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磊猶豫了一下，在說謊安撫人和說實話之間搖擺了一瞬，最后還是誠實地?fù)u頭：“不是小崽子，是剛長出獠牙的野豬?！?/br>
    于大成倒吸一口涼氣。

    因著姜成磊的性子問題，于大成對他向來是以懷柔態(tài)度為主，再加上他們倆畢竟沒有實質(zhì)上的親緣關(guān)系，于大成管教他的時候最多是說上幾句重話，從不曾上手揍他。

    但今兒于大成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動手，這倒霉孩子就要上天了！

    正值壯年的漢子發(fā)起火來還是不可小覷的，在他的對比之下，對面站著的少年在氣勢上就輸了。

    這種對比在于大成氣得揪起姜成磊的耳朵就擰之后尤甚。

    他倒不是有意采取這種有點娘里娘氣的動手法兒，主要是吧，擰耳朵算是眾多辦法里最好控制力道的了，他總不能像揍自家臭小子一樣追著姜成磊掄棍子吧！

    姜成磊的第一反應(yīng)肯定是躲。

    但這些年于大成對他的照顧并不是沒用的，起碼他對于大成的動作沒了防備，等他反應(yīng)過來要躲的時候，于大成的蒲扇大手已經(jīng)放到了他的耳朵上。

    人家要擰之前，你躲那叫正常反應(yīng)，可人家都開始擰了，再躲就得用力掙扎了。

    于是，他只得一臉“悲壯”地任于大成擰耳朵。

    悲壯是于大成自己腦補出來的，實際呢，起碼明面上姜成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要不是臉有點僵，都看不出他此時正在遭受被擰耳朵的痛苦。

    “說了多少次讓你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就是這樣注意的？！”于大成可不管他是什么心情，氣急敗壞地斥責(zé)道，“你爹可就你這一根獨苗！你要是出事了，回頭你爹出來了，我拿什么臉面去見他？上回拍花子那事之后我就千叮嚀萬囑咐，讓你遇著危險了千萬別往上沖，你倒好，把我的話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還拉著曼曼一起往上沖，十幾歲的人了，要是擱以前，你這會兒都該準(zhǔn)備結(jié)婚娶媳婦了，咋還恁不懂事……”

    姜成磊忍不住腹誹道：要不是拉著曼曼一起往上沖，光自己一個人上的話，他還真不一定能拿下那頭野豬呢！

    剛長出獠牙的野豬那也是成年野豬，他又沒個槍啊大刀啊之類的大家伙，光靠棍子和鐮刀鋤頭之類的工具對付野豬，還是略顯艱難了些。

    雖然這樣說顯得他有點慫，但季曼的大力氣確實是他敢對野豬下手的一個重要倚仗。

    于大成不滿于他的走神，手上的動作加重了一分：“牛車可以租給你，但是干完這一票暫時就不準(zhǔn)上山了，起碼在你爹回來之前不準(zhǔn)去了，我得把你完完整整地交還給你爹，你聽見沒有！”

    被揪住的耳朵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饒是姜成磊向來能忍，也忍不住“嘶”了一聲，悶聲道：“……聽見了?！?/br>
    等等！

    “我爹要出來了？！”他瞪大眼睛，脖頸僵硬地轉(zhuǎn)動腦袋，朝于大成不敢置信地問道。

    于大成表情微緩，微微點頭：“我收到了你爹寄來的信，說是減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應(yīng)該就能出來，但具體時間還沒定?！?/br>
    他和姜老大關(guān)系以前就還不錯，但姜老大被抓走判刑以后，一直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只知道人還活著，沒被直接槍斃。他又不好大張旗鼓地去問，于是，就連當(dāng)初姜成磊被找到，他都沒能通知姜老大這個當(dāng)父親的。

