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白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做，他拿起筆的時候大腦空白，放下筆之后卻覺得不妥，“研墨，朕給西夏皇帝去一封信。”

    薛遠(yuǎn)皺眉，“圣上要寫什么樣的信？”

    孔奕林正巧通稟入宮，進(jìn)來后剛好也聽到了圣上的話，好奇道：“臣也有此一問。”

    “西夏二皇子送給朕這么一份大禮，朕怎么也得禮尚往來，”顧元白揚了揚下巴，“既然你來了，那便由你來寫吧。”

    孔奕林拱手應(yīng)是，田福生派人給他搬來椅子和案牘，筆墨紙硯俱全，孔奕林拿筆，問道：“圣上，臣該如何寫？”

    “夸他，”顧元白扯起唇，“往死里去夸李昂奕，再將西夏所賠之物加上三成的去夸贊。務(wù)必要讓西夏的皇帝認(rèn)為若是李昂奕登不上皇位，朕就會對其不滿?！?/br>
    孔奕林腦筋轉(zhuǎn)得快極，沒忍住笑了起來，“臣知曉了?！?/br>
    他沾了沾墨，沉思一會，便筆下飛舞，行云流水地寫了起來。

    顧元白看著他動作，嘆了一口氣道：“孔卿，你與米大人的姻親，怕是要晚上三個月了?！?/br>
    “臣不急，”孔奕林手上不停，隨口道，“米大人也不急?！?/br>
    宛太妃薨了的訃告一旦發(fā)出，凡誥命者皆要入朝隨班守制一個月，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停嫁娶官一百日。①

    孔奕林與米大人家的女兒結(jié)親一事也必然要停下，不止是他們，庶民之家同樣三月之內(nèi)不可娶嫁。

    顧元白精神有些疲乏，他起身道：“你且寫著，朕去休息一番?！?/br>
    孔奕林應(yīng)了一聲，恭送圣上離開。

    寢宮之中，顧元白坐在床邊。宮侍都退了出去，獨留薛遠(yuǎn)在內(nèi)。

    薛遠(yuǎn)正脫著圣上的鞋襪。

    顧元白從上往下的看他，細(xì)細(xì)看著他的容顏。

    醒過來至今，顧元白還未曾有空閑去這般仔細(xì)地瞧他。

    薛遠(yuǎn)以往狼狽的時候，都怕顧元白看他?？伤@幾日狼狽雖狼狽，卻緊盯著顧元白不放，連給自己刮胡子的時間都覺得是浪費。

    胡子拉碴，唇上干燥得起皮，顧元白忽的伸出手，掰開薛遠(yuǎn)的嘴唇一看，果不其然，里頭撩了幾個快要爛了的火泡。

    薛遠(yuǎn)手上動作停了，抬頭看著顧元白。

    顧元白捏了把他的臉，道：“你昨日夢中驚醒了兩次。每次醒來都要跑到朕的身邊抱一抱朕，捏一捏我的手，這就罷了，你還非要在耳邊低聲叫我好幾遍，直到我迷迷糊糊地應(yīng)了幾聲，你才肯滿足離開?！?/br>
    這便是顧元白覺得自己把薛遠(yuǎn)嚇出陰影的最大緣由了。

    顧元白本以為自己才是睡得不安穩(wěn)的那一個，但身子不爭氣，他心中再壓抑再難受，一天還是得睡五六個時辰以上，越不舒服睡得時間越是長。反倒是薛遠(yuǎn)，他才是那個不斷在夜中驚醒的人。

    只要不看到顧元白，或是顧元白長久的沒發(fā)出聲音，薛遠(yuǎn)便會升起恐慌，會不由自主地想顧元白是否還活著。

    死一個人是多么干脆的事，但在顧元白的身上，這徹底成了折磨人的事情。

    薛遠(yuǎn)想堵顧元白的黃泉路，但怎么堵？如果顧元白是在他夜晚入睡時死去的，這該怎么辦？身體記住了這種深入骨髓的不安，一旦一兩個時辰?jīng)]有看到顧元白，薛遠(yuǎn)的本能就會催使他醒來，然后去小心翼翼地探一探顧元白的鼻息。

    圣上只以為薛遠(yuǎn)一夜會驚醒兩次，其實不然，薛遠(yuǎn)一夜會醒來睡去數(shù)次。他看著顧元白，去看他胸膛的起伏，脈搏的跳動，有時候小皇帝的呼吸太淺，他太過害怕，才忍不住低聲叫起顧元白，聽他低低軟軟地應(yīng)上一聲。

    這是一夜之中唯一心安的兩次。

    薛遠(yuǎn)沒說這些，他攥住了顧元白的手指，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才低聲道：“對不起?！?/br>
    “對不起什么？”顧元白的指尖動了幾下，心中暗嘆一口氣，“別脫朕的靴子了，拿個小刀來，朕給你凈面?！?/br>
    薛遠(yuǎn)出了內(nèi)殿，回來時端來了一盆熱水和巾帕，手中還拿著一個玲瓏精致小刀。

    顧元白讓他坐下，拿著巾帕擦過他的下巴，順著他的下頷線一點點地刮去胡茬。

    “別說話，”圣上神色認(rèn)真，眉頭蹙起，細(xì)白冰涼的手指在薛遠(yuǎn)臉上點來點去，宛若在干著什么大事，“要是削掉了你的一塊rou，這可不能怪朕?！?/br>
    薛遠(yuǎn)聞言，頓時緊繃起了身體。

    他可全靠著以色侍君了。

    顧元白瞧他這樣，樂了。手中動作緩慢，內(nèi)殿靜了一會兒，圣上低緩道：“薛遠(yuǎn)，我得謝謝你，你讓我見到了宛太妃的最后一面?！?/br>
    薛遠(yuǎn)心頭火熱了起來，他忍不住想要咧嘴笑開，這一笑，又“嘶”了一聲，下巴上滴出了一個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