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手段，可見一斑。

    凌酒酒迅速檢視室內(nèi)后，沖到樂正延面前探上他的頸動脈。

    她不敢呼吸，直到指尖傳來微弱地脈動，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師兄，樂正掌門還活著?！?/br>
    姬沉應(yīng)了一句，聽聲音竟然毫無驚訝。

    凌酒酒松了口氣，修士與凡人不同，治療時最重要的是丹田和識海，并不會因亂動而加重傷情的狀況，所以她嘗試著扶起樂正延的頭。

    眼神一轉(zhuǎn)，她驟然頓住。

    在樂正延身邊的方桌上，赫然有一個血字，再細細看向樂正延的手指，果然左手食指上染著血漬。

    一位修士，是遭受了怎樣的重傷，如何地?zé)o法調(diào)動靈力，才迫不得已選擇了這樣的辦法留下訊息？！

    凌酒酒僵硬地回過頭，看向姬沉。

    她指著方桌面，正要說話，卻在眼神找到姬沉?xí)r，悚然一頓。

    就算是凌酒酒這樣與樂正延幾乎沒有交集的修士，見到他如此慘烈的形狀，都會露出焦灼神色，更何況是姬沉，是玄蒼仙尊。

    他與樂正延接觸時間更長。

    在仙魔大戰(zhàn)后，無妄師尊沉睡，直到玄蒼仙尊身回歸墟主峰鎮(zhèn)壓淵冥前，都是樂正延代理千鶴峰事務(wù)。換句話說，樂正延直接追隨過姬沉。

    所以，不論是出于情誼，或歸墟仙宗主人的威嚴，姬沉應(yīng)該比她更加不忿。

    但他沒有。

    姬沉居然半分急迫也沒有，閑庭漫步似地繞過血漬，來到凌酒酒身邊。

    他右手還是那樣懶懶地按著劍，居高臨下地掃著樂正延身上的每一道血痕，眼中一片漠然，唇邊帶著譏笑，仿佛——

    仿佛不是在看一位血rou模糊的歸墟修士，而是在看一個笑話。

    當他順著凌酒酒的指尖看到桌面上的字，眼中才有了一絲波動，但這波動也絕非是憤憤或同情。

    他先是意外，緊接著泛上淺淡惑意，眨眼間，惑意又像是烈日下的露水消散，他黑沉的眼底又變回寂古的冷漠。

    似是察覺到凌酒酒的目光，姬沉側(cè)眸看向她，道：“嚇到了？”

    只是一個錯眼，他竟又回到那個深沉但是溫暖的劍修，還近乎體貼地攏著凌酒酒，一下下耐心地拍著她的肩。

    凌酒酒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

    除卻因樂正延的事情震撼，還因為姬沉的反應(yīng)。

    凌酒酒不是道德標兵，并不是覺得姬沉冷血。

    她甚至覺得由歸墟主峰孕育出的玄蒼仙尊，憑借一己之力成就了修真名門的修士，本就該如此。

    姬沉的表現(xiàn)自然有他的理由，但凌酒酒看不懂，便突然有些陌生罷了。

    僅此而已。

    凌酒酒垂下眼，專心在正事上，道：“師兄，樂正掌門留下的字是……”

    驟然，兩個眼前一暗，一位青衫修士出現(xiàn)在門口，手上白玉劍蓄勢待發(fā)，他清潤的聲音難得露出焦急：“怎么回事？”

    凌酒酒回頭，見姍姍來遲的長霄挾風(fēng)沖入門口，擰著眉毛來到兩人面前，探了樂正延的脈搏，松了口氣，這才看向桌子上潦草的字跡。

    長霄下垂的小狗眼幾乎要吊成丹鳳眼，驚呼出聲：“這是‘無’？”

