華陽郡主的臉越發(fā)的青了起來。

    吳雁玲更是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柔順靈秀的瓜子臉也因此有了幾分扭曲。她入顧府五年，還從未有人敢當(dāng)著她的面戳她的痛處。

    不過她到底是郡主教養(yǎng)出來的，臉色變了幾變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顧老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何能瞧不見。

    他想著顧家還得倚仗著老齊王府，厲聲道：“混帳，什么外頭來的，里頭來的，誰教的你這般無禮。”

    青莞抬起明眸，一臉天真無邪道：“祖父，孫女也聽府里人說的，難道孫女說錯了嗎？”

    顧老爺噎住，一拍桌子道，聲色厲疾道：“魏氏，你是怎么教管的下人。”

    魏氏捏著帕子不說話，眼中卻是有瑩光。

    就在氣氛陡然而變時，顧侍郎發(fā)話了：“算了，不過是個站位而已，有什么可爭的，六丫頭說得沒錯。更何況，母親年歲大了，如何能管得住這一府的下人?！?/br>
    這話聽著是和稀泥，細(xì)嚼之下卻有深意。

    二房從來都是郡主一手遮天，要怪也只能怪郡主治家不嚴(yán)，哪里能怪到太太頭上。自搬石頭砸自己腳，這是她活該。

    青莞會心一笑，隨著其他四女跪拜下去，低垂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她心中已漸漸明朗，大房和二房不是一條心呢。

    那就好辦了。

    ……

    請完安。

    顧老爺開始訓(xùn)話，無非就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這等冠冕堂皇的話。青莞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

    半盞茶后，一場本應(yīng)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晨起請安，卻因為青芷無心的一句話而草草散去。

    老爺大手一揮，帶著兒子，孫子入了書房，說些修身齊家的牙疼話，商量顧家應(yīng)該如何重塑輝煌。

    魏氏則移步內(nèi)堂，帶著媳婦，孫媳婦，孫女聚在一處說話，商討如何打理內(nèi)宅。

    ……

    內(nèi)堂坐北朝南，擺著一張大榻，上面鋪了狐貍毛毯，榻后是一面十六扇的雕繪繡梅蘭竹菊屏扇。

    周氏和二小姐一左一右，親扶太太坐下。

    郡主則施施然坐在下首，半分沒有動手的意思。此時丫鬟們捧著茶盤果點魚貫入內(nèi)，又奉上茶水。

    華陽撥了撥茶葉末子，飲了一口茶，道：“大嫂，快到年跟頭了，各府的年禮也預(yù)備起來?！?/br>
    周氏笑道：“弟妹放心，老齊王府的早已備下，比著往年再多兩成?！?/br>
    華陽聽罷，心中熨貼，道：“這次進京來得匆忙，老爺，太太，姑娘們的過年衣裳，首飾還沒能備下。聽說京里的繡娘手藝極好，這事還得大嫂多費心。”

    周氏面甜心苦，自己原本好好的小日子過著，既不用晨起請安，又不用瞧任何人的眼色，自己的地盤自己作主。

    這下倒好，二房來京，一家子吃喝拉撒不說，得多出多少開銷。上頭來了個婆婆，邊上多了個厲害的妯娌，下頭還有四個侄女。

    周氏再會演戲的人，那笑也扯不出來啊。

    更讓她倒仰的是，這府邸原是老爺掏錢買的，偏她前幾年得意時，花了幾萬兩重新修繕了下，這錢沒有從公中走，掏的是他大房的私房房銀子。

    如今瞧著架勢，二爺必是要在京中做官了。二房一向得寵，又有個出身皇家的郡主，將來這大宅子花落誰家，還真不好說。

    萬一……自己真是虧大了。#第二卷開場，精彩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