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典走在二零一八年的夏，方回國便不歇腳。

    她坐在飛機，身邊跟著帶柳姝回家的阿姨。

    從廣東，到臺灣。

    坐飛機，坐客車，再坐公車。

    受著一路風(fēng)塵，終于到柳姝住處，嘉義縣。

    淡典問：「你只跟她到這？」

    她立在個公交站點，牌子已經(jīng)生銹。

    阿姨道：「是?！?/br>
    淡典道：「你收好錢，明日不用來了。」

    這次旅途便只剩一個人。

    阿姨走了，回大陸。

    淡典于臺灣，格格不入地立著。

    她同人攀談。

    臺灣人講閩南語，淡典只會粵語同普通話。

    她吩咐人去查。

    先查到柳知住處，再去敲門，不在家。

    再去查柳姝父親，陳盛強的住處。

    這次敲門，人正在家。

    淡典氣質(zhì)疏離，立在門口。

    陳盛強開門時正在套褲子。

    男人擋在門口，門后是干凈，雖亂卻又未有多亂，像是住過女人。

    淡典掃了他一眼，道：「你去收拾自己?！?/br>
    陳盛強旁穿褲子旁道：「小姐，你哪位？」

    眼前這位的確天仙般人物，寡淡的目，墨發(fā)到腰，名牌襯衫扣子扣至頂，唇色同神色一致的淡。

    觀氣質(zhì)便不菲，觀舉止更加不菲。

    淡典道：「我姓淡?！?/br>
    陳盛強問：「你是淡鋒？」

    淡典道：「我是他女兒?！?/br>
    陳盛強不善道：「你來這做甚么？」

    淡典道：「接柳姝。」

    陳盛強請她去客廳，算是禮節(jié)。

    淡典并未坐，單是站著。

    陳盛強請她坐，她仍舊站著。

    陳盛強道：「柳姝早走了，不用站著。」

    淡典坐下，問：「她去哪了？」

    陳盛強點了支煙，仰著頭，朝著淡典吐去。

    煙霧后是他布滿胡須的下巴，他一拉厚唇，放肆地笑了笑：「你找她做甚么？」

    「接她回去?！?/br>
    淡典幽靜地于煙霧中，薄的唇如斯啟分，面容只朦朦朧朧。

    陳盛強問：「接她回去做甚么？」

    淡典道：「你毋需清楚?！?/br>
    陳盛強道：「我是她父親?！?/br>
    淡典道：「你毋需清楚?！?/br>
    驟然，有許多東西都掉下茶幾。

    陳盛強猛地起身，嘴里叼煙，直接扼住淡典脖頸：「老子看你就不是好人……」

    沙發(fā)角落。

    淡典躺住，眼宛若一湖靜水，未曾波動半分。

    「她去哪了？」

    陳盛強道：「柳知去哪了？」

    淡典道：「她死了?！?/br>
    陳盛強猛地一攥手：「怎么死的？」

    淡典咳嗽：「你毋需清楚。」

    他們交鋒，從柳姝去哪，問到淡家為何要柳姝回去，再到柳姝的待遇。

    陳盛強問：「回去大陸，柳姝有學(xué)上么？」

    淡典道：「有?！?/br>
    陳盛強問：「回去大陸，柳姝有錢用么？」

    淡典道：「有?！?/br>
    陳盛強問：「回去大陸，柳姝有人欺負么？」

    淡典道：「無。」

    陳盛強將手收回。

    只見淡典脖頸是紅的一道手印。

    男人猛地吸了一口煙：「我?guī)闳ヒ娝！?/br>
    ——

    不多時，淡典同黑哥會面。

    黑哥不愿放走柳姝，只肯讓淡典去見柳姝。

    見到柳姝時，她正在房間內(nèi)聽歌。

    淡典推門進去，柳姝回過首，下意識地道：「黑哥……」

    卻只是淡典。

    柳姝怔怔，旋即緘口。

    并不寬敞的室內(nèi)，剎那容進兩人。

    過去幾月，她們誰都未變。

    柳姝是風(fēng)情萬種。

    淡典是風(fēng)華絕代。

    柳姝道：「請你出去。」

    淡典道：「跟我回去?！?/br>
    淡典不出去，柳姝不回去。

    她們無聲地爭吵。

    柳姝只好下床，將淡典推去門后。

    門后是抗拒，是厭惡。

    門后是風(fēng)塵仆仆，帶著異鄉(xiāng)氣的淡典。

    柳姝道：「我不認識你?！?/br>
    淡典道：「我姓淡，名典。淡漠的淡，字典的典?！?/br>
    柳姝不要聽她說話，要關(guān)門，拉著門把手便要扯回。