    現(xiàn)在終于有了姜老大的消息，還是人很有可能會在今年被釋放的好消息，就算還沒徹底定下來，這也足以讓姜成磊和于大成等人欣喜若狂了。

    第38章

    去找大成叔租借牛車的建議季曼也是同意的, 但她沒想到，姜成磊非但借回了牛車，還帶回來了這么大一個好消息。

    雖然于大成在一旁黑著臉明顯是要教訓(xùn)人的樣子, 她卻顧不上怕了, 瞪大雙眼驚喜道：“姜叔叔真的要回來了？太好了！那磊子哥你很快就可以跟我一起去上學(xué)了！”

    至于說他又有了父親可做依靠、有人可以分擔(dān)他身上的壓力、隊上的那些熊孩子再也不能說他是孤兒之類的，都是不好宣之于口卻實實在在存在的好處。

    對季曼來說，姜老大即將回來的消息簡直比打到野豬能換錢還要讓她開心！

    她好歹還有奶奶和哥哥護著，可姜成磊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還是個嘴笨的，就跟大成叔和他們季家相對親近一點，她這些年時常擔(dān)憂他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暗虧, 要知道，楊樹大隊的人說淳樸也淳樸，可這淳樸的人壞心起來，才是最可怕的咧！

    鄉(xiāng)下地界有時候最是勢利直接，誰家男丁多壯勞力多，人們就敬誰家三分；誰家沒有男丁或者壯勞力, 誰家就會被當(dāng)做軟柿子, 無論是平時相處還是遇上事了, 大家都會對他們看輕幾分。

    像姜成磊這樣的一個孩子獨居、且沒有宗族護著的情況, 是大家最喜歡拿捏的對象, 即便有于大成這個隊長相護, 他也受了不少排擠、吃了不少悶虧。

    偏偏他又是個悶嘴葫蘆，吃虧了也不知道說，季曼倒是個豁得出去也會告狀的，可她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在他身邊，比如說, 她去上學(xué)的時候，他得去上工，上工的時候被人欺負(fù)了去，她便沒法幫著出頭了。

    即便大多數(shù)時候他不說什么是因為他并不在乎這點排擠和刻薄話，她還是替他忿忿不平，即便被他和季奶奶聯(lián)手?jǐn)r下了，沒有直接打上那些人的家門，她心里也還一直惦記著那些人，更記掛著在旁人眼中沒有依靠的孤兒姜成磊。

    現(xiàn)在姜老大終于要回來了，一想到那些欺負(fù)過磊子哥的人就要惶惶不安，季曼臉上的笑就沒落下過，齜牙咧嘴笑得像個大傻子。

    姜成磊也高興，這份高興在見到她那么開心以后頓時升級了——父親就要回來了，而且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意自己……

    見兩個孩子都陷入了自顧自的興奮狂喜當(dāng)中，于大成清了清嗓子，“殘忍”地打破了當(dāng)下的好氣氛。

    “……你們是不是應(yīng)該跟我解釋一下，上山打野豬的事情？”

    季曼臉色一僵，求救的眼神瞟向姜成磊：你沒解釋？我咋說？說實話？

    他們現(xiàn)在就在于大成的眼皮子底下，他當(dāng)然是沒法跟她串供的，只得頂著于大成充滿壓迫性的視線沖她搖了搖頭。

    她朝于大成討好地笑笑：“我們就是上山玩兒呢，不小心遇到野豬了，就打到了……”

    于大成冷笑：“我看起來很像傻子？”

    上山玩兒？虧她說得出口，楊樹大隊上山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他們倆遇見了野豬？

    今天的野豬，再聯(lián)系七年前那次活捉拍花子事件，不用想就知道，這倆孩子八成是膽兒賊大攆著野豬的痕跡追過去的。

    姜成磊剛才他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了，他之所以還跟過來，一來是不放心，想著幫他們把野豬再收拾收拾，順道看看他們下山時一路的痕跡有沒有掩蓋好，二來就是想好好教育教育季曼了。

    季家小丫頭力氣大的事情他從拍花子那回就知道了，但他也早就跟季奶奶說過，讓季奶奶多教教孩子，女孩兒力氣大不是什么壞事，既能幫著干活又能防止被別人欺負(fù)了去，但力氣大不代表就能無法無天啥都敢干，該拘著的時候還是得拘著，該縮著的時候就不能往前沖。

