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當(dāng)著湖山縣父老相親的面，二哥已經(jīng)將自己的態(tài)度擺的明明白白，將來沒有人犯事兒便好，若是有的話也不必心慈手軟?！?/br>
    蘇慧慧眼睛一亮，笑道：“二哥在村頭立下族規(guī)，并不是只給村人看的，還是做給外人看的？”

    蘇鳳章入朝為官，官職還不低，而他跟蘇家，跟月溪村的關(guān)系是扯不開的，古代人重視家族，蘇鳳章也不是那種狠心絕情之人。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明確的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如今族規(guī)立在村頭，不管湖山縣的父母官換了幾任，都該知道他的心思才對。

    這般的辦法簡單粗暴，雖然沒辦法一直控制村人不犯事兒，卻是一個警示，對村人如此，對外人如此，對蘇鳳章自己也是亦是。

    蘇鳳章笑著說道：“將來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會知道，現(xiàn)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些?！?/br>
    蘇慧慧亮晶晶的看著他，點(diǎn)頭說道：“之前我還擔(dān)心二哥定下的族規(guī)太過于嚴(yán)苛，又cao心村人不能老老實(shí)實(shí)，如今再看卻是我想太多了，二哥的本意并不是這個。”

    “這也是其中之一?！碧K鳳章笑道，但事實(shí)上大周律例放在那兒，下頭犯事兒的人還不是比比皆是，蘇鳳章一直覺得月溪村十分不錯，但也沒把握他們會一直是良民。

    從湖山縣往青州走就快了，不到三日功夫就到了青州碼頭。

    青州的碼頭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船來船往貿(mào)易不覺，乍一看跟京城那邊的碼頭也差不離了，甚至貨船更多一些。

    蘇鳳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弟弟，蘇蘭章站在碼頭上大喊道：“二哥，慧慧，這兒，我在這兒?！?/br>
    蘇慧慧往那邊瞧了一眼，無奈說道：“蘭章也真是的，好歹已經(jīng)是秀才了，怎么還跟孩子似的咋咋乎乎，真是白瞎了他那一身長袍。”

    話雖如此，久別重逢，蘇慧慧眼中也是帶著欣喜的。

    蘇蘭章這一出門就是大半年，中間還收到過蘇鳳章戰(zhàn)敗投敵的消息，可謂是過得心驚rou跳，這會兒看見他們便成了話癆子。

    “娘，二哥，慧慧，你們可算來了，我等了你們好幾天了。”

    “二哥，如今我可是舉人了，沒給你丟人吧?！?/br>
    “二哥，云州大捷的事情我聽說了，當(dāng)時是不是很驚險，你可一定要講給我聽聽……”

    “京城那邊現(xiàn)在怎么樣？”

    “我聽說……”

    蘇慧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提醒道：“三郎，你一連問了這么多問題，讓二哥先回答哪一個，還有，有把人攔在碼頭上說話的嗎?！?/br>
    蘇蘭章嘿嘿一笑，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興奮了，忙不迭的接著他們上了車。

    蘇鳳章倒是好脾氣，蘇蘭章問什么就答什么，還對他順利考中舉人一事表達(dá)了自己的贊賞，一路上倒是其樂融融。

    到了青州，蘇鳳章第一件事便是帶著劉能拜訪了文家。

    數(shù)年不見，文先生老了一些，看著倒是依舊精神抖擻，罵起兒子來也是中氣十足，不，他現(xiàn)在不只是罵兒子了，連帶著孫子一起罵。

    文竹如今也考中了舉人，私底下拉著蘇鳳章說：“鳳兒，你可不知道這些年我老受苦了，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年紀(jì)越大脾氣越差，恨不得一天罵我三頓?！?/br>
    誰知道這話偏偏讓文先生聽見了，揪著他又是一頓臭罵：“多大年紀(jì)了，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鳳章的一分沉穩(wěn)，整天還跟個孩子似的咋咋呼呼?！?/br>
    “這倒也罷了，老子也不指望你能考中進(jìn)士，可你能不能有點(diǎn)進(jìn)取心？”

