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說起當(dāng)兵進(jìn)部隊，眼神都亮了好幾個度，季奶奶原先很是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頓時一軟，猶豫著開口道：“……那要不，你先去試試，選不上那就老實在家待著，要是選得上……那到時候再說?！?/br>
    小兒子夫妻倆托夢都要讓明偉去當(dāng)兵，說不定他進(jìn)部隊了不會上戰(zhàn)場呢？

    聽說部隊里還有專門燒火做飯的兵呢！

    到時候既能吃好喝好，又不會上戰(zhàn)場流血丟命，退出來了也照樣享受退役福利，不也挺好的嘛！

    季明偉當(dāng)然不知道奶奶在心里暗搓搓期盼著他被分去炊事班當(dāng)伙頭兵，還在那為她的松口而欣喜不已：“好，我同學(xué)說了，過幾天部隊的人應(yīng)該就來了，到時候他再給我遞消息?！?/br>
    于是，季曼便發(fā)現(xiàn)，最近幾天，奶奶總是對哥哥分外好。

    也不是說奶奶以前對哥哥不好，只不過，那種好跟現(xiàn)在這種好不是一碼事。

    以前的好，那是奶奶對孫子的正常好法，現(xiàn)在的好，則是陰一陣陽一陣的，時而是正常的好，時而又變成了補(bǔ)償性的好，像是他馬上就要英勇就義了所以要在他臨死之前對他好一點一樣。

    等季明偉的體檢結(jié)果下來、一系列手續(xù)都已經(jīng)通過辦好，馬上就要跟著部隊的人一起出發(fā)的時候，季曼才知道哥哥進(jìn)部隊的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這才明白奶奶之前的情緒為什么那么反常。

    “這么大的事情，你們都不告訴曼曼！你們壓根就不把曼曼當(dāng)自己人！”季曼氣呼呼地指責(zé)他們倆。

    季明偉有點心虛。

    他還真不是故意瞞著meimei的。

    今年會征兵、他符合征兵要求的事情還是她對他說的，他咋會故意瞞著她呢？

    這不是以為奶奶會對她說嘛！

    誰知道，奶奶也是這樣想的呢？

    兩個人都以為對方會對季曼說，于是兩人誰都沒有說，才有了現(xiàn)在這尷尬的場景。

    “我一時忘了……沒事，現(xiàn)在你不是知道了嘛！”季明偉難得露出了一副憨厚的樣子來，伸手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后我就要像爸媽跟你說的那樣，進(jìn)部隊當(dāng)兵去了，你在家可得乖乖聽奶奶的話，好好吃飯長大個兒?！?/br>
    季曼：……你才長大個兒呢！別以為她不知道，他說的長大個兒是說隔壁大隊王春花那樣的，胳膊有其他女孩大腿那么粗！一身腱子rou！

    這種清奇的審美，恕她季曼曼無法茍同！

    人家王春花就算一身腱子rou，力氣也就比普通女孩大了點，跟一般男人差不多，勉強(qiáng)也還說得過去，可要是她有了同款身材，再搭上那一身神力……沒眼看。

    季明偉不知道m(xù)eimei在偷偷吐槽自己的審美，還在那自顧自地念叨個不停：“大伯娘他們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可千萬別又被他們糊弄了，不能跟他們走，也不能吃他們的東西，不然要是再出事了，這次哥不在楊樹大隊了，可來不及救你……”

    季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傻！”

    季明偉心道：這可說不好！萬一傻病又犯了呢？

    但即便他再直腸子也知道這話要是說出來了會被打，只得憨笑道：“呵呵，以防萬一，以防萬一，我就這么一說。”

    “你放心去便是，家里用不著你cao心，我和奶奶會互相照顧的，你自己在部隊好好干?！痹琰c出人頭地然后把嫂子娶回來。

    她還等著逗嫂子生的龍鳳胎侄子侄女呢！

    后半截話沒說出口，但她那擠眉弄眼的小表情就已經(jīng)暴露了她心里的念頭。

    季明偉是沒讀心術(shù)的本事，不知道她此時到底在想些什么，但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來，耳根微紅地嘴硬斥道：“你少在那想些有的沒的！”

    季曼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瞅他：“你不想怎么知道我想了？我可什么都沒說?！?/br>
    擱這裝什么清白無辜大閨……不是，大男子漢呢！好歹是一母同胞，誰都還不知道誰啊！但凡他自個兒沒有想到知青嫂嫂，也不至于從她的一個表情上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br>
    可拉倒吧！

    季明偉自然是說不過她的，原先還只是耳根微紅，現(xiàn)在連整張臉都紅了，秋收時曬黑還沒白回來的臉黑里透紅，瞧著怪讓人可樂的。

    起碼剛進(jìn)屋的季奶奶是被他這副樣子給逗笑了：“喲！我大孫子臉咋紅成這樣了？黑里俏?。　?/br>
    “奶！”季明偉好懸沒被她這話給噎死，沒好氣地喊道。

