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曉拂這通哭，猶如久年大旱的土地被泄洪沖垮了湖堤，一發(fā)不可收拾。嘴里念念叨叨，看似做戲，實(shí)則句句皆真。淚水沁過紅眼，滑過淚痣，掛在下巴上，連同那日不敢哭的驚懼擔(dān)憂，最終一同融進(jìn)了太子的衣裳里。

    “少爺……你可、可不能有事，我們……嗝……我們這就回去了……”哭得太狠，一口氣在喉管里嗆住，來不及反應(yīng)就打了個嗝。廖曉拂入戲太深，還沉浸在太子撒手人寰的情景里，雙肩微抖，臉上掛著瑩瑩的淚珠。

    祁謨自己咬破了舌頭，張口一嘴腥甜，刺痛無比，虧他只是將舌尖咬破，混了津液，看似吐了一口心頭血，這若是力道拿捏不準(zhǔn)，非要將舌頭咬斷了。“拂兒？咳……”他用手指彈了下小福子的臉蛋，把那縷淚水沾濕的鬢發(fā)扶去耳后，“好了，莫哭……那人已走遠(yuǎn)了，不哭了，不哭了……給孤瞧一瞧。”

    “真、真走了……嗝……真走了嗎？”廖曉拂盡力平復(fù)著呼吸，遏制著自己要隨太子而去的決志，就好像真的看見那人一撒手把自己扔下了，偌大的太子殿里就?？帐幨幍难┓鹆⒅约赫驹诒煅┑乩飷砣皇Т?。

    祁謨是習(xí)武之人，耳力比小福子好使。自那人躍上車頂?shù)囊豢?，車身只縹緲地晃了一下他就醒了，

    自然也聽得出那人是何時躍下逃離的。

    沾了癆病之人的東西，可不是得用逃的么，恐怕那人回去交差都不敢直報這車中的少爺患得癆病，否則必定會被扔進(jìn)無人之處，興許直接被主公結(jié)果了，放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尸骨無存。

    “走了有一刻了，拂兒莫要再哭了……咳，當(dāng)心哭壞了雙眼，快叫孤看看?！逼钪冃哪c都被哭軟了，不舍得再說一句狠話，也是等那人的足音徹底消失了才起身，迫不及待地捧起那張哭花的小臉，急急問道：“是孤不好，叫你哭成了這樣……咳咳……不哭了，不哭了，快把臉擦一擦，莫怕?！边@嗓子咳得時候久了，就真的啞了，說上兩句便停下，咳一咳才能繼續(xù)。

    藏龍臥虎，不單單是指英杰輩出，更有身處險惡之境地時，哪怕云霄之巔的龍與深山之澗的虎也需放低尊貴的身份，將不占上風(fēng)的勢頭避一避。相比他四哥在一口涼井里蓄力，祁謨更是懂得何為審時度勢，這世間的險惡，這皇宮的陰齪，都不是以一力硬拼能贏過的。微不足道的苦，他死過了一回自然吃得下，卻不想八千歲的哭聲早與自己有了魂結(jié)，再聽上一回，肝膽俱裂。

    “拂兒莫要再哭了，是孤錯了……孤不該叫你跟著一起殫精竭慮受怕，是孤的錯。”病榻上雜亂無章，藥漬遍布全身，白芥子的藥氣沖天辛辣。他將人按在懷中，久久不敢動，手掌一次又一次從小福子的背后撫過，直到抽噎聲漸漸小。

    “再哭怕是要將雙目哭累了，往后也不準(zhǔn)你使詐假哭，聽了……心里頭難受，堪比刀割?！逼钪兛扌Σ坏?，專心為小福子揉肩，怕他哭這一場用盡了力氣。

    廖曉拂唇面哭得慘白，眼皮子都要睜不開了，卻怕一轉(zhuǎn)眼將這太子弄丟了似的，將腰又摟緊了些，蹭過去斷斷續(xù)續(xù)地問起來：“少爺，那人是真的、嗝……真的走了？”

    “走了，最起碼幾日之內(nèi)不會再來了?！毙「Ｗ硬惶ь^，他便強(qiáng)勢地將那張臉扳起來，一看，果真是哭花了，薄薄的眼皮被熱淚蒸得粉透透的，再哭就要腫了。

    “那就好……殿下真是，嗝……英明神武……嗝……殿下英明，嗝……”哭得太厲害，喘得也急，現(xiàn)下說話的力氣也不多了，廖曉拂便猛地打起了哭嗝。

    作者有話要說：

    豆醬又查了資料，癆病就是肺結(jié)核，在抗生素沒有發(fā)現(xiàn)的時候，死亡率相當(dāng)?shù)母撸⑶覀魅拘院軓?qiáng)。感謝抗生素的發(fā)現(xiàn)者，造福人類！

    咬破了舌頭的太子：哭在你身，疼在我心，往后孤必定不會再叫拂兒落淚！信我！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年后

    面色紅潤有光澤的太子：昨夜拂兒哭得真好聽……今天再來一回……

    第131章

    車室里一片靜謐，只剩下廖曉拂有一搭無一搭的嗝聲，小鳥兒似的，縈繞在耳畔。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祁謨今夜深有體會。

    “拂兒不哭了啊，孤在這里，孤絕不再撒手將你丟下……待大局定下，孤便叫你過上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再不風(fēng)餐露宿，日夜奔波……再等孤一陣子，莫怕?！?/br>
    廖曉拂耳根傳來溫?zé)?，是太子的手?/br>
    “殿下不用勸，嗝，我自小就有這個，嗝，這個毛病，一哭就容易剎不住，才不是嚇的，嗝……”

    “不用憋著，若是拂兒想哭，哭出來就是。人常言淚痣是這人自娘胎里欠下的一把水，遂而不哭則已，哭便淚不止。眼睛要是疼了就閉上歇歇，莫怕，蘇家的男兒想必都在各自馬車中警醒著，守著你呢?！逼钪冾D了頓，掌心將那臉上的濕意抹干，指腹與小福子的眼皮輕觸，竟是已經(jīng)哭燙了。

    誒，這該如何是好，自己惹哭的人，自己拿命也得勸好。封上的扇窗隔絕了月光，卻攔不住疏密的細(xì)雨聲，沒一會兒腳步聲四起，蘇家男兒早已伏在暗處，等候了多時。

    “少爺可有大礙？”跑在首位的男兒低聲請道，足音甚輕，是個潛伏好手。

    “無礙，明日請人來修葺車頂破口即可，這雨不停，便該漏雨水了。”祁謨懷里護(hù)著一個人，施令有條不紊。廖曉拂恍然大悟，原來殿下早就知會了蘇家兵夜守，那方才自己一堆兒女情長的羞羞話，豈不全叫那些個大哥聽了個通透？耐不住恥意，廖曉拂的身子僵著，朝太子懷里鉆了一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