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鐘鼓司挑進(jìn)去的人，面上都帶幾分女相。只是從前在宮里做奴才，廖曉拂的腰總是習(xí)慣彎著，胸口含著，且微微駝背，只因在主子面前昂首乃是大忌?？筛映鰜須v練，營中沒人將他視作奴才，半年下來腰身筆挺，肩背舒展，看著就比從前高了。如今在集市里走上一圈，竟比貨真價(jià)實(shí)的女兒家高出半頭多了。

    “這位jiejie？可有事要吩咐？”那藥童停了手下噼里啪啦的算盤，歪著頭，等著這位好看的jiejie說話。

    并非廖曉拂不開口，若是那藥童瞧得仔細(xì)，甚至還能看出這位jiejie藏在袖子里的手還抖著呢，只是面上強(qiáng)自鎮(zhèn)定罷了。

    扮作丫鬟，伺候纏綿病榻的少爺，廖曉拂這戲可說是扮得十成足了，除卻每日尋藥鋪?zhàn)ニ?，還要買來每日的飯菜。與不同人打交道，說不同樣的話語，廖曉拂也算見識(shí)過宮里場面的人，拿捏的力道游刃有余，還不曾露出破綻來。

    直到方才看出這街上平白無故多出許多人來，廖曉拂才頭一次慌了手腳，該來的還是會(huì)來，自己怕是早已經(jīng)在蝠翼眼睛底下了。

    “哦，我……我來抓藥，不求醫(yī)。”廖曉拂不知道身邊的人中是否就混進(jìn)了蝠翼，胸膛里打起了小鼓，可越是慌越不能出差錯(cuò)，仍舊輕聲細(xì)語，舉手投足效仿起女子來。

    “我就說呢，看jiejie這不著急的樣子，就知道不用請(qǐng)我們掌柜出來。”藥童拍了拍手，將木沫子從掌心撣落，一溜煙兒跑回藥柜前頭，扯出了幾方粗糙的油包紙，“jiejie盡管說就是，鋪?zhàn)永镉械檬恰Ｂ爅iejie這口鄉(xiāng)音，不像是我們奉州人啊?！?/br>
    “我隨我家少爺……自豫州而來?！绷螘苑鞫吨氖忠粶p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是動(dòng)作幅度比往常小了許多，好似大戶人家養(yǎng)著的家生丫頭，提起主子來心疼難當(dāng)：“我們少爺病了一年，只為出門尋醫(yī)，卻總遲遲不見好，如今連榻都不曾下過，這種樣子，哪兒敢回豫州，若是叫老爺夫人瞧見，指不定多傷心呢……”

    廖曉拂這一沉默，那藥童卻急了，跑過來勸道：“誒呦！好jiejie，好jiejie可別哭，若是叫掌柜聽見了，必定要出來罰我呢……你家少爺、你家少爺這……這也是天命難違，我剛學(xué)會(huì)抓藥，還不會(huì)掌脈，若是會(huì)就隨jiejie去給公子瞧瞧了……誒呀j(luò)iejie莫要再哭了，算我問錯(cuò)了，我賠個(gè)不是給jiejie?！?/br>
    落淚裝哭的功夫原本就是廖曉拂的拿手好戲，垂下眼皮擠一擠，眉眼間的憂愁就漫過眼眶，成了斷線的珠子，看著就是一位面露愁容的弱女子。那藥童勸得急了，又顧忌著男女有別，不敢太上前，圍著直轉(zhuǎn)圈子。廖曉拂不敢演得太過，袖口按一按眼角，紅著一雙眼，抽泣著：“這淚都要哭干了，少爺也總不見好……恐怕還要問問附近可有顯靈的廟宇，我去給少爺燒幾柱香，點(diǎn)一盞長明燈?！?/br>
    “這……這個(gè)還真是問錯(cuò)了人，我只抓藥，還從未跑遠(yuǎn)過?？蛇@神佛真顯靈嗎？若真顯靈……怎么每日來抓藥的人不曾見少呢？”藥童還在不懂事的年紀(jì)，胡亂勸著眼前哭著的丫鬟，“罷了，還是先給jiejie抓藥才是正事，不知你家少爺?shù)昧耸裁搭B疾？”

    “就是看不出這頑疾才治不好，姑且用藥熬著身子……今日來抓一副化痰平喘的白芥子，不知鋪?zhàn)永镉袥]有這一味？”指尖微露，攢出個(gè)蘭花指，捏起幾枚銅錢放在柜上，而后又扶一扶耳后的紫苑，行云流水般悅?cè)搜勰俊?/br>
    那藥童看出了神，只覺得這位jiejie溫婉友善，頭上的花也好看，臉上不抹胭脂可哭了卻叫人心軟，哪里知道眼前這人不僅不是jiejie，還是個(gè)小公公。“誒，有，有得是，這白芥子有溫肺利氣散結(jié)之功效，恐怕jiejie家的少爺平日里有胸口疼的時(shí)候吧，那是痰滯了經(jīng)絡(luò)，咳喘太過而生的毛病?！?/br>
    “是了，我家少爺平日里咳個(gè)不停，夜間喘氣不順。”廖曉拂蹙著眉頭，輕輕回道，也不知身邊有沒有蝠翼的人束起耳朵聽著。藥童收了銅錢，稱足了分量，麻利兒地拎成四方藥包遞給他，末了還不忘囑咐：“jiejie用這藥時(shí)候當(dāng)心，白芥子研碎了再下，可這味藥沾了水便有一股辛辣的藥氣，當(dāng)心熏著眼。”

    謝過藥童，取了藥包，廖曉拂挎著一柄竹籃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方才那些多出來的面孔如晨曦露珠，曇花一現(xiàn)后沒了蹤影。蘇家兵扮成了尋常家丁，守著太子的馬車，以備不時(shí)之需。一婀娜身影自遠(yuǎn)處跑過來，還未跑近，耳朵就先聽清馬車傳出來的咳聲，真是難為殿下的嗓子了。

    咳聲不斷，藥氣熏天，任誰蹋近幾步也猜得出這車上的人有頑疾。

    “少爺！”廖曉拂慢慢從階子爬上馬車，不敢像從前那樣躍上來，臉頰跑得紅撲撲的，“少爺?shù)燃绷税?？我、我方才在集市上……?/br>
    “慢些說，不急?！逼钪円贿呇b著咳嗽，一邊在病榻上看信條，苦黃臉色中透著幾分灰白，咳得唇角快要干裂，眼白熬成了暗紅，“先坐下喘口氣……咳咳……可是遇見什么人了？”

    “少爺……英明。我看這地方咱們是不能再留了，天色一暗就趕緊走吧?！绷螘苑髯е拥男渥樱种付荚陬?，心中實(shí)在是怕得緊，好像只要收緊指頭抓住太子就能全身而退了，“街上，街上多了好些人呢，就與奴才擦身而過，本來還想著給殿下買幾個(gè)野菜餅吃吃，嚇得沒敢買，就一路跑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