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咎抬手擦了擦她的嘴唇，“得不到的男人難免格外誘人些, 你待蕭重九也不外如此。所以我想，你要, 便給你也無妨?？墒恰荚谒稚纤懒艘辉? 你卻依舊執(zhí)迷不悟——蕭重九真有這么好？”

    “……嗯？”鳳簫吟有些糊涂了，莫非她說得還不夠明白？

    “鳳簫吟，你當(dāng)我是什么？你當(dāng)真覺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養(yǎng)情夫，我也不會動怒？你還想讓我?guī)湍悖俊彼Q住鳳簫吟下頜，盯了半晌，一甩手，“……我玩夠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話一說完，招來坐騎轉(zhuǎn)身就走。

    瀚海詭譎, 以鳳簫吟那點微末道行，哪里追得上他？眨眼間就已走散。

    鳳簫吟孤身一人被留在瀚海之中，氣急敗壞的指著空氣破口大罵了一陣，到底無趣委屈起來。

    然而，她原本也要獨自去人間界攢善緣以重塑rou身，眼下不過是百忙一場轉(zhuǎn)回原點罷了。她一生乖舛，得而復(fù)失勞而無功，她也早習(xí)慣了。想想眼下魂魄寄于靈珠子中，不人不鬼，便和陸無咎重歸于好又如何？跟在陸無咎這變態(tài)身邊，她還想同人結(jié)善緣？莫非為了和陸無咎在一起，她甘心一輩子困在靈珠子里嗎？

    委屈了一陣子，便也釋然了。

    那法寶是祖先所留，據(jù)說可幫他脫出一切困境，然而只能用一次。

    蕭重九天生機緣過人，修行路上見聞和得到的法寶，遠超同境界一切修士。他見識并不短淺。步入洞虛境界之后，本身修為在六界之中，也已步入頂尖行列。然而縱使憑他的見識和修為，也依舊無法探查此法寶的玄妙。

    直到他終于動用了它。

    那是一件貫穿時間與空間的法寶，是將無垠之時空凝聚于微不可見的奇點的法寶。

    憑他的修為，甚至不可囊括一瞬之環(huán)宇，何況這法寶貫通了古往今來一切宇宙。

    自命不凡，是人犯下的最愚蠢的錯誤。

    在無限廣闊的宇宙面前，區(qū)區(qū)洞虛渡劫期的修士，也不過是塵埃芥子罷了。

    這短暫一瞬的見聞對蕭重九內(nèi)心的沖擊難以備述。

    待他從震撼中稍稍回神時，便已被吞入了浩瀚宇宙之中。

    他那在六界凡人眼中足以容納宇宙的識海，在真正的“宇宙”之前不過是蝸角之地。然而，正法宏深、妙理難尋。修士仰觀宇宙、俯察萬類，領(lǐng)悟大道，所畏懼者從來都只有孤陋寡聞，而非浩如煙海。

    無窮的信息無盡的涌入，新構(gòu)建的識海貪婪的吸納著宇宙?zhèn)鬟_的奧秘。一瞬間所得，便令他失去了自我的意識。

    他漂浮在宇宙之中，宛若無知無覺的星塵。

    而無窮的宇宙線上，獨屬于他的生命軌跡，漸漸點亮。

    ——這法寶終于運算出了此刻法寶中人所求之道，在這一條宇宙線上最優(yōu)的歸宿。于是將他們拋出，送到了正確的地點。

    蕭重九自半空中墜落。

    帶著天劫、劫后重傷的rou身、游蕩在浩如煙海的信息中尚未蘇醒的意識，墜落進香音秘境中央，九華山腳九歌門的門前。

    九歌門掌門樂正徵似有感應(yīng)，放開識海一搜——咦？山下似是掉下一副好經(jīng)脈，是修我九韶正法的好苗子！

    剛剛離家出走了仨徒弟，正感到膝下寂寞，無人可坑——可，可陪他解悶釋煩的空巢老掌門于是提著袍子飛奔下山，撿他家老四去了。待阿韶、阿羽、舞霓回來，發(fā)現(xiàn)他們多了個小師弟，不知會做何感想呢？掌門師尊志得意滿的想。