    現(xiàn)在看來，這教導(dǎo)季曼八成是沒往心里去。

    既然如此，那就讓季奶奶再好好“教導(dǎo)”一番好了。

    季曼縮了縮脖子，直覺雷達終于起了一次作用，蔫頭耷腦地瞅他：“大成叔，咱們有話好好說，別告家長成不？”

    “當(dāng)然——”于大成拖長了聲音，“不成?！?/br>
    開什么玩笑！不告家長的話，他專門走這一趟干啥？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用說的嚇唬小姑娘可沒什么價值。

    季曼苦著臉，試圖再搶救一下：“我奶奶年紀(jì)大了，聽不得這種血糊糊的事情，大成叔你就體諒體諒她吧！”

    于大成不為所動：“不體諒她的人是你才對?！?/br>
    知道這事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季曼整個人就像脫水的小白菜，蔫嗒嗒的。

    “……等我們把野豬賣了以后再告訴季奶奶吧?！苯衫谝姴坏盟@副樣子，在自知無法說服于大成的情況下，只得提出了拖延大法。

    雖然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但頭上那把刀能晚點下來就晚點下來吧，至少能多輕松快樂一小會兒？他不太確定地想道。

    季曼也是這樣想的，水靈靈的雙眼可憐巴巴地看向于大成。

    在兩雙渴求的眼睛注目之下，于大成沉吟了片刻，便大發(fā)慈悲地同意了這個建議。

    反正這頓削她是逃不了了，讓她多“茍延殘喘”一天，也不是不行。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季曼忍不住歡呼了一聲，之后在兩個男人的注視之下才縮了縮脖子，老實閉嘴。

    于大成幫著將野豬切成更適合直接售賣的條狀，又處理了那些姜成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內(nèi)臟，才回了隊部那邊繼續(xù)做事。

    第二天凌晨三點半，于大成便趕著牛車敲開了姜家大門，順便還從季家撈走了一個季曼。

    季曼跟季奶奶說的理由是，于大成要去縣城辦事，她和姜成磊跟著去長長見識，順便打聽打聽姜老大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已經(jīng)跟季奶奶說過姜老大要回來了的事情，故而，對于這個理由，季奶奶自然是不會懷疑的，半夜就爬起來給他們做了玉米面烙餅，讓孫女和姜成磊他們路上帶著吃。

    于大成雖然不知道季曼是用什么理由哄騙的季奶奶，但料想也不會是真話，到時候，上山打野豬是一錯，說謊騙人又是一錯，這妮子怕是要被好好教育一頓了。

    季曼何嘗不知自己是在錯上加錯？但凡事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好不容易說服了大成叔，沒有讓奶奶立即知道真相，才能順順利利去縣里，要是在出門的理由這里出了岔子，那她還不得哭死！

    至于被奶奶知道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快樂了就好，她頗為光棍地想道。

    姜成磊向來是她殺人他都給埋尸的性子，自然不會說她什么，只是暗暗忖道：回頭季奶奶生氣的時候，自己得在邊上杵著才行。

    有他這個外人在，季奶奶好歹不會真的朝季曼動手……吧？

    第39章

    有于大成這個駕車?yán)鲜衷? 即便天色未明，走的也是黑漆漆的小道，他們還是順利地在天剛亮的時候到了縣城。

    季曼松了一口氣, 暗忖道：幸好沒逞強, 要是沒告訴大成叔，沒有他趕車，這一路烏漆嘛黑的，就一個說不定啥時候就會被一陣風(fēng)吹滅的破了半截兒的馬燈, 她和姜成磊兩人還真有點害怕。

    等到了縣城以后，于大成也沒有真的像之前說的那樣任兩個孩子自己倒騰，而是使喚他們倆背著一個輕點的背簍先去機械廠找向家人, 自己先趕著牛車帶著剩下的大半野豬rou去找自己的門路去了。

