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說真的？那女兒可就要那條暹羅國的孔雀毛的裙子了！”

    咸宜只顧著開心，林婕妤卻絕地逢生，悄悄呼了口氣。眾人神色各異，綏綏也覺得皇帝近日的態(tài)度很是奇怪，可她還是抱著狐貍皮笑嘻嘻地謝了恩。

    就在這時(shí)，只見小黃門上前稟告，說太子妃娘娘進(jìn)宮來了。

    綏綏想起來，今天是初一。

    每個(gè)月的初一十五，京中的王子王妃都要聯(lián)袂進(jìn)宮問安，然后留下用晚膳。

    李重駿不在長安，今日楊梵音攜了三小姐同來。綏綏發(fā)覺三小姐沒再戴著象征女道士的蓮花冠子，便知她已經(jīng)還俗了。趁亂找了過去，把她拉到僻靜處。

    綏綏興沖沖地小聲問：“三娘，你后來可見過了賀拔沒有？”

    不過月余未見，三小姐卻像變了個(gè)人，沉靜了很多。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過了?！?/br>
    李重駿真的幫了這個(gè)忙。

    綏綏笑道：“那……你們，說了什么沒有？”

    三小姐卻不想多言似的，說：“也沒說什么。”

    綏綏笑道：“也是了，這才是你們正經(jīng)見過的第一面。等賀拔回來，日子還長著呢，到時(shí)候他打贏了仗，又要升官了——”

    一語未了，三小姐卻拉住她道：“時(shí)候不早了，陛下該傳晚膳了，jiejie想是在找我，我也該回去了。”

    綏綏愣了一愣，忽然意識(shí)到自己尷尬的身份。三小姐也在避嫌嗎？綏綏一時(shí)不知說什么，三小姐已經(jīng)走開了。

    直到晚上蓬萊殿的家宴，她才又見到了三小姐。

    也是在這場(chǎng)宴會(huì)上，皇帝毫無征兆地將楊三小姐許配給了瑞王。

    楊家的女兒又要嫁入天家了，所有人都連忙向皇帝道喜，向瑞王道喜，向太子妃道喜；而三小姐是姑娘家，聽見這消息，早就因?yàn)槠鸷?，被侍女簇?fù)碇芟氯チ恕?/br>
    綏綏在喧鬧中溜了出去。

    前殿喜氣洋洋的，更是顯得后花園清靜。綏綏遠(yuǎn)遠(yuǎn)看到三小姐的時(shí)候，她正在荷花池旁罵小侍女。

    “下去！別跟著我！”

    侍女退下去了，綏綏忙悄悄走上前，三小姐回頭看見了她，頓了一頓，也柳眉倒豎說：“你也離我遠(yuǎn)點(diǎn)！”

    見綏綏站著不動(dòng)，三小姐便上來推她，怒道：“讓你走，你聾了？別以為你是太子的什么人，我就敬你捧你——哦，現(xiàn)在不一樣了，陛下喜歡你，公主都要叫你周jiejie，改日我們還要向你俯首下拜，叫你千歲娘娘呢！”

    這話一句比一句刺耳，綏綏真不想理她，卻還是說：“我不過想來問問你，若是不不想嫁，我就去試試，能不能求皇帝收回成命……”

    三小姐愣了一愣，她轉(zhuǎn)過去面對(duì)著那荷花池。

    入秋了，荷花早謝了，滿池寒冷的月色，三小姐搖了搖頭，說：“不中用?！?/br>
    綏綏忙道：“左右現(xiàn)在還未正式擬出圣旨，不去試試，又怎么知道？再不行，三娘做過一次女道士了，再做一次也……”

    三小姐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轉(zhuǎn)過頭來，眼中卻含著淚。她說：“你就這么希望我嫁給賀拔弘？”

    綏綏道：“我只覺得你不喜歡瑞王殿下?！彼D了一頓，在太湖石上坐了下來，“世上又能有幾人能同喜歡的人在一起，在一起了，又能多少得以長長久久呢？我不能，所以總希望看著旁人花好月圓。若再論私心，賀拔是個(gè)好人，三娘你也是好人……”

    三小姐微笑道：“賀拔的確是個(gè)好人，他同我認(rèn)得的所有公子王孫，都不一樣。那日我在麗正殿前遇見了他，他還記得我。這樣也好，在我心里，他永遠(yuǎn)是個(gè)好人，他的不好之處，就留給他的妻子去知道罷……就這樣吧?！?/br>
    “三小姐？你——”

    綏綏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轉(zhuǎn)了性子，簡(jiǎn)直判若兩人。待要追問，三小姐卻對(duì)她笑起來：“謝謝你，小娘娘。”

    笑著笑著，終于流下眼淚來。

    她說：“我是楊家的女兒，是姊姊的meimei，這就是我的命?！?/br>
    綏綏沒有聽懂三小姐的話。

    反正李重駿說得沒錯(cuò)，她這個(gè)媒娘是徹徹底底失敗了，綏綏滿腹心事回到前殿，不想筵席上更熱鬧了。

    原來方才前線傳來了捷報(bào)，說激烈的圍攻之后，大梁軍隊(duì)終于打下了烏骨城，遣信使連夜趕回。

    皇帝重新賜酒，一高興，還親自擊奏羯鼓，奏起武樂來。

    綏綏沒想到，皇帝看著儒雅得很，還會(huì)這種激昂痛快的樂器。

    悠揚(yáng)清雅的洞簫琵琶也停住了，樂師們忙也換了鐃鉦之類的器樂相合。剎那間，只聽雄渾激蕩的金鼓之聲回旋在輝煌的春殿，山崩地裂一般，沖開重重宮門，峨峨高閣，回旋，回旋，一直奔騰到九重碧落上去了。

    繚繞的香靄散開了，氤氳的閑云也浮去了，神仙俯瞰人間，會(huì)不會(huì)也驚訝于這座宮城的繁華？

    這畫皮般的，殘酷的繁華？

    翠金幔帳被風(fēng)吹起，映滿了嬪娥的衣香鬢影，琥珀色的酒蕩漾在白玉盞里，璀璨燈火映在杯中，如金屑沉浮。

    清平盛世，歲月山河，都在這盞酒中了。

    綏綏喝下了許多酒，卻只是覺得憂愁。

    她回到明義殿，并沒有睡下，摘掉了簪環(huán)，輕手輕腳溜去了賢妃娘娘的佛堂。

    看守佛堂的小宮娥倚著門檻睡著了，綏綏跪在蒲團(tuán)上，也不敢點(diǎn)燈，只雙手合十，對(duì)著黑暗中的諸天菩薩許了一個(gè)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