    樂韶歌被囚困在洪荒宇宙之中。

    獨屬于她的生命軌跡中斷在虛空之中，那是宇宙的背面，與現(xiàn)實永不相交的烏有之鄉(xiāng)——那生命軌跡終止之處既屬于過去又屬于未來，既不屬于過去也不屬于未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它與她俱都是冗余之物，即將在此被摘除和糾正。

    她畢竟是已探幽達微，觸及大道之玄妙的修士。她隱約預(yù)知了這樣的結(jié)果，知道它是合理下，故而也沒什么可抗議的。

    她只是感到悲傷和歉意。

    她抬手捧住阿羽的面頰，額頭貼著他的額頭。仿佛想將心中一切傳達給他。

    手上、額上迥異于虛空的真實和溫暖，在這一刻令她感到如此的眷念。她想，她沒什么可抗議的，天地不仁，當(dāng)也不會傾聽她的哀痛和不滿，可是……真是不甘心啊，為什么非要在這樣的時刻，才意識到時光的珍貴和急迫，才開始懊惱自己將最重要是人最重要的事排在了日后。日后，日后……理所當(dāng)然的認定自己還有日后，是多么愚昧和傲慢的事啊。

    “阿羽……”她輕喚他的名字。

    然而色彩與聲音在此地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當(dāng)看不見也聽不到吧。

    可莫名的，她那即將湮滅在虛無之中的意識，竟仿佛聽到了阿羽的回應(yīng)。

    “不要忘了我……”他一遍遍的仿佛怕她遺忘般叮囑著，“記住我，找到我，讓我想起你……阿韶，我喜歡你，我……”

    虛空中有光洞入，通往外界的門被打開了。

    樂韶歌的身體被撕扯著——她錯愕的意識到，即將從此地被拋出，回歸現(xiàn)世之人竟然是她，而非阿羽。

    她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抱住阿羽，親吻他的嘴唇，卻只抱住了一片羽化的光。

    他在消失之前輕輕說了些什么。

    虛空宇宙中唯一可承托她的懷抱的人消失了，她再也抵抗不住那撕扯著她的力量。被拋了出去。

    虛空奇點在一瞬間關(guān)閉了。

    自虛空中接納的無數(shù)信息在她識海中爆開，她的意識瞬間淹沒其中。

    昏迷之前，視野中只有不斷上墜的星辰般的浮空城。他們拱衛(wèi)著中央天空城，那城上鸞飛霞繞，有宮殿，青山，瀑布，密林，花?！恢赜忠恢氐脑葡?。當(dāng)?shù)┤卦葡鲋?，她的意識終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69章 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從70-84章，基本算是寫崩了。大致內(nèi)容是女主掉到史前神界去，用爛俗的紅塵故事探討了一下爛俗的哲學(xué)內(nèi)容。

    沒有強迫癥的朋友，可以直接跳到85章開始看，應(yīng)該不影響閱讀的連續(xù)性。

    給昨天的劇情打個補丁吧，好像很多人沒看懂的樣子……

    總之天魔就是這么個東西，師姐覺得自己會被“抹殺”，就是這么個原因……

    啊啊啊寫出來感覺好中二好羞恥啊。

    “瀚海？天魔？”

    青墟城中天香樓上, 倚馬千言手捉夜光杯，靠在欄桿上俯視城中夜景。目光落到街道對角小樹林中時，便已明白天香樓這位對他橫看豎看都不順眼的老管事，今日為何要來殷勤宴請他。

    因他帶來了樂韶歌的消息, 水云間凜香主香孤寒似是萌生了前往瀚海同天魔搶人的念頭。

    水云間諸位長老自知鞭長莫及, 管不住自家這只出籠鳥了, 只好未雨綢繆, 先找知情人來打探打探瀚海吉兇、天魔虛實, 好為凜香主此行做些準(zhǔn)備。

    瀚海啊, 倚馬千言心中百味雜陳——時光輪回千百劫之后, 世人的目光終究還是再一次投注到瀚海廢墟之上了。

    他一時竟有些后悔享用了天香樓上這么多奇珍異寶——雖說不懂人情往來對創(chuàng)作反而常常有好處, 但對作者本人就純?nèi)恢挥泻μ幜?。身為一個長袖善舞的寫手, 拿人手短這種基本規(guī)矩, 倚馬千言還是遵循的。