    俗話說得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雖說上頭管得嚴(yán)，不準(zhǔn)自由買賣，但是像他們這種常常在公社和縣里進進出出的人，哪有不認(rèn)識幾個熟人的道理？

    甭看鄉(xiāng)下人都羨慕城里人能吃供應(yīng)糧, 可要是遇上城里供應(yīng)緊的時候, 城里人的日子也不一定比鄉(xiāng)下好呢！

    有些東西鄉(xiāng)下不缺, 城里卻沒有, 有些東西城里有得是, 鄉(xiāng)下卻沒處弄, 故而，有熟人就好辦事了，就算糾察隊的人查到頭上了，那也不是做買賣，而是熟人之間走親戚送禮。

    姜成磊和季曼往向家去, 便一直是打著親戚往來的名義，于大成的門路自然只會更穩(wěn)妥更安全。

    他們對這個向來靠譜的大成叔還是很放心的，他說讓他們先走，他們便老實先走了，熟門熟路的找到了機械廠的家屬樓。

    沒等他們上樓，院里有認(rèn)識他們的便沖樓上喊道：“慧芳，你家親戚來了！”

    慧芳便是小向鵬的mama，向原野的妻子。

    聞言，筒子樓三樓的位置探出一個腦袋來，高聲道：“曼曼和磊子來了？快上來，吃早飯沒？”

    季曼抬頭沖上面高聲回了一句：“嬸兒，我們吃了來的?！?/br>
    說完她就拉著姜成磊蹬蹬蹬上樓了。

    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帶來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在這家屬院里找?guī)讉€跟向家關(guān)系不錯的人家就分著賣了，故而，一聽到他們又來了，跟向家關(guān)系不錯、耳朵又靈的便從家里探頭出來看了，有兩個性子直接爽利的女工甚至還沖慧芳揮了揮手：“慧芳，我等會來你家找你哈！”

    大庭廣眾之下，喊話當(dāng)然不能往明白里喊，彼此都知道啥意思就成。

    慧芳便笑呵呵地點頭：“行，咱們等下一塊兒上班去?！?/br>
    說完便拉著倆孩子進屋了。

    等到了里間，估摸著外面聽不見聲兒了，她才低聲問道：“怎么這么早就到了？真吃過了還是假吃過了？可別跟嬸兒客氣，多烙兩個餅的事兒。不是前幾天才來過？這又背著什么來了？瞧著還怪重的，趕緊放下歇會兒?！?/br>
    季曼向來是他們倆當(dāng)中負(fù)責(zé)對外溝通交流的那個，聞言便笑嘻嘻地回道：“我們真吃了，在家吃了來的，老早就從家里出發(fā)了，就是想著早點來，也好早點回去，省得別人看見了問東問西的。”

    說完，她朝姜成磊努了努嘴。

    姜成磊會意，立馬掀開了蓋在背簍上的布和布底下的葉子，露出了簍子里面切成一條一條的野豬rou。

    慧芳先是一喜，繼而倒吸一口涼氣，揪著他們倆就是一頓說：“你們倆咋還跟野豬對上了？身上受傷沒？我就說不該同意你們上山，你向叔非說挺好挺好，我看好個屁！這山上要是那么好打獵，還能有你們靠這吃飯的份兒？又不是沒辦法了要餓死了，非跑山上去掙命！缺錢缺糧嬸兒送你們一些還不行嘛！總歸不能餓死你們兩個小的，怎么就這么倔呢！”

    她是真的心疼這倆孩子。

    這同樣是十來歲，鵬鵬就比季曼小兩歲、比姜成磊小五歲，天天就知道傻樂呵，讓去上學(xué)還得天天跟著后面催，而季曼和姜成磊已經(jīng)能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

    雖說要不是他們往林子里鉆了，也不會遇見那兩個拍花子，更不會救了鵬鵬，她還是不希望他們往山上去。

    那深山老林哪是那么好鉆的？他們一年要往縣里送不少獵物，掙的是不少，可這掙的都是賣命錢，說不準(zhǔn)哪回就交代在山里了，她怎么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