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睫終于還是無法承受心碎的重量，那滴淚珠在眼眶翻滾了許久，終于還是跌了出來，順著芙蓉面靨緩緩滑落。

    綠漪淚中帶著一絲勉強(qiáng)的笑意：“綠漪已經(jīng)明白先生的意思，絕不是想叫先生為難。先生有拒絕的權(quán)力，也請求先生讓綠漪有自己的堅持。綠漪會將它放在心中，絕不讓它對先生造成影響。”

    慕遠(yuǎn)有些微的慌張，他不懂該如何安慰一個傷心的女子，尤其這份傷心還是因為他。慕遠(yuǎn)張了張嘴，終于還是什么也說不出來。他已表明他的態(tài)度，卻沒有辦法說出“請不要再喜歡我”這樣的話。說到底，這是對方的自由，即便這份情意是對他，他也沒有剝奪的權(quán)力。

    綠漪終究還是有些不甘，想要求一個明白，于是鼓起勇氣，含笑帶淚：“先生是否只是眼下心里無人？綠漪愿意等待，是否還會有機(jī)會？”

    慕遠(yuǎn)卻毫不猶豫地?fù)u搖頭：“我心里，已有了中意之人?！?/br>
    綠漪掩面而泣：“先生當(dāng)真是連一點(diǎn)兒希望也不留給我呢?！?/br>
    倘若只是眼下心里無她，只要也沒有別人，她可以等，無論多久，她都心甘情愿。但是一句“有了中意之人”便斷絕了她最后的念想。別人或許不介意左擁右抱，甚至?xí)驗榈玫剿@個京師最有名的女子的愛慕而沾沾自喜。然而她的先生，必然是只求“一人相守”，絕無三心二意的可能。而這，也恰恰是她愛慕他的緣由之一。

    姑娘在他眼前哭得這般傷心，慕遠(yuǎn)心里也莫名覺得傷感，然而他卻無可奈何。這世間，最沒有道理可言的，便是“情”之一字。并不是你付出多少，便能收獲多少；也不是越努力，就能越幸運(yùn)！所以，倘若能得一個兩情相悅，你喜歡的人，也恰巧喜歡你，那是多么幸運(yùn)，需要感謝上蒼垂憐的事。

    慕遠(yuǎn)不由又想到了紀(jì)謹(jǐn)，想到他也曾懷著滿腔的情意，默默地看著自己，不言不語。倘若自己沒有察覺，或者倘若自己最終也沒有接受，他會不會，也這般傷心？只要這么想一想，慕遠(yuǎn)便覺得心痛得難以自抑。幸好，幸好自己心里也有他，他不必承受那樣的絕望。只是，慕遠(yuǎn)未曾去想的卻是，當(dāng)他僅僅因為設(shè)想一個人會傷心，便心疼到這般模樣，是否早已是另一種情根深種！

    只是眼下，他必須得硬起心腸，一再拒絕。不給一丁點(diǎn)希望，是他最后能做到的溫柔。

    良久，綠漪好容易緩和了情緒，抬起頭來，停止了哭泣。

    慕遠(yuǎn)體貼地轉(zhuǎn)過身去，讓姑娘整理好儀容。

    前幾天又落了雪，今日氣溫小有回暖，亭里也早就燒了火盆，并不覺得冷。

    院子里除了兩株紅梅，百花皆落。據(jù)墨硯說，王爺當(dāng)年之所以會買下這座別院，便是因為院中的這兩株紅梅。那時前信王與王妃離世不久，王爺睹物傷人，不敢再去王府中的那片梅林，卻在無意中見到這兩株伸出墻角的紅梅時，駐足了許久，過后便把這院子買了下來。

    慕遠(yuǎn)想到上一回匆匆見面時，紀(jì)謹(jǐn)曾說，第四輪棋賽取勝之后，他便要來慶賀。如今已經(jīng)過去兩日了，他若再不來，自己便要去尋他了。

    王府好大，上一回進(jìn)去時只顧跟著紀(jì)謹(jǐn)，連路也未看清。若是自己再去，沒有紀(jì)謹(jǐn)領(lǐng)著，可會迷了路？

    前幾日的雪有些大，院了這兩株紅梅被壓折了不少，王府的那片梅林更大，是否受損更多？有沒有著人修理？看到滿地落紅，他可會難過？

    不知不覺，越想越遠(yuǎn)，思緒恨不得越過這重重墻舍，落到那人所在的地方。

    原來，竟這般思念了么？

    直到身后傳來一聲低低的輕喚：“先生……”

    慕遠(yuǎn)轉(zhuǎn)回身，綠漪已經(jīng)整理清楚了，除了眼睛還有些紅腫，看不出來曾經(jīng)失態(tài)過。

    綠漪勉強(qiáng)一笑：“綠漪失儀，讓先生見笑了?！?/br>
    慕遠(yuǎn)微微搖搖頭，表示沒有。

    綠漪又道：“先生，綠漪日后還能像從前那般，來向先生請教棋藝么？”眼里有著怕被拒絕的忐忑。

    慕遠(yuǎn)沉吟半晌，緩聲道：“若姑娘心中無有芥蒂，自然是可以的?！?/br>
    這樣的請求怎能拒絕呢？慕遠(yuǎn)今日原就不是為了斷絕聯(lián)系才約了這一次會面。

    綠漪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切的笑意：“多謝先生?！?/br>
    離開的時候，綠漪覺得腳下有千斤重。她心里十分明白，今日踏出這道院門，若日后她還想見先生，還想與先生談棋論道，她就必須收斂自己所有的心思。至少在先生面前，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表露，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她還沒有真正放下。

    躑躅良久，綠漪猶豫了再猶豫，驀然回首。身后兩株紅梅做景，先生目送她的身影竟有些模糊起來，綠漪知道，那是水霧朦朧了她的雙眼。

    綠漪猛地回身，急奔兩步，撲向那道身影，雙手緊摟腰身，淚灑衣襟。

    慕遠(yuǎn)大吃一驚，驚慌失措之下，不知如何反應(yīng)是好。

    綠漪哽咽的聲音從胸口處壓抑地傳來：“先生，別推開我。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綠漪以后絕不會再失態(tài)，可是今日，今日，請容許我……”

    慕遠(yuǎn)雙手僵硬地張開，最后終于既沒有扶住對方的肩將其推開，也沒有輕撫對方的背以示安慰，只是這么僵硬著。

    茫然中，仿佛看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院門前一閃而過。

    慕遠(yuǎn)心里一揪，猛然有了不好的聯(lián)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