    此地密談，想必凜香主也能盡收耳中。倚馬千言想, 算了，就當(dāng)是說給這位小天真聽吧。

    “瀚海啊, ”他一言難盡的回憶著, “要說明白瀚海是什么，就得從宇宙的本源說起了。”

    最初宇宙是一片海，而后，海的中央生出了一株蓮花。蓮花吸納了海中精華，漸漸成為獨立的陸地。最上層的花化作天龍境，中層的花苞和蓮葉化作戰(zhàn)云境和香音境，最底層生在黑色淤泥里的根莖，則化作了幽冥境。

    漫長的時光里，宇宙只由這四境和四境里生活的天人們組成。

    然而幽冥境因身處最污穢的土地, 常與其他三境發(fā)生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慘烈，讓天人們開始對生死產(chǎn)生畏懼。

    于是他們聯(lián)合起來，開始攪拌大海，想從中提煉出更多的精華，煉化成可以讓他們長生不死的靈藥。

    過程中，六界誕生，靈魂化育，無數(shù)先天法寶現(xiàn)世……最終，天人們?nèi)缭傅玫搅丝闪钏麄冇郎母事丁?/br>
    至此，天人們認為大海里一切精華都已耗盡，剩下的只是無用的殘渣。便如荒漠般再也孕育不出任何寶物，于是便將大海的殘余堆積到六界中央，稱之為瀚海。

    但是天人們沒有料到的是，陰陽相生，禍福相依。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有創(chuàng)造必有毀滅。

    他們強行煉化出了永恒，便也同時放出了可斬斷永恒的，絕對的毀滅意志。

    ——天魔自瀚海中，現(xiàn)世了。

    世間魔物數(shù)不勝數(shù)，卻唯此物被稱作“天魔”。是因他和創(chuàng)世之蓮一樣，誕生在宇宙的意志之下。

    比起生靈，他更像是一件武器。一件滅世的武器。

    “那幫子天人嘛，就和你們水云間差不多。什么好東西都不缺，壽命還是永恒。每日里美酒香煙歌舞升平，驕奢yin逸得很?！币旭R千言對此顯然欣羨追懷不已，“至于那個天魔，住在人稱殘渣的瀚海里。既沒有靈魂，也沒享受過人生，一出生就被設(shè)定好了，唯一的使命就是滅世，當(dāng)然是又剛健又敬業(yè)——他不懂享受，當(dāng)然剛??；沒自己的追求，當(dāng)然就敬業(yè)?！?/br>
    這一交鋒，天人便潰不成軍。

    世界開始崩壞了。

    “照先生這話說來，天魔如此勢不可擋，那四境六界，豈非只有滅亡一途可走了？為何還會有你我之今日？”

    “這話就錯了，誰說宇宙只能有一條路可走？宇宙蘊含一切可能。在這一條路上世界滅亡了；在另一條路上，世界就未必滅亡了。也許你我恰好生在那個沒有滅亡的世界里呢。”

    “……”畢竟是修行人，這種解釋還是聽得明白的，“原來如此——經(jīng)上動輒便說‘一切過去未來’。過去不就是過去嗎，為何要加上‘一切’。原來還有這種玄機?！蹦侨嘶砣婚_朗，感慨了一陣，又道，“如此說來，你我所在的世界不曾滅亡，難道僅僅是因為幸運？”

    “也并不只是因為幸運。弄明白天魔是什么，怎么對付他也就呼之欲出了。萬物有生必有滅，此是定數(shù)。然而生與滅卻未必同時，由生至滅中間，還有漫長的繁盛與衰敗。天魔是滅世殺神不錯，可他驟然現(xiàn)世，究竟是因為生滅之定數(shù)，還是因為天人貪得無厭，煉化出了甘露，提前透支了宇宙的生機？”

