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就和小時候撒嬌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容珣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眸中劃過極淺的嘲弄。 片刻后,他緩緩抽回袖擺,薄唇微彎,不帶任何感情地吐出三個字:“不行哦。” “……” 然后,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絕情得一點也不像剛拉過她手的人。 被容珣白白戲弄了一番,孟嬈心情變得很不美妙。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轉(zhuǎn)頭看著身側(cè)剛剛站起來的小丫鬟,忽然問了一句:“你不知道剛剛那個男人是誰嗎?” 明明認識路卻被孟嬈說成不識路還不敢問為什么的小丫鬟很誠實的回答:“奴婢不知?!?/br> 孟嬈勾勾手指頭,彎腰湊到丫鬟耳邊,很是神秘:“他是九皇子,容珣?!?/br> 小丫鬟一驚。 孟嬈對丫鬟反應(yīng)很滿意,揚起下巴,像個毀人清譽的小學(xué)生,十分幼稚地報復(fù)道:“也是我親愛的小叔叔,小時候天天呆在一起,睡一個被窩的那種!” 仿若一記驚雷轟然炸開,小丫鬟雙腿一軟,再次跪倒在地。 - 一路上,小丫鬟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只當(dāng)自己什么也沒聽到,畢恭畢敬地將孟嬈引去歸云園。 孟氏雖是大宴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門望族,可如今孫輩中沒有男丁,家族地位日漸式微,加上她堂妹孟蓉很少參加這等宴席,孟嬈用著她的身份,一路上也沒人和她打招呼,只在入席時有幾道目光望來。 她長得本就漂亮,如今又穿了件水紅色的褶裥襦裙,淡粉珠玉相綴其間,落座時,裙擺上的褶痕微微散開,瞧著竟比玉瓶中的芙蓉還要明艷幾分。 見有人看她,孟嬈倒也不閃躲,只是偏頭一笑,眼角眉梢都透著甜,倒讓那幾個女眷不好意思起來。 沒想到傳言跋扈的三姑娘,居然是這么嬌俏漂亮的人,幾個女眷笑著對她點了下頭,才堪堪收回目光。 丫鬟仆從布好茶水,又擺了新鮮的瓜果在桌案上,周圍女眷又重新談?wù)撈鹁┲腥な隆?/br> 孟嬈坐在椅子上,剛拈了一顆櫻桃送入口中,就聽到身旁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小侯爺身旁坐的是誰?怎么瞧著這么面生?!?/br> 她粉嘟嘟的面頰鼓了鼓,順著女眷們的目光望去,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男席正中的容珣。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到的,他正低垂著眼睫靠在楠木雕花椅子上。有風(fēng)吹過,鴉青長袍隨樹上光影垂落在地,偶一抬眸時,便是剛剛說話的女眷也不由得頓住了呼吸。 一瞬的寧靜過后,身旁女眷再度竊竊私語起來:“我也不知,可他坐的是正南位,瞧著比小侯爺還尊貴呢……” 可不是比小侯爺尊貴。 如今的容珣,早就不是當(dāng)初那個被她糾纏的九皇子了。 尋常官員連見他一面都難,要不是和陳玨關(guān)系不錯,他連宴席都不會來,坐上位又算得了什么。 孟嬈眨眨眼,再度向男席看去,有些好奇陳玨長什么樣,然而他一直背對著女席,只能隱約瞧見俊朗的側(cè)顏輪廓,等再想細看時,他又將頭轉(zhuǎn)回去了。 果然,少了容珣這層關(guān)系,想要接近陳玨一點兒也不容易。 孟嬈用手托著下巴,睫毛下的光影微動,像只抓不到老鼠的小貓,看起來郁郁寡歡的。 一刻鐘后,丫鬟仆從依次將酒水菜肴擺入席間,孟嬈雖沒什么胃口,卻也不好一直苦著臉,剛剛拿起筷子,還未來得及夾菜,鄰桌忽然傳來一陣喧鬧。 她偏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尚書家的嫡長女沈成珊,和侍郎家的四姑娘宋思吵了起來。 “你把桂花酒倒我碗里,是誠心害我不成?!” “姑娘們都飲這酒,我又怎知你對桂花過敏!” “我胳膊都起疹子了,你還狡辯?我看你就是豬油蒙了心……” 爭執(zhí)聲傳入耳膜,見到這幕的孟嬈眼睛不由一亮,兩顆小虎牙從唇瓣中蹦了出來,瞬間來了精神。 沒想到自己剛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了? 這都不抓住機會干票大的,簡直就對不起上天賜予她的良機! 身旁女眷紛紛加入勸架行列。左一句“沈姑娘消氣”,右一句“宋姑娘真的是不小心”,眼見就要將火澆熄了,孟嬈趕忙插了一句: “姐妹們都知道沈姑娘不能食桂花,宋姑娘這還將酒倒進去,恐怕她是真的不知道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女眷紛紛朝孟嬈看了過去。 孟嬈眨眨眼睛,一副什么也不懂的天真模樣兒,表情很是無辜。 沈成珊猛地吸了一口氣,搭在桌案上的指尖生白,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周圍女眷趕忙打著哈哈道:“孟三姑娘平日不和我們一同吃席,對咱不甚了解,一時口直心快也情有可原……” 話還沒說完,就聽孟嬈輕啊一聲,神情很是驚訝:“原來你們常在一起吃席啊——” 她輕掩著唇,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宋思:“那你怎么連沈姑娘對桂花過敏都不知道呢?” 周圍女眷紛紛僵在原地。 空氣靜得讓人窒息。 急火攻心之下,沈成珊再也控制不住,厲聲道:“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兒,就這宋思不知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說著,她猛地拍了下桌子,身旁的隨行丫鬟當(dāng)即會意,走上前去,就要教訓(xùn)宋思。 孟嬈瞅準(zhǔn)時機,連忙傾身擋了過去。 “是我不會說話,沈姑娘消消氣,不要在小侯爺宴席上動手……” 可丫鬟胳膊已經(jīng)揚了起來,又怎么收得??? 啪—— 那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了孟嬈身上,尚書府的丫鬟向來倚勢凌人,此刻力道極重,孟嬈一個沒站穩(wěn),斜斜向桌角摔了下去。 桌上酒水灑了下來,一半都澆在孟嬈身上。 她衣裳凌亂,發(fā)絲松散,裙擺上的珠玉掉了大半。頭發(fā)濕噠噠地垂在面頰兩側(cè),白嫩的手腕處被擦出一道血痕,很快就有血珠從傷口處滲了出來,唇色微微泛白。 看上去狼狽又可憐。 周圍女眷倒吸一口涼氣,趕忙將孟嬈扶了起來。 便是沈成珊也愣了一瞬。 似是從來沒有見到過,有誰敢在自家丫鬟動手時阻攔的。 仗著自己爹位高權(quán)重,她雖然打錯了人,卻無半點愧疚之意,細眉一挑,冷哼道:“你這人,怎么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再不讓開,待會兒萬一磕傷臉,毀了容,可不要怪我們尚書府的丫鬟不留情面?!?/br> 這話說氣勢凌人,孟嬈睫毛微顫,下意識地將手往后縮了縮,清亮的眸底蘊著水光,唇瓣輕咬,一句話也未說。 這下,便是一開始覺得孟嬈在惹事的女眷們也不由得心生惻隱,生怕她再被波及,忙將她往邊上拉了拉。 好在男席那邊聽到響動,很快就派了隨從過來詢問。 周圍女眷怕引火燒身,都沒敢吭聲。而沈成珊早就和宋思不和,如今有了機會,便直接將罪責(zé)全都推到了宋思身上,對孟嬈也沒有絲毫歉意,只說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隨從看了一眼席間情況,心下也猜了個大概??墒虑楫吘?fàn)砍兜嚼舨可袝牡张?,他不敢妄下定論,只將她們?nèi)巳紟Я诉^去。 正值初秋,微風(fēng)中透著幾絲涼意,有好心的女眷拿了件斗篷給孟嬈披上。 她身形本就嬌小,如今被這斗篷一裹,只露出了個小腦袋瓜在外面,襯面頰雪白,在陳玨面前站定時,眼睫上的淚珠跟著一陣輕顫,好像馬上要掉下來似的。 連帶著周圍賓客的心都緊了緊。 就連陳玨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幼時就和父親馳騁疆場,見過無數(shù)將士的血淚,也知道在遠離邊疆的京城,這些天子腳下的官員貴婦是怎樣的張揚和肆意。 可他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孩兒。 明明可憐極了,卻不掉一滴眼淚,既不哭鬧,也不辯解,就這么眼巴巴望著他。 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保護。 甚至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陳玨掩去眼底神色,視線掃過她手腕時,忽然皺了下眉,問道:“手上的傷怎么回事?” 孟嬈垂下眼睛:“是我自己沒站穩(wěn),碰到桌角磕傷的,與姑娘們都沒關(guān)系?!?/br> 全然一副為大局考慮的樣子。 滿座賓客無不惻隱。 孟嬈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嘴唇微動,正要再和陳玨說些什么,一旁的容珣卻忽然低笑一聲。 很輕很涼的嗓音,好像一陣微風(fēng)吹過,在宴席中并不清晰。 卻又直戳心底。 竟讓孟嬈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 就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 畢竟剛剛才見了一面,孟嬈還不知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暴露心思,只能將話咽回了肚子里,咬著唇瓣,垂下了頭。 見她這幅可憐兮兮樣子,陳玨沒忍心追問下去,略微側(cè)頭,對一旁的小廝吩咐:“去找身干凈衣服,帶這姑娘去廂房換了,再讓許婆子瞧瞧她身上有沒有傷?!?/br> “是?!?/br> 小廝走到孟嬈身側(cè),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嬈見好就收,將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些,緩緩欠身:“謝謝小侯爺。” 少女的語聲又輕又軟,像耳邊輕拂的風(fēng),惹得陳玨指尖不自覺顫了下,看著孟嬈嬌嬌小小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淡淡掃了眼面前的沈成珊和宋思,也沒問她們,只是側(cè)頭對身旁的隨從道:“說說,怎么回事?” 隨從將剛才看到的情況如實說給陳玨聽,轉(zhuǎn)述到沈成珊剛剛說過的話時,在座的賓客都吸了口冷氣。 倘若沒有孟嬈的對比,沈成珊倒也能就此糊弄過去,可孟嬈顧全大局在前,隨從轉(zhuǎn)述在后,沈成珊非但沒有將罪責(zé)推到宋思身上,反而成了刻意找茬牽連無辜的那個,這下便是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席間氣氛出奇地安靜。 沈成珊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心里恨孟嬈恨得緊,可見這么多雙眼睛都瞧著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道:“小女子確實對桂花過敏,剛剛又發(fā)了疹子,一時急火攻心,才推了宋姑娘一把,卻沒想到孟姑娘突然躥了出來……我也是不小心,不是有意要弄砸侯府宴席的……” 說著,她就向陳玨行了一禮,眼中全是愧疚之色。 她的父親沈嵩也反應(yīng)了過來,忙從席間站起,大步走到陳玨面前,面帶歉意道:“小女不懂事,弄砸了小侯爺宴席,沈某回去會好好管教她的。小侯爺看在她年紀(jì)尚小,又是不小心的份上,還是不要繼續(xù)深究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