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暄直言道：“姑娘這是在夸我呢，還是在夸云直？”

    綠漪微一抿唇，但笑不語。

    范世暄反而直接道：“不過姑娘此言倒也不虛。我雖然自詡棋藝高明，不過比起云直來，卻是還差那么一丁點兒。”范世暄掐著小拇指尖上的一丁點兒示意道，“當(dāng)然，日后就不好說了。”

    綠漪有些好奇道：“既然如此，為何揚州論枰的魁首卻是范先生呢？”

    范世暄直接道：“那不過是因為云直恰好錯過了最后的那場決賽，才叫我撿了個便宜。當(dāng)日我去揚州本就是沖著云直去的，還硬是耍賴參與了決賽，未料云直卻不在其中。幸而過后我們還是遇上了，還下了一盤‘九龍戲珠’之局?！?/br>
    綠漪又忍不住一笑，哪里有人自稱自己耍賴的，這位范先生倒實在是真性情，想著看了慕遠一眼：“這些，倒是未曾聽先生說過呢?！?/br>
    慕遠淡淡一笑：“姑娘未曾細問，在下便未曾細說?！?/br>
    綠漪又道：“不知那‘九龍戲珠’之局是怎樣的？想必一定十分精彩?！?/br>
    范世暄道：“那是自然，那是我生平下得最痛快的一局棋，不過我相信我與云直日后必能下出更好的棋。改日排與你看看便是，今日你且看看這一局，有什么特別之處？”

    綠漪到時，棋局已經(jīng)過半，她只隨著接下去的黑白兩色你來我往，應(yīng)接不暇，被那精彩紛呈的局面所吸引。此刻經(jīng)范世暄提醒，細細去看開局的部分，很快就看出了端倪，不由吃了一驚：“此局未設(shè)座子？”

    范世暄大笑：“果然有些眼力?！?/br>
    慕遠在一旁道：“綠漪姑娘可是被稱為大齊第一女棋手的?！?/br>
    “哦，”范世暄興致更高了起來，“那你覺得，這個開局如何？”

    綠漪沉吟了一會兒，斟酌著道：“過往受座子所限，開局只有只有星定式，且是對星，一開始便被分割得厲害。此局沒有座子，由錯小目對星小目開局，以楚河漢界為分，雙方都能更好地連接大場。暫且不說孰優(yōu)孰劣，單是這紛繁變化的可能性，便能教人眼前一亮。想來若真取消了座子，弈林必能迎來另一番天地?！?/br>
    范世暄很高興：“你也這樣認為對吧。當(dāng)初我第一回 見到云直擺得無座子棋時，起初也是覺得不可思議，過后卻覺得振奮，熱血沸騰。棋盤上受的這上千年的束縛，也是時候給它松一松了?！?/br>
    綠漪聽這話覺得奇怪：“怎么范先生第一次看到無座子棋，不是先生與扶桑使團的那一局棋嗎？”

    范世暄搖搖頭：“當(dāng)然不是。早在我與云直還在揚州之時，我便無意中見到云直在擺這樣的棋譜，這數(shù)月來，我雖四處游歷，大部分的心思倒是放在了這上面，愈想愈覺得大有可為?！?/br>
    綠漪眼里放著光，看著慕遠的眼神愈發(fā)熾熱：“卻也未曾聽先生提起過。先生是如何想到的？”

    慕遠慚愧道：“只是見識得多而已，并非由我首創(chuàng)。起初未提，只是覺得不到時候；后來與扶桑使團一戰(zhàn)，自然天下皆知，倒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兩人只當(dāng)他是過謙，畢竟在這之前誰也未曾提到無座子棋，卻不知慕遠從不打誑語，向來直話直說，只是各種緣由，無法解釋罷了。

    范世暄嘆息一聲：“不過扶桑使團能將無座子棋作為奇襲，想來也是研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在這一點上我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br>
    慕遠笑笑道：“倒是不必妄自菲薄。他們僅僅只是取消了座子，尚有些粗糙。在規(guī)則上，還大有改進之處?！?/br>
    范世暄眼睛一亮：“云直可是有什么想法？”

    慕遠拈起一枚棋子，凝視著皙白指間的這一抹黑：“自是有些想法。不過如今談這些還為時尚早。任何一項改變都會遇到重重阻力，想要弱化這阻力，只能努力站到更高處。”

    范世暄感嘆道：“云直總有一種讓人篤定的力量，雖未多做言語，卻始終在行動中。我此番入京原本只是想見一面便離開，如今卻忍不住想留下來，看著云直一步一步做到自己想做的?！?/br>
    慕遠真誠地道：“若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不如便留下來。這京師雖然不免混雜煩擾，可也有不少誠摯之士，對圍棋的熱愛，他們并不少于任何人。與其山長水遠地去尋尋覓覓，何不試著敞開心扉，也許便能發(fā)現(xiàn)另一片天地。最重要的是，我還未與世暄下夠棋呢?！?/br>
    笑容逐漸滿溢，范世暄道：“云直誠心留我？”

    “那是自然?！蹦竭h認真道。

    范世暄甚是開懷：“有云直這番話，我必當(dāng)試一試留下?！?/br>
    綠漪看一看這位，又看一看那位，抿唇一笑：“為京師又多一位弈林高手，當(dāng)浮一大白?！?/br>
    范世暄大笑：“有理有理。不過酒便算了，云直還有兩日后還有棋局，免得這些杯中之物擾了他的棋感。不如以茶代酒，品茗論弈，不亦快哉！云直，可有好茶？”

    不待慕遠回答，天元已經(jīng)搶先道：“有的有的，龍井普洱，凍頂烏龍，武夷大紅袍……范公子喜歡哪個？”

    范世暄笑道：“喲，倒是所藏頗豐呀，那便隨便來一壺……”

    還未說出個所以然，天元又道：“那便隨便來一壺徽州毛尖吧?！?/br>
    范世暄一愣，忽然手中折扇一合不輕不重地敲了天元一下，笑罵道：“你小子，竟敢消遣范爺，膽兒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