    “先生是說——”

    “也許，只要天人舍棄永生，放棄甘露，世界就不用提前滅亡了?！?/br>
    “那么天魔——”

    “天魔嘛，宇宙意志的產(chǎn)物而已。宇宙生機緩過來了，不急于滅世了，他就彷徨無所事事了唄。但那么大一尊毀滅神矗在那兒，誰都不知他何時又要勤奮起來，也夠滲人。所以天人們依舊得想辦法對付他?！?/br>
    存在之物可被毀滅，但這世上確實也有無法戰(zhàn)勝、無法毀滅之物，那就是毀滅本身。

    天人們追求永生。然而只有毀滅本身，才是永恒和絕對的。

    天魔一經(jīng)現(xiàn)世便永不會被消滅。

    直到宇宙寂滅之日，存在和毀滅重歸于一。

    “天人們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犯下了世間最愚蠢的錯誤。”倚馬千言啜了口酒，頗為遺憾的說道，“四境八部天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把天魔拆解了。把他的rou身、智識、神力、位格分別鎮(zhèn)壓，把瀚海封鎖。而后他們發(fā)現(xiàn)，天魔身上竟還有它物留存。那東西，很像是人類的靈魂。不在輪回中的毀滅神，怎么會有靈魂呢？天人們疑惑了。但是，若能將天魔納入輪回，豈不是意味著能剝?nèi)ビ篮?，將天魔變成可以消滅的東西？”

    ……于是，他們將那一團像是靈魂的東西，送入了輪回盤。并在它輪回為人之后，興高采烈的慶賀起來。

    “你說他們蠢不蠢——這是值得慶賀的事嗎？”倚馬千言憤慨的問。

    管事頗為慚愧，因為在他看來這確實是值得慶賀的事啊?？v然沒把天魔變成可消滅的東西，但至少天魔有了一顆人類的心，開始懂得人類的感情——那么，從此他便可以被打動，他的行為邏輯也可以被理解和預(yù)測了。

    倚馬千言敲著欄桿，恨鐵不成鋼，“這世上最不安定的，就是人性。你看林子里的野狼，風(fēng)餐露宿奔波不止，何其艱苦？但它會想到滅世嗎？可一旦成了人呢？飽食終日渾渾噩噩時還罷，只消稍稍品味到冷暖喜怒愛恨癡纏，心里有了祈愿，毀滅心也就跟著來了。萬一不幸，他找到了什么寄托。再不幸，‘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更不幸，這寄托在尚還沒被拆穿，尚還美好時就當(dāng)著他的面被摧毀了……他崩潰，扭曲，厭世——很好，現(xiàn)在他不但有了滅世的使命、滅世的能力，他還有了滅世的主觀動機！”

    “而人間悲劇何其多也。俯拾皆是……”他似是也悲觀起來，“只消入世，誰能逃得過。把這么個純潔得跟嬰兒似的終極怪物，扔進人間自生自滅……得有多蠢，才能干得出來啊?！?/br>
    他有些醉了，便閑拍著欄桿，唱起了詩。

    管事本著水云間特色待客精神——心里白眼翻上天臉上也要保持禮貌周到的微笑——耐心的等他把牢sao發(fā)完，才接著說，“如此說來，眼下輪回在世上的不過是當(dāng)日剩下的那團魂靈，并非當(dāng)日要滅世的天魔？”

    “嘖嘖嘖?！币旭R千言搖頭，咋舌，“未必啊未必。瀚海既已開路，其他封印誰知還在不在？也許他又把自己拼回去了呢？”

    “……若真如此，天下豈不是危在旦夕？”

    倚馬千言打了個酒嗝，“這就不是你我能cao心的事了。就祈禱他事事順心如意，別遇上什么挫折。遇上挫折也能盡早振作起來，別動不動就想滅世吧?！?/br>
    “只能像伺候祖宗一樣事事遷就著他嗎？”

    “不然呢，你還想奪他所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