    桌上的字的筆畫歪歪扭扭，但第一眼看去，的確與長霄所言無異。

    凌酒酒沉眸，點點頭。

    長霄遲疑地看向姬沉，眼中意思再明顯不過——

    “無”，“無妄”的“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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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長霄一手凝成法訣, 以深厚的靈力渡入樂正延的經(jīng)脈，另一只手隨手一揮，青色衣袖如云霧般在半空中騰舞。

    身動法隨, 只見竹門便驟然闔上，一層透明結(jié)界凝固在洞府之外。

    長霄對秘境中的劍髓的事大概了解, 在凌酒酒面前也沒必要隱瞞什么, 當下帶著幾分急切看向姬沉道：“無妄師弟洞府法陣穩(wěn)固，他并無蘇醒之勢, 不會是他！”

    凌酒酒因長霄斬釘截鐵的語氣而露出驚訝。

    這位天闕峰的師尊，雖頂著懶惰閑散的名頭, 實則是個抓大放小、深藏不露的，他說話向來半含半露, 這樣過分肯定, 對長霄而言, 足夠稱得上失態(tài)了。

    此時，長霄那層游戲人間的紈绔模樣徹底褪去, 眼神像是急切的尋求師長認同的學(xué)生, 溫潤高妙的聲音也帶著幾分心虛。

    歸墟主峰下封印淵冥本體的大陣同樣無虞, 但淵冥依舊興風(fēng)作浪, 所以，哪怕無妄閉關(guān)的法陣未損，長霄也沒有十成十的自信說無妄沒有問題。

    即便已經(jīng)大乘大圓滿, 長霄也未能太上忘情, 他作為玄蒼仙尊四位真?zhèn)鞯拇髱熜?，就像從前霓玉、無妄和昊元犯錯時一樣，習(xí)慣性地替師弟師妹向仙尊求情。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假設(shè)那位在仙魔大戰(zhàn)中身先士卒, 出生入死，沉睡至今的無妄師弟會是魔尊的劫身。

    但——

    不是無妄，他又該懷疑誰？

    間接放出淵冥后道心受損，一直無法進階的霓玉師妹，還是他們親眼看著成長，嫉惡如仇的昊元師弟？

    長霄眼波晃動，如同迅速流轉(zhuǎn)的漩渦，希望能從姬沉那里得到一個答案。

    姬沉還是按著劍，沉默地看著長霄，但他的沉默帶著質(zhì)問的重量，漠然的眼神，又是冰涼的審視。

    凌酒酒也看向姬沉。

    他毫無動容地站在滿室的血腥中，似乎空氣中粘稠的腥味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又變成巍峨而令人仰望的高山，心無波瀾地觀察著凡人的生死，如同人類看著朝生暮死的蜉蝣。

    片刻，姬沉才淡淡啟唇道：“長霄，你著相了?！?/br>
    此言便有幾分師長訓(xùn)誡之意，長霄當即一頓，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仔細看了看周圍，最終將視線落回姬沉面上。

    然后道：“哈？”

    長霄都看不出端倪，凌酒酒更不必說，她呆愣愣地看著高深莫測的姬沉，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和一代宗師的距離。

    姬沉看著長霄和凌酒酒兩人仰頭求知若渴的眼神，像是兩個對新鮮知識嗷嗷待哺的鳥人。

    他無語地深深看了長霄一眼，直看得一峰師尊又虛又慫，才揉了揉凌酒酒的腦袋，道：“這是幻象?！?/br>
    在姬沉面前，不管是天闕峰師尊和天闕峰真?zhèn)?，在場的各位都是學(xué)渣。

    凌酒酒和長霄有些意外，又看不出端倪，只好再度敏學(xué)好問地看向姬沉，眼中滿滿的求知欲，再冷血的夫子看了都要感動。

    姬沉依舊不為所動，只于右手引出法訣，黑色法陣如山影，其中穿梭金色符篆，隨著他靈力涌動，符文如滿天星辰散落在洞府處處。

    “滋啦——”

