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秋實以為會看到華嘉輝或驚訝或好奇的反應(yīng)。

    不想對方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后問：“阿秋，原來你過得不僅僅是不開心，還很壓抑很痛苦，是不是？”

    鼻子狠狠一酸，連喉頭都迅速腫脹起來。秋實想，除了九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無比直接地詢問自己的感受。不像徐明海，他總是努力描述四年后那些觸不可及的美好，卻要彼此回避當(dāng)下的苦難。

    秋實坦白：“是?？嗟孟胍粢磺?，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辦到?！?/br>
    “那我能幫你做什么？”華嘉輝攤手，“我人都已經(jīng)在這里了。想要什么，直接同我講。而且講的時候，想果別想因，想自己別想別人，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太好過?！?/br>
    “果子，去國外見大世面長大本事，你跟徐明海不一樣……”李艷東的話言猶在耳。

    “嘉輝哥，”秋實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說，“我想你帶我去澳門?！?/br>
    這次對方倒是一副沒想到的樣子。

    “我知道有很多內(nèi)地人去那邊打工。我英文不錯，肯拼也肯吃苦?！鼻飳嵪袷窃诮?jīng)歷人生中第一次面試。

    “苦我早都吃過一遍。你要去的話，不用再吃第二遍。”華嘉輝想了想，問，“真不要去廣州讀大學(xué)？”

    秋實堅定搖頭：“不去?！?/br>
    “為什么？”

    “害怕。怕他會突然來找我，怕自己心軟。怕這樣的痛苦周而復(fù)始，無休無止?！?/br>
    “阿秋，”華嘉輝笑，“你究竟是怕他來找你，還是怕他根本不來？”

    秋實心頭一震。

    “好了，當(dāng)我沒講。”華嘉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條條大路通羅馬，你先同我去珠海，我找家專業(yè)的公司幫你做勞務(wù)合同。到澳門后，也不用你打工。沒有高考成績就先讀一年預(yù)科，然后在澳大挑個你喜歡的專業(yè)。不管怎么講，書還是要念的……”

    秋實沒想到對方居然在短短幾秒鐘內(nèi)就為自己鋪出一條筆直的大路來。他剛要開口說話，卻被華嘉輝抬手打斷。

    “不用不好意思，沒有你們一家，我18歲那年就客死他鄉(xiāng)了。你這個大學(xué)，就當(dāng)是替嘉輝哥念的。我手下人不少，但學(xué)歷高有文化能真正幫襯上的卻是寥寥。再兩年，澳門也就回歸了，到時當(dāng)?shù)氐陌l(fā)展肯定會風(fēng)生水起，正好是你我大展拳腳的時候。細(xì)路仔，有書讀有錢揾，把日子塞得滿滿的，就不會再那么痛苦了?！?/br>
    秋實輕輕點頭，光是華嘉輝最后那半句話就足夠了。

    “我記得那一次陳哥他們喊你’果子’，這是你的細(xì)名對不對？”

    秋實猜“細(xì)名”就是“小名”，便答是?！癘K，你說之前輸?shù)靡粩⊥康?，那嘉輝哥現(xiàn)在就重開一局給你?！比A嘉輝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問，“細(xì)路仔，你告訴我，你是要繼續(xù)當(dāng)’果子’去廣州念大學(xué)？還是要跟我去澳門作’阿秋’？這次你一定要想清楚再買定離手?！?/br>
    半晌。

    “嘉輝哥，我買定了，絕不后悔?！鼻飳嵡逦鞔穑皬倪@一秒開始，我不再是’果子’。我是’阿秋’，我要跟你去澳門。”

    第84章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徐明海被困他奶奶家已有一周有余。眼瞅著距離秋實出發(fā)的日子愈來愈近，電話打回去卻一直沒人接，徐老板急得眼睛直冒血。

    為了盡快讓自己好起來，他非常配合地每天被大姑媽和奶奶輪番灌骨頭湯。喝到最后，恨不得一張嘴，湯湯水水就要從胃里漾出來。

    除此之外，退休前身為醫(yī)院婦產(chǎn)科護(hù)士長的大姑媽徐智，愣是走特殊渠道給侄子弄了點“紫河車”來包餃子。而徐明海在得知自己吃的是什么餡兒后，直接吐了個昏天黑地。他覺得自己再這么下去，尾巴骨還沒恢復(fù)，胸部倒可以產(chǎn)奶了。

    這兩天徐明海感覺稍好了些，最起碼能自己下床走上幾步路不再疼得冒冷汗，便要鬧著要回家。不想剛顫巍巍地站起來，就被徐智一個二指禪撂倒在床。

    “李艷東內(nèi)退那事兒不是黃了嗎？你現(xiàn)在回去，家里也沒人伺候你?。　?/br>
    徐明海心急如焚，一個腦子劈成兩半用。一半琢磨著怎么才能從大姑媽手里逃出生天，一半嘴上還得配合聊著：“什么內(nèi)退？什么黃了？我不用人伺候?！?/br>
    “你還不知道？”徐智一臉吃驚，隨即感慨道，“李艷東這嘴是真嚴(yán)！我囑咐她要保密，一切都得按照真的來，她就愣是連自己男人和兒子都瞞住了。是個干大事兒的女人！”

    徐明海聽著姑媽這話，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于是便央求對方把話說清楚。

    “嗨，就去年秋天那會兒，你媽廠子忽悠一部分職工辦內(nèi)退。說什么效益不好呀，不想拖累大家呀……其實說穿了，不就是想給個三瓜倆棗的就把人掃地出門嗎？所以我當(dāng)時給你媽出主意，讓她裝?。　?/br>
    “裝病”倆字一落在徐明海耳朵里，一股涼颼颼的寒氣順著他的尾骨瞬間沖向天靈蓋，然后腦子里“轟隆”一聲，當(dāng)場呆住。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重復(fù)：“裝……裝?。俊?/br>
    “是??！我給你媽弄了肝癌三期的診斷證明。雖說不吉利，可咱社會主義國家也不信那邪?！毙熘敲硷w色舞地說，“你媽拿著證明就去找領(lǐng)導(dǎo)死磕。說反正自己也活不長了，要么廠子里可憐她再留她幾年，要么今兒就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