    淡典將手?jǐn)R至門邊。

    一只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門邊。

    柳姝握住把手，問：「你以為我不敢，對么？」

    淡典未說話，單是看著她。

    柳姝猛地一關(guān)門。

    門外傳來她的聲音：「但是我敢。」

    淡典的手挫傷了。

    再去理發(fā)店時，她當(dāng)顧客，要求將頭發(fā)理短。

    柳姝看見她，正在練著燙發(fā)的手止了。

    淡典道：「我需洗發(fā)，這處能點人么？」

    黑哥道：「能?！?/br>
    淡典用指，指住柳姝：「她?！?/br>
    柳姝只能為淡典洗發(fā)。

    偌大的水房，只她們二人。

    淡典躺在洗發(fā)床，如瀑的長發(fā)布在缸內(nèi)。

    柳姝拿起水龍頭，試著水溫。

    水的聲音于她們之間流淌。

    淡典道：「同我說話?！?/br>
    柳姝用手腕試好水溫，澆在淡典頭上，溫聲道：「溫度適宜么？」

    她們似乎正常員工同顧客。

    柳姝像是個早早進社會的孩子，眉眼青澀，唇已經(jīng)圓滑。

    淡典道：「燙?！?/br>
    卻聽柳姝笑了一下，問：「燙么？」

    她捋著淡典的發(fā)：「我不會調(diào)?！?/br>
    水龍頭被白的手握住，纖細的手腕一扭，燙的水澆下來，肌膚便會疼。

    淡典燙，柳姝亦燙。

    柳姝燙著，吐息變重。

    淡典燙著，片刻后也習(xí)慣。

    待至發(fā)絲濕透。

    柳姝為她打沫，其次是按摩。

    按摩需動力道，柳姝將手落在淡典頭上，發(fā)力按了一下，問：「力道大么？」

    淡典道：「大?！?/br>
    柳姝道：「對唔住，我只懂大力些。」

    ——

    洗完發(fā)后，淡典戴回眼鏡。

    眼鏡中，柳姝于她眼前，眉眼傳情：「該擦頭發(fā)了。」

    擦頭發(fā)，她能擦甚么頭發(fā)？

    淡典起身，為防柳姝戲弄，親自去取毛巾，自己為自己擦。

    倘若上面是柳姝的回合，那么下面便是她的回合。

    淡典坐在椅上，黑哥為她理發(fā)。

    鏡內(nèi)，發(fā)絲一分一寸地落。

    淡典從來珍惜頭發(fā)，舍不得剪短，現(xiàn)下為柳姝剪短。

    她問：「你們家這位員工，月薪多少？」

    黑哥拿著梳子與剪刀：「她是我義弟家孩子，早早不上學(xué)了，過來幫工?！?/br>
    淡典道：「給你十萬，將她解雇。」

    黑哥笑道：「別開玩笑，她是我……」

    淡典道：「五十萬?！?/br>
    黑哥停下剪刀：「柳姝，你也聽到了。」

    柳姝拿著皮筋，剛要繼續(xù)練習(xí)，剛拉開的皮筋卻打在自己手上。

    ——

    剪過發(fā)后，淡典自店內(nèi)辦卡，存進去五十萬。

    柳姝自她身畔，拿著行李，瘦瘦高高的，風(fēng)一吹就要走了。

    黑哥看著她，去周圍商店，為她買了五根巧克力，塞進背包內(nèi)。

    柳姝看著黑哥，道：「這些日子，我很感激你……」

    黑哥道：「不用談感謝，你應(yīng)得的。」

    柳姝依次地與店內(nèi)員工道別。

    道別以后，淡典同柳姝落腳在賓館。

    賓館奢華，奢華背后藏著個吃錢機器，淡典卻無度地用錢給它。

    柳姝看著她，眉同目都是憂愁。

    她正愁自己的前路如何走。

    淡典帶她進房。

    柳姝收拾行李。

    淡典拿手機，去訂明天的機票。

    臺灣到廣東的機票，訂下去只需按下按鈕。

    柳姝過去，純情地望著，天真地說殘忍的話：「你去廣東，我是不會跟你的。」

    淡典未按下按鈕，單是抬首，問：「你恨我甚么？」

    恨要有理由。

    柳姝去背包里取巧克力，柔靜地用上冷暴力。

    淡典從不解釋。

    于淡鋒面前，同他砸東西，不解釋。

    于陳盛強面前，問柳姝下落，不解釋。

    于柳姝面前，柳姝不要她解釋，她卻解釋。

    「我無法干預(yù)父親，亦無法去救柳知。我不去制止，單是清楚這些是無用功?！?/br>
    淡典低柔地解釋，用手環(huán)住柳姝，貼著她耳訴說。

    柳姝溫和地聽著，實際一句都未過耳。

    她依舊吃巧克力，對淡典置之不理。

    說至半夜，淡典替柳姝脫好衣物，道：「我沒法賠你母親，你想如何罰我，我都應(yīng)允?！?/br>
    柳姝道：「可是你是誰？我忘記了?！?/br>
    ——

    二零一八年，柳姝染上了一種病。

    一種頑劣的病，一種隨心所欲的病。

    病名是健忘癥，病因是母親的死去。

    從忘記密碼，轉(zhuǎn)至忘人，對象只針對淡典。

    她是選擇健忘，她是故意健忘。

    目的只是為了報復(fù)。

    精★彩*小┊說：ρò1㈧.òΓɡ(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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