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說是叫滄浪山，實(shí)際上無滄無浪，只有山頂?shù)睦浜铝魈?，通往山腳下的小溪也并不洶涌。

    皇覺寺其實(shí)比金頂寺要更難怕一些，但這些年來宗室喜來皇覺寺，因此官府特地開鑿山路，馬車不通，但騎馬還是使得的。

    一行人在半山腰棄了馬車，換騎馬兒，得虧謝吉祥之前在

    芳菲苑學(xué)會(huì)騎馬，要不然這次還要夏婉秋帶她。

    就這么慢慢悠悠又爬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待到天都黑了，只能靠著燈籠看清山路時(shí)，皇覺寺的大門才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今日奔波一日，謝吉祥這會(huì)兒也覺得疲累，但素雅莊嚴(yán)的寺廟靜地，還是讓人覺得精神一陣。

    趙瑞讓校尉先去敲門，待他們來到大門前時(shí)，里面已經(jīng)等了一個(gè)年輕僧侶。

    “趙施主，許久不見，”他淡淡點(diǎn)頭見禮，然后道，“里面請?！?/br>
    謝吉祥跟趙瑞一起還禮，然后才安靜地進(jìn)入皇覺寺中。

    剛一進(jìn)入，迎面而來便是寂寥的檀香。

    謝吉祥抬頭望去，只見外院的寶殿前香火寥寥，便是深夜，也沒有斷了香火。

    趙瑞同那年輕僧侶認(rèn)識(shí)，直接道：“明塵法師，方丈大師可在寺中？”

    明塵法師回：“師父正在修禪?！?/br>
    那就是在寺中。

    趙瑞略松了口氣，身邊只帶了趙和澤與夏婉秋，其余校尉都留在了外院。

    一行人跟著明塵法師往寺廟里面走，越走越覺得涼爽。

    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傍晚，此時(shí)燕京還略有些悶熱，但在皇覺寺中，卻涼風(fēng)習(xí)習(xí)。

    伴隨著沙沙玉蘭樹葉搖曳之聲，人心漸漸安寧，褪去整日的煩躁。

    謝吉祥原本還一門心思都是蘇紅棗和父親的案子，現(xiàn)在卻覺得心海空蕩，只有無邊的寧靜伴隨著她。

    此處確實(shí)是佛門幽靜地。

    謝吉祥心中感嘆，跟著明塵法師直接進(jìn)了方丈院，也就是皇覺寺的內(nèi)院。

    此處也有客房，可供人小憩。

    趙瑞問明塵：“今日趕來匆忙，不知可討一頓晚飯？清粥小菜，無一不可?！?/br>
    明塵瞥他一眼，眸子里略有些笑意：“師父已經(jīng)命師弟們準(zhǔn)備好了?！?/br>
    趙瑞微微一愣，隨即便笑了。

    “畢竟是方丈?！?/br>
    苦海大師佛法無邊，前看古人事，后占天下言，普天之下，似乎沒有他不知之事。

    明塵淡淡看向趙瑞，聲音也似乎帶了些許笑意：“趙施主，師父特地吩咐，要給這位謝施主上一碗甜豆花?！?/br>
    謝吉祥微微一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勞煩大師惦念。”

    若說剛剛開門時(shí)的明塵法師還如同冬日的寒松一般冷峻，現(xiàn)在的他卻

    多了幾分溫暖和煦。

    似乎寒松上的雪被烈日驅(qū)散，只剩滿身綠意。

    趙瑞雙手合十，沖著方丈院的方向行禮。

    “有勞方丈惦念。”

    待他們進(jìn)了待客用的廂房，才發(fā)現(xiàn)晚食已經(jīng)擺好。

    雖說是素齋，可瞧著熱騰騰的，讓人腹中咕咕叫喚。

    皇覺寺最出名的就是那一碗素面。

    別看食材簡簡單單，但吃進(jìn)嘴里勁道彈牙，湯底清爽鮮嫩，有著說不出的回味。

    沒有任何珍饈，沒有名貴的食材，如此樸素的一碗素面，卻讓謝吉祥差點(diǎn)吃紅了眼睛。

    她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中懷念陡然而生，曾經(jīng)一家的幸福時(shí)光，化成飛舞的蝶兒映入腦海中。

    謝吉祥放下面碗，感嘆：“確實(shí)是人間美味?！?/br>
    這一碗面，素凈是極素凈的，可面條勁道彈牙，湯底濃厚香醇，帶著食物原本的純粹和熱鬧，讓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坊間的八珍湯面，也無法同這一碗簡簡單單的素面相比。

