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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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月兩貫錢,這是干干凈凈攢的,如今我花不上了,給你留著罷。別哭,別哭,聽我說——你盡早尋出來藏著,不然叫那些人知道了,白便宜了他們?!?/br> 她留給小玉的只有這一句話。 詩里的送別有長亭,古道,蘭舟催發(fā),楊柳依依。 可綏綏不懂這些。 她知道,她大概就是李重駿心里的那樣,庸俗,市儈,又貪財。她也知道他討厭她,討厭她那些骯臟的過去。 她能想到最壞的結(jié)局無非是個死。 卻沒想到李重駿這么狠。 臨別她給夏娘磕了個頭。這個罵了她兩年狐貍精的女人,竟是最后唯一給了她一點照拂的人。 隨后,她便被兩個小廝塞進了一輛馬車里。 車夫是一個穿黑短打的人,有點下雨了,他戴著個斗笠,綏綏覺得有點眼熟,上車匆忙,也沒來得及看清楚。 雨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砸得人心亂。 車輪轆轆,在昏沉的雨天里行駛了一天一夜。綏綏渾渾噩噩,卻再沒掉一滴眼淚,一路上都在盤算著怎么逃脫。想來想去,只是毫無頭緒。她見車停下來,只當是到了人牙子的所在,等下車時,卻見面前是一條小巷子的盡頭,一扇黑油大門,進去是個小小的灰磚院落,葡萄架上纏著新綠的藤蘿。 怎么看都不像是個人牙子的住處。 “這、這是何處?”她問小廝,卻根本沒人理她。 綏綏只怕這是個暗娼的窯子,心驚膽戰(zhàn)走進了房內(nèi),隔著門簾便聽見咳嗽聲。 她愣了愣,連忙搶步進到內(nèi)室。只見屋內(nèi)一張坐床,有個穿藍布長褂,白綾裙的女人倚在床上咳個不停,有個穿青衣的小廝守在她身旁。 “翠、翠翹!” 綏綏大驚失色。她從未和李重駿提起她有親人,可顯然,他都知道。綏綏沖到翠翹面前,來不及同她說話,便轉(zhuǎn)身護在她跟前,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蓬頭垢面的,活像只炸毛的貓, “你——你們要干什么!李重駿他到底要干什么!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弄死我還不夠,連我我姊姊也搭上!” “妹,meimei——” 翠翹似乎是被她嚇得不輕,可一開口又咳起來。 倒是那個穿黑的車夫褪掉了斗笠,露出那張瘦削的臉來。 是高騁。 高騁是李重駿的心腹,怎么如今淪落到當車夫賣人了?綏綏怔了一怔,翠翹終于喘過一口氣來,輕輕道, “meimei不要冤枉了人家,就是那位穿青的哥哥接我來的,說是魏王殿下送meimei來敦煌落腳,把我也接來,同meimei見面。倒是meimei……怎么弄得這樣子?” 她抽出汗巾來為綏綏擦身上的水漬,綏綏這回真傻了,驚愕得半日說不出話來。 還是高騁實在等不下去了,先開了口,低低道:“府上人多眼雜,并不都是殿下的人。眼下多事之秋,姑娘跟殿下兩年,這時要走,未必走得干凈。索性做出戲給他們看。這處房子已經(jīng)頂了下來,房契給了翠姑娘,姑娘只管住著。只是殿下要回長安去了,山高路遠,姑娘萬事留心,好自為之?!?/br> 他說完,不等綏綏反應(yīng),便先行離開了。三個小廝跟在后頭,其中一個本來抱著個包袱,走前也留在了坐床上。 窗外風雨交加,綏綏簡直是像在雨夜騎馬狂奔,被一個轉(zhuǎn)身甩下了馬,摔得眼冒金星,一臉茫然。 她倒像是個病人,被翠翹攙著坐到了坐床上,手搭在包袱上,忽然摸到了什么yingying的東西。 她本以為只是她兩件貼身的衣物,再打開看時,卻見兩條手帕底下閃著黃澄澄的微光。 綏綏怔怔地提著包袱底倒了過來,只聽骨碌碌一陣響,不知多少金餅餅掉了出來,散在榻上。 她從沒見過這么多金子。 綏綏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短暫的窒息之后,她忽然提著裙子追出了房門,跑進了大雨里。外面暴雨傾盆,沒有電閃,也沒有雷鳴,只有轟隆隆的雨聲,水霧蒸騰白茫茫一片,把這蒼茫人世間的一切聲響都壓了下去。 巷子里空蕩蕩的,連車轍都被雨水沖刷,像洗去了一場荒唐的夢。 夢醒來再回首,一切了無痕跡。 李重駿不再看畫了,他坐回書案前讀信箋。春天,棉簾換作了竹簾,雨風吹進來,一地老虎紋,他的影子也被映在地上,身姿秀挺,是少年人的寬肩薄背。 高騁從敦煌回來,向他稟報。 他臉上沒有表情,也看不出喜悲。他經(jīng)歷過太多的離別,自從六歲那年,他在佛堂長跪了七天七夜也沒有留住病重的母親。 他從來沒有留住過誰。 何況是那么個女人。 他才不在乎。 讀過最后一行,李重駿疊起薄薄的信箋,依舊靠近燈燭燒掉。他只是淡淡吩咐高騁:“把后面這幅畫弄下來。” “是?!?/br> 他起身離開內(nèi)室:“留著它,但別再讓我看見了?!?/br> “……是?!?/br> 第二十章 重逢 見過了敦煌,綏綏忽然理解了李重駿的壞脾氣。 這座孤城像是嵌在荒漠中的寶石,數(shù)不清的寶石——伊朗的青金石、和田的玉、天竺的黃金和波斯的玻璃,個個流光璀璨,在集市上堆得像小山。巍峨的佛寺佛矗立在戈壁,漠然的金色墻壁上畫著衣帶飄飄的乾闥婆;鳴沙山上,胡人的駝鈴日夜不斷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