    “好不容易在衙門給你謀了職位，進(jìn)去三天就被人掃地出門，老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br>
    文竹被罵得多了也皮了，對此也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還偷偷抱怨道：“你是不知道，老爺子給我謀的職位整天都得處理雞毛蒜皮的事情?！?/br>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些?！?/br>
    “與其待在衙門里頭讓人白眼，還不如自己開一個私塾，至少能夠教書育人，他自己就是個私塾先生，如今還看不上我了?！?/br>
    又說：“也是我生的兩個兒子太蠢，都這么大年紀(jì)了，也不能幫他們老子分擔(dān)一些，他們要是會讀書的話老爺子也不能一直盯著我啊?！?/br>
    “哎，看來還得再多生幾個。”

    多年不見，文竹心心念念的還是多生幾個孩子分擔(dān)老爹的注意力，這讓蘇鳳章啼笑皆非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幾分懷念來。

    蘇鳳章拍了拍文竹的肩頭，安慰道：“小竹兒，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吧?！?/br>
    文竹不樂意了：“這可是最好的法子?！?/br>
    蘇鳳章提醒道：“你想啊，生一個孩子至少得一年，孩子出生之后至少得養(yǎng)到三歲才能啟蒙，五歲才能正式開始讀書，若是有天分的話，那也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br>
    文竹頹喪的說道：“也對，我這等了一個六年又是一個六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br>
    蘇鳳章卻不擔(dān)心他，這些話他早些年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但實(shí)際上文先生跟文竹的關(guān)系還算融洽，比許多古代父子都要親近一些。

    文竹很快打起精神來，又問道：“不說我了，倒是你怎么還不成親，身邊只有一個異姓的義子，這義子怎么能跟親生兒子相比？”

    “我不是說義子不好，但跟親生的孩子終歸是不一樣的?！?/br>
    一聽見這話，蘇鳳章也是覺得頭大，無奈說道：“怎么連你也說這個?！?/br>
    文竹笑嘻嘻的說道：“就是咱們關(guān)系好，我才敢說這個?！?/br>
    蘇鳳章嘆了口氣，只說道：“我是真的不在意有沒有血脈?！?/br>
    “你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文竹不明白了。

    蘇鳳章笑道：“天底下這么多人，不少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再說了，我還有弟弟meimei，還有堂兄弟，他們的孩子難道就不是蘇家的血脈?！?/br>
    “這跟自己生的怎么能一樣？”

    蘇鳳章反問道：“哪里不一樣，就算是自己生的，幾代之后忘記祖宗的也多了去了?！?/br>
    在文竹面前，蘇鳳章反倒是沒有那么多顧忌，繼續(xù)說道：“兒女都是債，也需要緣分，或許我命中無緣無分吧?！?/br>
    “你到底在顧忌什么？”文竹實(shí)在是想不通。

    蘇鳳章眼神微微一動，又說了一句：“以前只是隨緣，但是現(xiàn)在的話，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文竹擰著眉頭問道：“難道比傳宗接代還重要？”

    蘇鳳章笑道：“世界上比傳宗接代重要的事情太多了?！?/br>
    “而我想著，若是沒有子嗣也是一件好事，沒有子嗣，便能少幾分私心?！?/br>
    第252章 暗棋

    提起方之問這個名字，或許許多京城人士都已經(jīng)忘記了，若不是這些年玉妃在宮中備受寵愛，如今生下的九皇子還被冊立為太子，恐怕整個方家都成了歷史。

    但是在青州一地，方之問方知府的名頭還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他在青州待的時間不短，這些年來早就把青州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提當(dāng)年作為皇子伴讀如何的風(fēng)光，高中探花的時候又是如何的精彩艷艷，光是以青州的吏治來說，方之問也是一位才能出色品行端正的官員。

    蘇鳳章對這位方大人唯一的印象，還是當(dāng)初宴會之上那個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

    只有從他對待五皇子的態(tài)度，才能依稀看出幾分銳利來，讓人知道這位方大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的溫和。

    作為青州出去的官員，回鄉(xiāng)省親途徑青州的時候拜訪一下方知府，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在此之前，蘇鳳章與文先生文竹兩人談起方知府，他們對方之問也是贊不絕口。

