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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人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導演,正打算籌拍一部賭博主題的片子,在電影里探究賭徒們那種復雜矛盾得近乎變態(tài)的心理。 導演是北方人,不知從哪兒搭上了旅游局的線,上司便讓秋實負責接待,帶著著去「國際中心」采風。 “可不可以進到里面?”導演提出要求。 “里面都是住戶,不太方便。地下兩層倒是可以去。不過,”秋實頓了頓,“下面不太安全?!?/br> “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加一起還能出什么事兒?”導演爽朗大笑,“來都來了?!?/br> 這四個字可謂是萬能法寶,秋實只好帶著好奇心和創(chuàng)作欲爆棚的藝術工作者從正門進去,再順著樓梯往下走。 當倆人抵達東側(cè)樓宇的B1后,隱約可以看出大廈昔日的商業(yè)屬性。但現(xiàn)在各類商鋪已然廢棄許久,垃圾遍地,滿目瘡痍,鬼氣森森。拐角旮旯全部被各國面孔占據(jù),或躺或坐,狀如喪尸。 “完全是我想要搭建出的場景!”導演瞅著周圍末日般的景象,激動地說,“紙醉金迷背后的人性廢墟,這樣子拍出來才足夠震撼?!?/br> 過于沉迷于自我表達的導演一般都拍不出高票房作品。秋實在心里默默為此人鞠一把淚。 正說著,一個流浪漢樣子的人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倆人同時接收到他鮮紅潰爛眼角中流露出的惡意,感覺像是被甩了一臉血。 “秋實,”導演以一臉恨不得馬上拉對方過來演電影的表情問,“這里住的都有什么人?” 那個流浪漢忽地停住腳步,一歪身子靠在黑黢黢的墻壁上,像是累了。 “什么人都有,”秋實回答,“背包客、癮君子、外勞、流鶯,最多的是失意的賭徒?!?/br> “政府不管嗎?” “政府一直在進行治理。警察、便衣司警,包括旅游局都在查。但因為目前澳門還沒有通過合法的家庭旅館模式,本地酒店價格又極高,便催生了這樣的灰色地帶。” 博彩業(yè)的生態(tài)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有一擲千金的巨賈豪客,就有被欲望榨干了的潦倒賭鬼。只是后者被整個世界有意識地忽略了,大家不喜歡看到失敗者的落魄,同時也極力隱藏自己的不堪。那些十賭九輸?shù)馁Y深賭徒,永遠只會對人吹噓自己贏錢時的光輝,懷念那一刻腎上腺素爆發(fā)的快感。 倆人往前走了幾步,只見過道口橫著個人。他鼾聲大作,十個手指頭缺了一多半。這種事,聽到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看就是戒了很多次都沒成功啊。”導演感慨,“人怎么就能放任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呢?” 他們轉(zhuǎn)了個彎,來到一間早已破敗的水蟹粥鋪前。白底紅字招牌還在,里面窩著不少人。 “可能……”秋實接著對方剛才的話說,“人生路上有很多看不見的沼澤和深井。不小心跌下去后,有的人能重新爬上來,或是被拽上來;而有的人也許一輩子只能活在絕望里了?!?/br> 導演聽到這里,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眼前過分俊朗的男人,非常直接地問:“那你跌下去過嗎?” 秋實愣了一下,然后點頭:“跌下去過,又上來了?!?/br> “自己爬上來的還是被人拽上來的?” “都有,我運氣好?!鼻飳嵦拐\作答。 “聽上去全是故事,如果這次時間來得及的話,愿意談談嗎?” 秋實忙擺手:“辛酸過往而已?!?/br> 導演笑了笑,沒有勉強他:“我聽Mr.?Tan在電話里提過,你是北京人對不對?” “是,”秋實聽到北京兩個字嘴角忍不住上揚,目光里含了極溫柔的笑,“我下個月就要回家去過中秋……” 話音未落,他忽然感受到身后飄來一陣夾雜著濃重體味的風。秋實下意識地轉(zhuǎn)身,一雙紅彤彤的爛眼已近在咫尺。 是剛才那個流浪漢! 對方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把明晃晃的刀。他二話不說抬手便砍。秋實晃身一躲,利刃落空?;鸸怆娛g,秋實沒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抬腿直接攻他的下三路。 流浪漢胯下吃痛,連連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見一擊不中,毫不戀戰(zhàn),起身便逃,頃刻就消失在蜘蛛網(wǎng)似的黑暗通道里。 而在一旁懵了的導演此刻終于六神歸位,立刻躥出去打算抓人。 秋實一把薅住他的胳膊:“窮寇莫追,出去再說!” 這節(jié)骨眼兒不是比拳腳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倆人一樣不占。 導演點點頭,終于無比直觀地感受到“重慶森林”的危險性。 按照來時的路往回走有些繞遠。秋實之前跟華嘉輝來過這里,記得前方就有一處通往大廈后門的窄梯。他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眼觀六路,盼著剛才那個流浪漢只是一時動了邪念想搶錢而已。 倆人緊走幾步,眼瞅就到了樓梯口。日光影影綽綽撒在臺階上,透露出幾分人間的陽氣。 還未等秋實開口囑咐導演走在自己前面,忽然,一團黑影不知打哪里飛身下來,秋實頓時被撲倒在地,發(fā)出巨大的撞擊聲。 一陣暴土揚長后,導演剛要上前幫忙就又看到了那把冒著寒光的刀。而這一回,匕首直直地抵住了秋實的喉結(jié)處,連一絲縫隙都沒留。 “你敢過來就割破他的喉嚨!”流浪漢惡狠狠地威脅。 導演不敢動了,悄無聲息地把手摸進褲兜,根據(jù)記憶中的順序撥通旅游局Mr.Tan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