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孟嬈愣了下,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視線掃過馬車前室時,才發(fā)現(xiàn)本該坐在那里的車夫不見了。 孟嬈輕輕皺眉:“你的車夫呢?” “不知道啊,”容珣靠在榻上,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死了吧?!?/br> “……” 懵了半晌,孟嬈才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哦,死了。 把主子一個人丟在這里,確實可以死了。 尤其是容珣這種主子。 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輕描淡寫地笑著,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那張驚艷絕倫的皮囊下涌動著怎樣陰暗冷漠的情緒,又有著何等恐怖殘忍的手段。 可能上一秒,他還在柔聲細語的跟你說話,但下一秒,他就能滴血不沾的把你送上黃泉,你站在奈何橋邊,連頭七都沒過完,一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他連你的骨灰都給你揚了。 雖然他現(xiàn)在未曾露出半點兒不悅的情緒,但孟嬈幾乎可以確定,這車夫回去以后十有八九是沒命了。 默默為車夫點了炷香,孟嬈看了看華貴舒適的車廂,又看了看鼻孔冒氣的駿馬。 趕車是不可能趕車的。 要坐就坐頭等艙。 孟嬈微微偏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看著容珣,又嗲又壞地笑道:“我不太會,要不你來?” 容珣輕笑了聲,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像是聽到了一件極為荒唐的事。 心里雖然很想將容珣掐死,但想起小柒說過不要惹惱他的話,孟嬈還是將這口氣咽了下去,正琢磨著有什么法子能讓車自己飛起來時,不遠處的側(cè)門里,恰好出來了一位微醉的公子。 她眼睛一亮,揮動手臂向他招手:“喂——” 華服公子回頭。 孟嬈:“你過來一下,有人叫你?!?/br> 華服公子愣了愣,視線從孟嬈身上越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車廂里的男人。 夜色下的光線黯淡,幾縷暖橘色的燈光透進車窗里,光影交錯間,靠在軟塌上的男人低垂著眉眼,面容半明半暗,只有衣領(lǐng)處的暗紋流轉(zhuǎn)出略微冷冽的光。 華服公子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宴席上把吏部尚書轟走的人! 雖然男人未曾表明身份,但他在宴席上一直坐得上位,連小侯爺都陪在他身邊,身份地位顯然不一般。 華服公子酒醒了大半,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跑了過去。 “爺?!彼遄弥迷~,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有什么吩咐?” 容珣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一旁的孟嬈笑吟吟道:“趕車呀?!?/br> 趕車? 華服公子險些以為自己聽錯。 自己再怎么說也是侍郎家的嫡子,怎么能趕車呢? 他看看孟嬈,又看看神色淡漠的容珣,忽然又覺得他們不像是在開玩笑。 正兀自猶豫著,邊上的孟嬈將頭一偏,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狐假虎威地說:“你不趕車的話,我們爺就要趕車了,你難道要讓他趕車嗎?” “……”華服公子慌忙搖頭:“不敢不敢。” 孟嬈指指前室:“那你還不過去?” 雖然華服公子不敢違抗車上的男人,但是一直被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指揮,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爽的。 這次他沒接孟嬈的話,理了理衣擺,坐到前室,回頭對著車廂里的容珣問:“爺,您要去哪?” 