    季奶奶絲毫不慌：“叫我干啥？我又沒說錯，不信你問你妹，是不是還怪俏的？”

    季曼笑瞇瞇：“是！”

    聲音清脆又響亮。

    季明偉：……

    他還是不是她們的好孫子/哥哥了！

    他不要面子的嘛！

    -

    季明偉跟著部隊的人離開曲清縣之前，楊樹大隊剛分完這一年的糧食。

    或許族老和隊長的威懾力還在，又或許是季明偉要當(dāng)兵了、季明忠一家不想貿(mào)然得罪他，分糧的時候，大房一家顯得格外大方。

    王淑珍非但沒有因為分灶以后的工分糧食另算的事情大鬧一場，反而還提出要把工分分開算之前的糧食也補(bǔ)給二房。

    盡管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話時，臉上的心疼藏都藏不住，但好歹這話她還是說出口了。

    季奶奶和季曼兄妹心里的驚訝自是不用多說，聽到這話的旁人也是暗地里嘖嘖稱奇。

    這種大氣話，誰說都不稀奇，可她王淑珍能說出這種像樣不小氣的話，還真挺稀奇的。

    整個楊樹大隊，誰不知道季家老大媳婦是個頂頂摳門不講理的老娘們？

    季明偉原先就看不慣他這個大伯娘，早先還沒個出路的時候他都能咬牙帶meimei和奶奶分出來單過，不占大房一絲一毫的便宜，沒道理現(xiàn)在有了出路、眼看著熬上幾年就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反倒軟了骨頭，當(dāng)場就拒絕了。

    季明偉都放話拒絕了，季奶奶也只好附和。

    見自家糧食不用分出去了，王淑珍心里暗喜不已：還好這個老貨和季明偉這個喪門星識相，沒有浪費(fèi)了她的糧食！

    特意讓王淑珍送糧食給二房的季明忠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了，但陰沉的臉色不過瞬息功夫就被斂起，隨即神色便恢復(fù)了正常。

    季曼沒有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陰沉，微微嘟嘴郁卒地想道：大伯果然壞！拿大伯娘當(dāng)槍使也就算了，還一門心思想攀扯他們家！

    可惜季明忠平時太會對外經(jīng)營自己的形象了。

    在旁人眼中，季家老頭子偏心，一心向著大房，甚至任由大兒媳婦往自己老伴兒頭上爬；大兒媳婦摳門小氣心還壞，在外尖酸刻薄、與人為惡，在家對婆婆不好，對二房的侄子侄女也苛待，溺愛小小年紀(jì)就壞了心腸的小兒子……季家大房的壞處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但這些壞處里，沒一條是牽扯到季明忠和季建國父子倆的。

    明明是得了最多好處的季家長子長孫，在外卻沒有傳出任何不好的話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無論是那些跟王淑珍不對付的嬸娘嫂子，還是那些看不慣季老根和季家大房作風(fēng)的人，大多都只會說王淑珍和季老根的不是，提到季明忠和季建國時，最多只會說一句他們遇上這樣的媳婦/媽也是夠倒霉的，或者說他們管不住家里的人，僅此而已。

    一想到大家對大伯和大堂哥的評價，季曼就氣不打一處來。

    真要說倒霉，也該是大伯娘攤上這么一對會算計的父子倒霉才對！

    把自己媳婦/親娘當(dāng)炮仗使，點完炮仗往外一扔，還要假裝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他們父子倆還真把自己當(dāng)白蓮花了？

    也就大伯娘那種蠢貨，傻乎乎的啥都不懷疑了。

    季曼小臉微苦，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嫂嫂要什么時候才能來呢？曼曼有點迫不及待想看嫂嫂在線撕白蓮了呢！

    第23章

    季明偉走后的日子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除了最開始一段時間季奶奶、季曼和幾家跟季家二房走得近的人家都有些不習(xí)慣以外, 楊樹大隊很快就恢復(fù)了以往的寧靜，這場因為隊上有人被國家選上的熱潮還未興起，便在貓冬面前敗退了。

    大家都忙著給秋收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同時為貓冬做準(zhǔn)備。

    貓冬聽起來就好像就是在家貓著過完一整個冬天一樣, 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對老農(nóng)民來說，一年四季就沒有真正閑暇的時候，只不過，相比于春夏秋三季的忙碌來說, 天寒地凍的冬天相對來說會比較清閑一點。

    但也只是相對來說而已。

    且不說真正大雪封山以后女人納鞋底縫衣服、男人修整農(nóng)具、半夜還得起來清掃屋頂積雪以防房子被壓塌的一連串活兒，單單是貓冬前的準(zhǔn)備工作，就能讓大家忙得昏天黑地了。

    隊上的地里的活兒得干, 冬小麥的保暖工作得做好，自留地里也要種上一些耐寒能過冬的蔬菜，家里的舊房子也要趁現(xiàn)在還算得空、干活也還算便利的時候趕緊修修補(bǔ)補(bǔ)，省得到時候大雪落下來了才發(fā)現(xiàn)房子這有問題那也有問題……只恨時間不夠用，哪還有閑的功夫？