    穿過亭臺樓閣，蘇鳳章回憶著上一次過來的風(fēng)光，覺得這棟知府的宅邸似乎更加雅致了一些，也是，方之問大家出生，品味自然不同尋常。

    方知府站在水榭之中，這座水榭四面環(huán)水，只有一座拱橋能夠走過去，周圍水面打理的干干凈凈，連一片荷葉都沒有，是個僻靜談話的好地方。

    “下官參見蘇大人?！眳s是方之問開口行禮。

    方之問的年紀(jì)是蘇鳳章的兩倍，但只論官職的話，他們一個是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一個知識正四品的知府，一個是京官，一個是地方官，高低立見。

    蘇鳳章行了一個平禮，笑道：“方大人不必多禮，說起來蘇某還是方大人的門生，哪有長輩向晚輩行禮的道理。”

    方之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禮不可廢?！?/br>
    “蘇大人請坐?！?/br>
    兩人原本就無私教，這般面對面坐著平添了幾分尷尬，方之問反應(yīng)冷漠，蘇鳳章一時間也沒有說話，水榭里頭變得靜悄悄的。

    忽然有一陣鳥叫聲驚醒了兩人，方之問提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口中說道：“當(dāng)年第一次見到蘇大人，老夫心里頭便想著，此人年紀(jì)輕輕卻能沉得住氣，假以時日必定能夠平步青云，今日一見果然如此?！?/br>
    “方大人謬贊了。”蘇鳳章喝了口茶，夸道，“好茶?！?/br>
    方之問抬頭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露出幾分笑意：“時隔多年，造化弄人，沒想到坐在本官面前的會是你?！?/br>
    蘇鳳章笑著說道：“蘇某也從未想過有這一日?！?/br>
    方之問逼問道：“蘇大人，你可知道接過去的會是什么？那或許能帶給你滔天的權(quán)勢，卻也可能成為你的催命符?！?/br>
    “老夫不知道榮親王對你做了什么保證，但這些年來，本官心底也是日日夜夜的害怕?！?/br>
    蘇鳳章放下茶杯，反問了一句：“那么方大人，在害怕的時候，你可曾后悔過？”

    方之問笑了起來，身上文質(zhì)彬彬都退卻了幾分，氣質(zhì)冷硬銳利了許多：“后悔，怎么會后悔，若不靠著這些，本官如何穩(wěn)坐青州知府？”

    “又如何把玉妃送進(jìn)宮中，為方家報仇雪恨。”

    “只是老夫沒有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么快，榮親王就這般不放心我嗎？”

    “這些年來，本官自問問心無愧，雖說也有私心，卻也為大周做了許多事情?！?/br>
    蘇鳳章毫不怯弱的迎著他的視線，一字一句的說道：“就是因為大人做了太多事情，王爺才會放心不下，心中擔(dān)憂?！?/br>
    方之問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后自嘲笑道：“是啊，當(dāng)年若不是迫不得已，榮親王也不會將這東西放在我這兒，這原本是屬于大哥的東西?！?/br>
    “不過蘇大人，本官還是想問你一句，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先帝留下來的暗衛(wèi)有兩支，一支在榮親王手中，那便是如今我掌管的這一支，另一支卻無人知曉，大周建朝以來，兩支暗衛(wèi)一支在明，一支在暗，躲在暗處那一支時時刻刻盯著我們，若有失當(dāng)之舉，你便會萬劫不復(fù)?！?/br>
    “接受了暗衛(wèi)，暗地里你要做許多事情，即使立下功勞也不為人所知，有一些甚至違背你的良心，最后還不一定能夠得到善終。”

    “若是不接，你年紀(jì)輕輕便是三品大員，前途無量，反倒是輕松自在?！?/br>
    蘇鳳章卻笑道：“方大人，這人世間哪里有真正輕松自在的路可選?！?/br>
    “今日我出現(xiàn)在你面前，便是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br>
    方之問閉上了眼睛，說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沒有什么好說的?！?/br>
    “這東西，你拿去吧?！?/br>
    一塊紫黑色的木牌出現(xiàn)在桌上，上頭有著厚厚的包漿，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

    蘇鳳章伸手接了過來：“多謝方大人?！?/br>
    方之問自嘲的一笑：“這么多年以來，榮親王從未真正放心過我，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全，既然他看重你，想必會一一告知?！?/br>
    “這是本官多年積累所得，你也一塊兒拿走吧?！?/br>
    蘇鳳章看了看那薄薄的冊子，卻知道這本冊子重于千金。

    他再次說道：“晚輩多謝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