夜風(fēng)拂過樹梢,黛紫色的軟緞簾子輕輕搖曳,車廂內(nèi)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反而是孟嬈搖晃著手中燈籠,唇瓣櫻粉,笑瞇瞇道:“去孟府,走西門哦。” “……” - 馬車緩緩行駛開來。 孟嬈貓腰鉆進車里,將手中的燈籠掛在車門上,暖橘色的燈火四散開來,她抬起眼睫,悄悄看了眼容珣。 他依舊闔著雙眸靠在軟榻上,呼吸清淺,睫毛又長又密,身上蓋著的月白羽緞襯得他膚色極白,有種月光打在瓷面上的幽冷感,好像很久沒照過太陽似的,只有艷紅的唇色透著些許活人的氣息。 像個沉睡的妖精。 似乎一抬眼就能將人魂魄勾走。 確實是孟嬈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然而此時畢竟是共處一室,他的氣場又過于強大,孟嬈心里難免有些緊張,收斂了先前的張揚樣子,提著裙擺坐到了他旁邊。 身側(cè)軟墊陷落,一股極淡的香氣躥入鼻尖。容珣眼睫動了動,側(cè)眸看向她。 四目相對。 容珣明顯看到小姑娘的背脊比方才繃直了不少。 她卷翹的睫毛又撲閃了起來,一雙小手攥著裙擺,燈光下的指尖微微泛白,坐得老老實實的。 似乎有些怕他。 雖然表面還是那副明艷驕縱的樣子,卻不像小時候那樣,什么都寫在臉上了。 她小時候害怕起來會縮成一團兒,像只小貓兒似的張著利爪,她還特別怕疼,哪怕擦破點兒皮都會哭個不停。 可她剛才在宴席上被劃了那么深一道口子,眼里卻沒泛起一點兒淚花。 甚至可以說出是自己摔傷的那種話。 平靜的不像是她。 好像為了達到目的什么都不怕。 他還從來沒見過,小姑娘會如此費盡心機的去接近一個人。 容珣眸光中浮出極淺的嘲弄。車廂內(nèi)的光影明明暗暗。孟嬈被他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就像是認出她似的。 也可能早就認出來了。 但他就是不說,就像是在誘捕獵物上鉤似的,等著她先開口。 孟嬈有些扛不住了。 明晃晃的燭光在她瞳仁里跳躍,她櫻唇微張,眼睫顫動,正掙扎著要將那聲“小叔叔”喊出口。 下一秒,她就看見容珣垂下眼眸,緩緩將她壓在屁.股底下的羽緞衣角抽走了。 “……” 孟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這么被他隨隨便便的一個動作戳破了。 媽的。 七年不見,容珣還是這么討厭。 貓戲老鼠似的,一點兒也不給人個痛快。 孟嬈氣哼哼的靠回軟榻上,閉著眼睛,一遍遍的在腦海里回想著自己幼時折騰容珣的事兒來找平衡感。 反正她也沒虧。 雖然自己現(xiàn)在拿容珣沒辦法,可容珣當初也拿她沒辦法。 就比如之前纏著容珣哄她睡覺的事兒,有幾次他是在容珣生病時候過去的,那會兒容珣根本沒什么精力甩開她,只能被她睡了一晚上。 是的,睡了。 整個身子都窩到他懷里那種。 連被子邊邊都不給他! …… 晚風(fēng)吹起簾幔,如煙似霧的光影在孟嬈臉頰上交映,那一點兒零碎的回憶猶如慢放的電影,模糊,靜謐,又讓人昏昏欲睡。 終于,她的眼皮耷拉下去,像只打盹的小貓兒,緩慢又毫無意識的,一點點朝著身側(cè)傾斜…… 光影交錯間,容珣睜開眼睛,沉默的看著她。 在她腦袋要磕到窗角的一瞬,忽然伸手,托住了她的面頰。 一縷發(fā)絲散入他掌心。 睡夢中的少女呼吸均勻,細絨絨的發(fā)絲帶著些許溫軟細膩的觸感,悄無聲息的攀附上他掌中的脈絡(luò)。 容珣眼睫微動,修長的指尖從少女面頰上輕擦而過,托著她的腦袋,正要將她放回身后的軟墊時,睡夢中的少女忽然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小叔叔……” 呢喃似的語調(diào),像幼時無數(shù)次那樣,輕飄飄傳入耳朵里,糅雜著幾絲嗔怪的意味兒,似乎還有什么話藏在嘴里。 容珣指尖頓了下,也不知出于何種情緒,他輕斂眉眼,懶洋洋的應(yīng)了聲:“嗯?” 低低撩撩的語聲帶著些許蠱惑的意味兒,輕易就將小姑娘未說完的夢話勾了出來。 “——狗東西?!?/br> 嗯,狗東西。 他聽清楚了。 七年過去,她骨子里還是丁點兒未變。 容珣瞇了瞇眸,輕輕在她面頰上捏了一把,而后,毫不留情的將手收了回去。 馬車駛過轉(zhuǎn)角,睡夢中的小姑娘左右晃了晃,并沒有磕到窗沿,而是以一個容珣意想不到的角度,連頭帶身子的,直直朝他懷里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