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端起桌上的茶杯優(yōu)雅地飲了一口，這才仿佛自語一般說了一句：“我不與自稱豎子的人說話?！?/br>
    聲音不輕不重，恰好能落在默然靜聽的眾人耳中。

    原本還有些不明白的人立時也明白了過來，頓時一片哄堂大笑。

    男子被笑得面紅耳赤，還想再說些什么，那個被益謙兄的男子輕輕按住了他的手，站了起來，面對青年拱手道：“在下永州楊益謙，請教兄臺高姓大名?！?/br>
    青年便也站了起來，隨意一抬手，下頜微揚：“廬州，盧子俊?！?/br>
    楊益謙顏色微厲：“看樣子，盧兄也是此次參與論枰之人，希望到時候有機會在紋枰上一決高下?！?/br>
    盧子俊眉峰一揚：“正有此意?！?/br>
    楊益謙再一拱手：“告辭?！北銕е讶穗x開。

    盧子俊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哼了一聲，重又坐下。

    戲看完了，看戲的人重又討論開來，這次倒有了些共同的話題。

    “他就是廬州盧子俊啊，聽說他十六歲上就打敗了前棋待詔林于輔林老大人，是個圍棋天才呢?！?/br>
    “這么厲害??？能贏棋待詔大人，那還用來參加這論枰嗎？”

    “哪兒那么神呢，那是人林老大人讓了二子。再說，林老大人年事已高，棋力早就大不如前了?！?/br>
    “讓二子能贏前棋待詔，也算是真有本事了?！?/br>
    “那是，讓你九子你只怕也贏不了?！?/br>
    “兄弟我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這次只是來看棋，而不是來下棋的?！?/br>
    “不過說起來，此番揚州論枰，盧子俊并非最有希望奪魁的。聽說蘇州的蘇預之，岳州的范彥先，還有咱們揚州的那一位，都有參加呢。”

    “真的？這么些大人物都來了，那么此次論枰還真是好一番龍爭虎斗，大有看頭了?！?/br>
    “還不止呢，據(jù)說今年這一回，連凈空大師也推薦了人來。”

    “什么？凈空大師？是靈隱寺的那一位凈空大師嗎？”

    “正是。除了靈隱寺那一位，天下哪里還有其他的凈空大師呢。”

    “凈空大師可是曾為太子師，德高望重，棋力也高明。往年他從未推薦過任何人參與論枰，這一遭竟然……”

    “能得凈空大師青睞的人，棋力必定不凡。真是好期待今次的論枰啊?！?/br>
    “岑兄莫不是期待這一回又能讓你押對勝負，贏去大把銀子?！?/br>
    “哈哈，好說好說，這自然也是值得期待之事?！?/br>
    ……

    聽到這里，天元忍不住扯了扯慕遠的袖子，低聲問道：“少爺，他們說的凈空大師，就是跟你下過棋的那位凈空大師嗎？”

    “應該是的?！蹦竭h道。

    紀三聽了，不由問道：“慕兄曾與凈空大師對弈過？”

    “嗯?！蹦竭h點點頭。

    “勝負如何？”紀三直接問道。

    “當然是我們家少爺贏了?！辈淮竭h回答，天元便驕傲地答道。

    紀三看起來也不是太過驚訝，只是感嘆了一句：“我年少時，也曾得凈空大師指導過棋藝。若早知道，慕兄連凈空大師也勝過了……”

    紀三停頓了一下，慕遠見他沒有說下去，便道：“若早知道又如何？會有不同嗎？”

    紀三想了想道：“即便早知道，也并無不同?！?/br>
    說著自己便笑了起來，慕遠也跟著笑了笑。

    第27章

    飯后回房，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但是要歇息倒是還早。紀三叫來小二點了燭火，便打算與慕遠說一說這揚州論枰之事。

    “慕兄可知這揚州論枰的一些掌故？”

    慕遠直言道：“還要請教紀兄?！?/br>
    紀三本來便是打算跟他說的，自是不會推辭：“揚州論枰由來已久。最初完全是民間自發(fā)的行為。據(jù)說有間棋樓的第一任主人是個棋迷，自身棋力不高，卻扔熱衷于圍棋，他用大半輩子經(jīng)商積攢的身家建了棋樓，并舉辦了第一次的揚州論枰，因為獎勵豐厚，當時便吸引了許多棋手前來參與，有成名已久的棋壇前輩，也有如初生之犢，意氣風揚卻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少年棋手。那真是棋壇的一場盛事。

    “在棋樓第一任主人離世之前，還陸續(xù)舉辦了幾次論枰。繼任者對圍棋沒有太大的興趣，也無心舉辦，便停了十多年。后來棋樓的第三任主人，也便是創(chuàng)始人的孫子接手了棋樓，巧的是他也是個棋迷，便想把當年祖父創(chuàng)辦的揚州論枰再繼續(xù)下去。這位繼任者不僅在棋藝上有一定的造詣，在經(jīng)商上也同樣是個人才，他不僅重新舉辦了論枰，還為其大造聲勢，增其影響力。同時結合一些商業(yè)上的手段，使得舉辦一場論枰所能獲得的收益，遠遠大于舉辦的成本。這便使得在他過世之后，僅僅是為了這豐厚的利益，繼任者們也會將這論枰一次一次地舉辦下去。便是這悅來客棧，亦是棋樓的產(chǎn)業(yè)之一?！?/br>
    慕遠點點頭，心下了然。來自經(jīng)濟全球化的現(xiàn)代社會，他當然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經(jīng)濟上的支持對一項競技事業(yè)的重要性?，F(xiàn)代圍棋競技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不也是有著雄厚的經(jīng)濟作為基礎。那些高額的比賽獎金，可以讓職業(yè)棋手衣食無憂的對局費，不正是讓棋手們可以心無旁騖地精研棋道，推進圍棋事業(yè)的重要原因嗎。便是慕遠自己，就是其中的受益人之一。至于一場能引起眾多關注的賽事所能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只要稍微有一點經(jīng)濟常識的人便能明白。不說那些隱形的影響，單單是人流集中所帶來的衣食住行的消費就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更何況，這個時代人們対于賭棋的熱衷，完全不下于現(xiàn)代社會的足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