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三界徹底崩塌那日，蘇苒之將全部修為盡數(shù)用出去抵抗魔氣，為三界的仙、妖、人、鬼爭取短暫的逃命時間。

    但一己之力還是太過單薄，蘇苒之最終無可奈何墜入魔氣。

    不過，蘇苒之爭取來的這一寶貴時間對天庭來說大有用處。

    王母眼睜睜看蘇苒之隕落后，也曾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堵住那魔氣傾瀉的豁口。

    所以她想出了一個陰損的主意——她吩咐幸存的仙人們將死去仙人的尸體拿去堵漏洞。

    其中就有青衣蛇男的小主人。

    王母當(dāng)時說的是：“仙人體內(nèi)都有仙骨，仙骨無論是堅(jiān)硬程度還是力量都比我們的仙氣要強(qiáng)——如果魔氣全被堵住，活下來的不僅僅是我們天庭之仙，還有下界數(shù)不盡的凡人和妖鬼?！?/br>
    仙人的道行除了心境修為外，都在一身仙骨上。

    這么做，就是斷了所有犧牲仙人的投胎之路，讓他們徹底灰飛煙滅。

    不過話又說回來，王母這么做也有她的道理。

    要是不堵的話，任由三界傾塌，大家還是得一起灰飛煙滅。

    反正結(jié)果都是一樣，為什么不試試呢？

    但這么做對失去親人的未亡人來說，心里成熟的壓力是巨大的。

    而且蛇這種生物天生心眼兒小，以牙還牙、睚眥必報都是本性。

    這便是青衣蛇男和王母結(jié)下的梁子。

    當(dāng)時，秦?zé)o看著王母吩咐眾仙投放尸體這一幕，想到的是，有一次苒苒帶他在搖光星上看下界百姓。

    那年凡間的北方正好鬧饑荒，別說啃樹皮了，人吃人的場景都有。更有一位將軍將其女兒放進(jìn)鍋中活烹，犒勞軍中得力將士。

    苒苒當(dāng)時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評價，更沒有動手干預(yù)、改變什么。

    未知他人苦難，莫勸他人向善。[1]

    事后，過了很久很久，秦?zé)o才知道苒苒將那可憐小姑娘的魂魄牽引來天庭，重新投胎為一位求子的天將家庭里。

    那位天將天生一身兇悍煞氣，命中注定無一子女，不過他們夫婦本人很想要一個孩子。蘇苒之跟他提過小姑娘的事情后，天將欣然同意。

    待這位小姑娘出生后，終于享受了一回真正的父母關(guān)愛。

    不過蘇苒之倒是再沒去看那小姑娘一次，好像出手幫助的人不是她一樣。

    那段時間的秦?zé)o對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是蘇苒之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教他。

    秦?zé)o偶然看到那兇神惡煞的天將將閨女馱在肩膀上，在花園附近撲蝶玩耍，慈祥的不行。

    而那位小姑娘讓秦?zé)o覺得莫名熟悉。

    秦?zé)o終究是沒忍住，再次跟蘇苒之對飲的時候，問她：“你不是說不能妄加干預(yù)嗎？”

    蘇苒之當(dāng)時抬眸看他，沒料到他居然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

    她輕笑：“我也這么想啊，但是我忍不住?！?/br>
    原來，那慘死的小姑娘不過是將軍庶出的女兒，她整日眼巴巴的渴望父親能看她一眼。有一天終于得到傳喚，驚喜不已。

    卻不料那成了她見到父親的最后一眼。

    蘇苒之繼續(xù)笑著說：“我就是個大俗人，做事隨心。忍不住就不忍了?！?/br>
    秦?zé)o那會兒比現(xiàn)在面嫩得多，每每跟蘇苒之說話都要鼓起勇氣，陡然聽到她剖析自己內(nèi)心——一般仙長只給關(guān)系極其親密的人剖析內(nèi)心。

    秦?zé)o端著茶杯的手更是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倒是鬧得自己紅了耳垂，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思及此，秦?zé)o忍不住看了身邊的苒苒一眼——這人慣喜歡逗他。

    不過也是他自己沒出息，總是被苒苒三言兩語就搞個大紅臉。

    看著殿內(nèi)你來我往、不知不覺就過招成百上千次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秦?zé)o突然意識到，那位坐在天將肩膀上撲蝶玩的姑娘，好像就是青衣的小主人。

    不過，當(dāng)時天將都被召集去救災(zāi)救難，救了旁人，自家人先顧不上了。

    主要是當(dāng)初秦?zé)o在蘇苒之‘死了’的巨大悲痛中走不出來，來不及想這么多。

    現(xiàn)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一看，一切都清晰了然。

    秦?zé)o想，青衣蛇男恐怕也不知道他小主人的來歷。

    青衣蛇男正和王母纏斗的不可開交。

    蘇苒之手中鈍劍突然顫了顫，仿佛也想要加入戰(zhàn)局，飲一飲那歹人之血。

    蘇苒之心念一動，電光火石間，她耳邊陡然出現(xiàn)假兆恩在桃園里對王母說得話：“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轉(zhuǎn)，無人可替?！?/br>
    當(dāng)時王母的回應(yīng)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所以，假兆恩是知道王母要替她的命嗎？

    假兆恩是怎么知道的？難道……武道長是他的人？

    而且，王母這么反問，豈不是就代表默認(rèn)她‘安排替命’的所作所為？

    蘇苒之只感覺憑著王母的智慧，不大會直接反問回去。

    當(dāng)然，也不排除王母當(dāng)時驚慌過頭，才無意識的承認(rèn)自己野心。

    這個念頭剛一出來，蘇苒之心中陡然出現(xiàn)一條清晰明了的邏輯線。

    此刻，她終于將所有信息和謎題全串聯(lián)在一起！

    蘇苒之宛若醍醐灌頂，頃刻間便想明白了三界崩塌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個人立場促使他們所做出的各項(xiàng)抉擇，還有那……真正的布局人。