    就算是貓冬，也得吃得喝得住得用吧！這會兒不提前把那些都準(zhǔn)備好, 到時候缺了這少了那的, 才是真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呢！

    寒冬臘月的, 地都凍硬了, 可沒處去倒騰那些有的沒的。

    因此, 季明偉進(jìn)部隊當(dāng)兵了這種大事, 楊樹大隊各個生產(chǎn)小隊的人們也就聚在一起興奮地念叨了幾天，便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了。

    等真正開始貓冬的時候，這事肯定還會被翻出來當(dāng)話題，但現(xiàn)在大家是沒空閑嘮嗑了。

    至于季奶奶和季曼這兩個最關(guān)心季明偉境況的人，在最初幾天的日夜擔(dān)憂之后, 便也和大家一樣，投入到了貓冬生活的準(zhǔn)備工作當(dāng)中。

    季明偉走之前，特意約了于大成、季有貴等人一起幫著把季家二房破舊的老屋給全方位修繕了一遍，該補(bǔ)的補(bǔ)，該換的換，力圖讓奶奶和meimei過上一個安穩(wěn)無虞的冬天。

    至于冬天的掃雪問題，隔壁蔡婆子也提前打了招呼，說自家兒子孫子掃雪的時候會幫著他們掃一下，也用不著季奶奶和季曼cao心。

    她們需要cao心的唯二兩件事，便是她們倆自己的吃喝和穿的問題。

    曲清縣的冬天雖沒有東北那旮旯冷，但真到了最冷的時候，大雪漫天，池塘里的冰都厚的能同時走幾十個壯漢，像她們這樣老的老小的小的情況，冒著大雪出去收拾自留地、砍菜磨糧，總歸是不太安全的。

    故而，她們得在下大雪之前，先把家里的米面都給磨出來，該收的菜也得從地里收回來，已經(jīng)曬干的菜干翻出來通通風(fēng)，沒曬的菜洗干凈切碎曬成菜干，要腌的菜和雞蛋鴨蛋都給腌好……水方面倒不用太擔(dān)心，季家之前就打了一口井，村里的小河離季家也不算遠(yuǎn)，無論是吃水還是用水，都方便得很。

    衣服和被褥的問題也不大。

    季奶奶從正屋搬出來的時候，沒忘記帶上自己的一床褥子，再加上季明忠夫妻倆以前用的被褥，肯定是夠她們祖孫倆用了。

    柴火方面季明偉也事先做好了準(zhǔn)備，在秋收快結(jié)束的時候就開始天天往山上跑，今兒拖一捆柴回來，明兒背兩根爛木頭回來，走之前把家里的柴房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全是劈好的柴，用的時候只需要直接搬就好了。

    話雖如此，在有時間有精力的情況下，季奶奶還是想盡可能地多往家里扒拉一點東西的。

    即便該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她也一直沒閑著，得空就往外頭跑，回來的時候要么帶著一簸箕用來引火用的松針茅草，要么拿著一小捆枯樹枝子，總之就沒空過手。

    季曼要么跟著奶奶后頭忙前忙后，幫著拔菜洗菜、撿柴晾柴，干得熱火朝天，全然看不出之前還是個啥都沒干過的嬌氣小姑娘。

    像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般。

    她手上力氣原本就大，干起這些原本就還算輕巧的活兒來半點沒有一般小孩子的艱難相兒，反而像模像樣的，是真的有幫到季奶奶的忙。

    季奶奶一開始雖然舍不得小孫女辛苦，但見她堅持，干得也還不錯，便索性隨她去了，只不過在去地里翻地安頓冬菜的時候還是不樂意帶她，一來是怕她不小心磕到鋤頭上，二來也是不想她那么辛苦。

    她卻沒有如奶奶的意、在家老實歇著，而是偷偷和姜成磊一起上山去摘柿子去了。

    山上的野柿子熟得晚，但即便再晚，這時也大多已經(jīng)被隊上的人摘光了——沒熟摘回家放放還能吃，可要是被別人摘走了，那可就連柿子皮都沒得吃了。

    姜成磊發(fā)現(xiàn)的這顆野柿子樹位置比較偏僻，這才幸免于難。

    位置是偏遠(yuǎn)了一點，好在掛果并不算少，除了那些明顯被過往的鳥啄食得稀巴爛的果實以外，枝頭上掛著的尚算完整的柿子約莫有二十來個。

    季曼一見便高興上了，拽著姜成磊嗷嗷叫道：“好多呀！磊子哥我們可以把它們摘下來做柿子餅吃了！”

    在山上找吃的，姜成磊還在行，可要說怎么吃，這可就觸及到他的知識盲區(qū)了。

    “好，我去摘，你在樹下接著?！彼耘f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語氣四平八穩(wěn)，說出的話卻隱隱帶著一種“都聽你的”的順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