    像是什么被燙破的聲音響起，一陣混沌黑氣被金色字符迫出，滿室黑霧蒸騰，血腥味漸漸退去，地上和樂正延身上的血痕也恍然消失。

    不過三息，黑霧顏色忽而泛上金紫色，逐漸凝聚成一只只手掌大的蝙蝠。

    姬沉再起法訣，黑劍清光一閃，金紫色蝙蝠竟同時炸裂，仿若從未存在過。

    長霄低頭看向軟趴趴倒在懷里的樂正延，他白胖的臉色哪有一點蒼白虛弱，分明是被他靈氣蘊養(yǎng)的紅光滿面！

    姬沉看了樂正延一眼，道：“他在一層夢魘中，強行喚醒極易擾亂神智”

    言下之意，只能等到樂正延自行蘇醒了。

    直到現(xiàn)在，凌酒酒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象。

    但是，為什么要費心演這場戲？

    長霄承認自己關(guān)心則亂，未發(fā)現(xiàn)端倪，此時才算冷靜下來，無情地把樂正延丟回凳子上，對姬沉訕訕笑笑，在凌酒酒面前毫無師尊包袱道：“仙尊，是我大意了?！?/br>
    旋即，長霄惑然道：“就連我都沒發(fā)現(xiàn)這幻象，與其大費周章魘住樂正延，還要搭建五感如此真實的幻象，何不直接動手？”

    三人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都想出了兩種可能——

    第一，是樂正延自導(dǎo)自演的苦rou計，試圖以此轉(zhuǎn)移嫌疑；

    第二，霓玉、無妄或昊元中的一人，出于某種原因，留了樂正延一命，并在此精心設(shè)計了幻境，靠這個辦法，攪亂局勢。

    凌酒酒看著方桌，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既然不清楚這里是不是樂正掌門的自導(dǎo)自演，那么他留下的“無”的信息，就有可能是假的。

    不排除是樂正掌門進入夢魘前留下了真實訊息，又也許，是那位淵冥偽裝的師尊特意留下的假消息。

    再仔細想想，也許又不是假消息，那位師尊可能想到他們會想到這一層，于是留下自己的名字，以此特立獨行的辦法洗脫仔細嫌疑。

    凌酒酒越想越套娃，長霄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珠因深思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屢次都變成了斗雞眼。

    姬沉實在看不下去，提醒道：“幻象破碎為金紫色蝙蝠，正說明淵冥修為增長的速度不及魔氣恢復(fù)的速度，才會在幻象中留下魔息殘留?！?/br>
    聞言，長霄驚喜地看向姬沉，道：“所以為了不暴露魔氣，淵冥只能在近期自請離開歸墟仙宗，可能會打著外出游歷的名頭！”

    凌酒酒補充道：“或者是準備閉關(guān)，增益修為！”

    姬沉抿唇而笑，繞過長霄，垂眼看著凌酒酒道：“酒酒說得對?！?/br>
    長霄：？

    同樣都是回答問題，他長霄不配一句表揚嗎？

    長霄看著姬沉又仔細地對凌酒酒講解起此間幻象的具體紕漏幾何，似乎此處為車里，而他已經(jīng)穿越到了車底，不該看到狗仙尊和小酒酒有多甜蜜。

    長霄認命地握劍，看天，微笑著。

    是，他不配。

    被忽視的長霄疲憊地右手搭左肩，左手搭右肩，給了自己一個擁抱。

    凌酒酒認真地聽著姬沉的教誨，冷不丁錯眼，就看見了長霄雙手交握在腹前，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假笑。

    長霄見終于有人注意到自己，感動地深吸一口氣，滄桑道：“按照慣例，休鹿秘境試煉后仙宗要舉辦小宴，今年會在天闕峰與掩月峰中央搭建浮臺，明日宴上，興許淵冥會宣布閉關(guān)或下山?！?/br>
    長霄當然希望在小宴前，能弄清休鹿秘境中的事情，也好早做安排，且明日小宴，千鶴峰的師尊和掌門都無法出席，總得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