    她手中的鈍劍再次顫動，殺意依然直指王母。

    蘇苒之索性不再猶豫，她松開秦?zé)o的手，悄無聲息的向前邁出一步。

    這是要加入戰(zhàn)局的意思。

    秦?zé)o就在蘇苒之抽手的瞬間，心中一空，雖然他尚不確定苒苒的意思，也不大明白這會兒進(jìn)去打什么？坐等他們兩敗俱傷不好嗎？

    但秦?zé)o跟苒苒多年攜手游歷的默契讓他緊跟著蘇苒之出手。

    蘇苒之加入王母和青衣蛇男的戰(zhàn)局，那么秦?zé)o就為她阻攔住那四個想要上去幫忙的仙長。

    蘇苒之的鈍劍所向披靡，先是橫劍進(jìn)去，正在交手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皆在雪亮的劍鋒中看到自己的眉眼。

    然而還不等他們細(xì)看，鈍劍上鋒銳的劍氣便逼得他們不得不后退。

    蘇苒之一招就橫身切入兩人戰(zhàn)局。

    青衣蛇男身上帶了‘長甲犬’的特性，仿佛不知疲憊，但王母也不是吃素的，她宮殿內(nèi)濃郁到幾乎粘稠的功德之氣盡為她所用，青衣蛇宴此番不過是困獸猶斗罷了。

    可戰(zhàn)局內(nèi)來了一個蘇苒之，還是武力、功德皆在王母之上的蘇苒之。

    不管是王母，還是青衣蛇男都落入下風(fēng)。

    王母無法壓制青衣，而一時半會兒，青衣也沒法殺了王母。

    蘇苒之身在其中，對兩人無差別的動手，看不出她目的如何，想要幫誰。

    王母的心咯噔一跳，她甚至還沒意識到哪里出了錯，這局面怎么成了現(xiàn)在這樣？

    她只感覺自己的計(jì)劃好像要化為泡影——再這么下去就替不了蘇苒之的命了！

    王母不再糾纏戰(zhàn)斗，直接動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將整個宮殿化為一個巨大的陣法。

    以瑤池之水為引，以功德為基，陣法開始運(yùn)轉(zhuǎn)，生生不息。

    這回就算是青衣蛇男都老老實(shí)實(shí)的被困在原地。

    蘇苒之嘗試著動了一下，發(fā)現(xiàn)雖然行動有澀滯感，但對她來說并不算什么阻攔。

    瑤池的水面迅速下沉，取而代之的王母面前小鼎的水面不斷上漲。

    之前被王母隱藏起來的陳若沁和曹子年也出現(xiàn)在小鼎附近。

    青衣蛇男那喪失理智的瞳孔在此時都被充盈的功德鎮(zhèn)得有些渙散，渙散過后，有那么須臾的時間居然恢復(fù)正常。

    喚回意識的青衣蛇男豎瞳里不掩驚駭，他咳著血，被周遭功德困得死死的，怎么都沖不出束縛他的牢籠。

    他沖蘇苒之喊：“別去聽那瘋婆娘說話，她要替命！”

    然后話音剛落，青衣蛇男的瞳孔又變得全黑——這是他將自己煉制為長甲犬的后遺癥。

    喪失理智，心存只余殺戮。

    跟秦?zé)o困在一起的四位仙家見假兆恩居然直呼王母為‘瘋婆娘’，手都忍不住抖了抖，但以他們的涵養(yǎng)，終究做不出罵街的事情。

    王母將曹子年和陳若沁懸于鼎上，發(fā)絲散亂，頭上的發(fā)簪珠釵全都散了。

    打眼一看，確實(shí)也不算辱沒了青衣蛇男的稱呼。

    但王母已經(jīng)無暇顧及他那邊，只是對蘇苒之說：“他身上牽連著《大道仙途》的命脈，如果他死在瑤池水中，里面所提到的所有人都會成為無主、無神之物，徹底消散在天地間——大人，這時候，你該做出選擇。”

    這話的意思是，如果曹子年和陳若沁死了，那么功德之筆曾寫出的跟曹子年和陳若沁關(guān)系緊密的人都會跟著他一起死。

    包括天問長諸位長老和師兄弟，甚至還包括大安國那位皇帝。

    王母將選擇的機(jī)會拋給蘇苒之——救，還是不救？

    這會兒的場景跟當(dāng)初蘇苒之困住王母等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是當(dāng)時是蘇苒之逼著王母做出抉擇，而現(xiàn)在，則是王母逼著她做決定。

    王母站在高處看蘇苒之。

    她以前很不喜歡蘇苒之那種淡然的目光，只感覺自己跟蘇苒之對視時，平白好像矮了一頭一樣。

    因此，她想著等自己身在高處，便可以俯視蘇苒之。

    好不容易這輩子有機(jī)會做一回，卻不料她依然感覺自己好像身處低位。

    原來，氣勢的高低跟盛氣凌人與否無關(guān)，跟個子高低、所站高矮也無關(guān)。那是源于本心而生出的氣場。

    蘇苒之的眉眼始終是舒和的，即便到這時候也依然沒有歇斯底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她甚至可以說是漫不經(jīng)心的往前走了兩步。

    剛剛還想要見血的鈍劍這會兒卻有些不情不愿，好像跟青衣蛇男站在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樣。

    ——他們都知道王母要讓蘇苒之去替命，都不想讓蘇苒之救曹子年和陳若沁。

    秦?zé)o看著她往前走，再聯(lián)系著剛剛青衣蛇男清醒時候說過的話，這會兒心都要懸在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