    似乎早就知道此番來了兩個(gè)姑娘，因此皇覺寺還給準(zhǔn)備了兩碗甜豆花。

    燕京人都是吃打鹵咸豆花的，這種甜豆花有些像是南地的糖水一般，可以做小食。

    夏婉秋沒想到自己也有一份，見謝吉祥開始品嘗，自己便也面無表情吃了下去。

    這甜豆花特別嫩。

    豆花做到了極致，又嫩又滑，用勺子輕輕一碰，上面便忽閃忽閃打了波浪，還很漂亮。

    謝吉祥有點(diǎn)得意，跟趙瑞說：“你瞧，這個(gè)你就沒有?！?/br>
    來到皇覺寺，趙瑞是一反常態(tài)地放松。

    他耐心陪在謝吉祥身邊，等她慢條斯理吃豆花。

    “嗯，我沒有?！?/br>
    他沒跟謝吉祥說，在皇覺寺，只有小孩子和小姑娘才有這樣的一碗甜豆花。

    論說夏婉秋已經(jīng)二十有余，沒想到她也是有的。

    趙瑞看著歡快吃豆花的謝吉祥，若有所思。

    或許，大師看的不是年紀(jì)，而是心性。

    用完了晚食，明塵就又出現(xiàn)了：“趙施主、謝施主，師父有請?！?/br>
    苦海大師仿佛知道他們?yōu)楹味鴣?，也不如何藏著掖著，很敞亮就把人請進(jìn)了方丈里。

    謝吉祥跟趙瑞都很安靜，待進(jìn)了方丈中，感受到明塵在身后合上門，才不約而同看向坐在蒲

    團(tuán)上的苦海大師。

    出乎謝吉祥意料，苦海大師其實(shí)很年輕。

    不，不是年輕，而是沒有想象中的垂垂老矣。

    在她的記憶里，從她生下來苦海大師就聞名天下，至今日已超二十載，怎么看上去，還如同知天命年紀(jì)的中年人，一點(diǎn)都沒有老態(tài)。

    似乎是感受到了謝吉祥的目光，苦海大師緩緩睜開眼睛，垂眸看向她。

    謝吉祥立即行禮：“大師安好?！?/br>
    苦海大師淡淡一笑，指著屋內(nèi)的蒲團(tuán)道：“兩位小友，不如坐下聽一段佛法？”

    趙瑞跟謝吉祥便安安靜靜坐下，聽苦海大師悠然的聲音響起。

    他說的是心經(jīng)。

    拗口的經(jīng)書在他口中如同潺潺流水般宣泄而出，讓人的心一瞬安靜下來。

    風(fēng)都停了。

    謝吉祥緩緩閉上眼睛，整個(gè)人沉浸在悠揚(yáng)的唱誦中，腦海中空空如也，一下子想不起任何cao心之事。

    這一瞬間，她覺得身心都受到了洗滌。

    待到苦海大師語閉，謝吉祥還回不過神來。

    倒是趙瑞曾經(jīng)聽過許多次苦海大師佛語，此刻已經(jīng)清醒過來，回望著沖他慈祥而笑的苦海大師。

    謝吉祥感覺自己一直在做夢。

    可卻又不是做夢。

    這種似夢非夢，似幻非幻的感覺特別美妙，讓人忍不住沉醉。

    突然，咚的一聲響起，苦海大師敲響了木魚。

    謝吉祥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清明。

    苦海大師笑問：“謝小友，可聽懂了心經(jīng)？”

    心經(jīng)又豈是常人能聽懂的？

    謝吉祥搖了搖頭：“未曾，只是覺得好聽而已?！?/br>
    苦海大師又笑：“好聽便好?！?/br>
    謝吉祥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不過還是沖苦海大師行禮：“多謝大師。”

    苦海大師定睛看著她。

    他看的不是臉、不是面，而是眼。

    謝吉祥長了一張極漂亮可愛的杏眼，最難得的是她目光清澈，不帶有一絲的雜念，看著人的時(shí)候，總是帶著一種清凌的純善，讓人不忍心去拒絕她。

    擁有一雙這樣眼眸的人，以后不會(huì)走錯(cuò)路。

    苦海大師這邊看著謝吉祥，那邊趙瑞不由緊張起來。

    雖然他一直都沒說，他過來是為了什么，想求什么，但苦海大師似乎全都看明白了。

    他那

    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世間萬物。

    謝吉祥被他如此凝眸直視，也不由緊張起來，努力挺直腰背，不敢眨眼睛。

    這一刻，就連呼吸都停了。

    她以為一切都很漫長，漫長到眼睛都有些酸澀，但實(shí)際上，這不過是眨眼功夫，苦海大師只看一眼，便瞥開了眸子。

    “趙小友，你不必如此介懷，”苦海大師轉(zhuǎn)頭對趙瑞道，“是福是禍，是益是孽，皆在人一念之間，對于謝小友來說，她永遠(yuǎn)都不會(huì)走向歧途?！?/br>
    趙瑞繃了兩個(gè)月的心，終于落了地。

    苦海大師看他難得有些少年樣子，又慈祥地笑了笑：“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待到一切海闊云清，便是最終的結(jié)束。”

    “謝小友心思單純，心性豁達(dá)，”苦海大師說，“同樣的，她也是難得的堅(jiān)韌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