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沒有名字，這個稱呼是大哥給的，叁姐跟著叫的，二哥四姐跟龍王父親一樣稱她為孽障。

    有沒有名字她不在乎，因?yàn)楦绺鏹iejie們并不比她好到哪里，皆無名無號的龍一龍二順著叫下去。

    父親稱她孽障，然五兒看他也如此。當(dāng)初是他色迷心竅犯忌寵幸蛟女，故而才有了她，卻為保顏面，將母親鎖在幽暗無盡的鎮(zhèn)海神石底，且不肯認(rèn)她這女兒。

    雖為蛟模樣，卻有龍血脈，五兒能在海里勉強(qiáng)生存，若有龍珠護(hù)體，那便與龍無異。然而她被父親逐出海域，困頓于大河之中，修煉艱難，還要經(jīng)年累月受河蛟白眼，被罵雜種。

    若無龍叁沉迷情愛，想出偷梁換柱的招子，讓她得民間香火供奉，又碰巧遇見來給兒子求續(xù)命的老帝師，讓她想到利用他慈父之心，以換兒子長命做條件，慫恿來求永生的王為她建海上神殿，她真不知猴年馬月能修煉成龍。

    成龍，她便能入海。有神殿法陣威力和萬民香火加持，她或許能把那海面劈出一條通道，直達(dá)鎮(zhèn)海神石，將其掀翻，把母親救出來！

    鎮(zhèn)海神石底，那是懲罰受過龍族的暗牢，沒有一條龍能在底下活過五百年。按五兒與看守老魚打聽出來的時間算算，母親所能承受的大限已在不遠(yuǎn)，而自己仍是蛟。

    “神殿再不成，我娘便要隕命了。”

    灰鼠郎聽得渾身發(fā)涼，變回小耗子，與玉娘一左一右縮在五兒懷里，擠著小腦袋。

    “出生前的事，你如何知道的？”

    五兒不語，玉娘掃他一尾巴。

    “這地上的王，風(fēng)流韻事還會被百姓當(dāng)談資呢，海里的王又怎能逃了?！?/br>
    灰鼠郎仍有疑問，“神殿建哪兒不是建，為何偏要在天樞星下的島上？擇個與陸地近些的別處，怕是早完工了?！?/br>
    五兒搓搓他的小毛頭，似笑勾下嘴角。

    “你可聽過屠龍陣？”

    “世間真有這東西？”

    不怪他不信。其陣法力懾人，可排山倒海，哪怕至高無上的龍王，身陷陣中也只比蝦兵蟹將多點(diǎn)能耐。這種邪門陣法，二百年里灰鼠郎只在去隔壁山頭道觀看老友時聽說過一次。

    “海上神殿圖樣是我給帝師的，俯瞰下去即是屠龍陣，天樞星是乃我命星，也是陣眼，命帝師完工的日子為天時?！?/br>
    天時緊迫，地利未成，那人和呢？

    灰鼠郎吱吱一叫，跳出五兒懷抱又化人形，撲通跪地，沖玉娘道聲：“婆娘，對不住了！”

    玉娘也化人形問他好端端說什么對不住，而五兒卻搖搖頭說：“不用?！?/br>
    主仆間的啞謎，玉娘乍聽不懂，細(xì)琢磨一下明白過來，撲到他身上求他不要！

    五兒擺手，“真不用。你這點(diǎn)修為，即便我全收了，我還是我。”

    如此玉娘留住了情郎。

    灰鼠郎獻(xiàn)身不成，但立下誓言，若真有需要他舍身之日，他萬死不辭。

    “你我并無深緣，何至如此？”

    “百余年前，我修為尚淺，眼睜睜看著娘為救我性命，被一群臭山鼠精玩虐致死……你待我如友，我怎能不助你救母！”

    原是以己度人。

    五兒又勾嘴角，這回是真笑了。

    “好了，不說這些。餓得很，給我多弄些吃的來吧。”

    灰鼠郎轉(zhuǎn)頭剛要偷抹眼淚，又被她叫住。

    “讓那黑小子過來陪我吃?！?/br>
    這可稀奇了，惹灰鼠郎迷惑抓腦殼。

    那張疲累俊臉上透出些紅，紅里摻著寂寥，薄唇抿抿，喃喃道：“白的那個走了，黑的這個怕是孤單得很。母子連心，他悶出病來，他娘會心疼的。”

    灰鼠郎轉(zhuǎn)身便張羅一桌吃食，再去找云見海時，發(fā)現(xiàn)他不在神侍房里。

    能去哪兒呢？

    不想讓五兒多等，灰鼠郎發(fā)動法力尋他蹤跡，結(jié)果出來，他又驚又喜。

    云見海正在五兒處，與她相對而坐，看樣子，是他主動去找的她。

    “吃的沒到，你先到了?！?/br>
    五兒隨口一言，云見海腦子一蒙。

    他不知先前這里發(fā)生的事，此番主動，是為討回神像而來。

    “敢問龍神娘娘，可在那冷水池子里撿到過什么？”

    五兒微扯領(lǐng)口，拽出一串銀鏈，小神像正墜在下方，沖云見海晃了晃。

    他頭皮一緊，匆匆低頭，心底犯嘀咕：看到神像仍好好的應(yīng)當(dāng)欣喜才是，為何眼珠子倒偏到那節(jié)素白鎖骨上，心也跟著跳起來。

    “你說的可是這個？”

    五兒問話，他不敢不答。

    “正是此物。”

    “這是什么？”

    “是神，西地御云族人人皆有，從生到死都戴在身上，不可離身?！?/br>
    “離身會怎樣？”

    “會……會……”

    云見海答不上來，因?yàn)樗蛴浭卤愦髦∩裣?，從未離身過，也從未好奇離身會如何，他不問，也便沒人告訴過他。他只是知道，放眼西地，無人不戴此物。

    “我看你好好的，想來不戴也可。”

    “那個……我……”

    不等云見海支吾出完整話，神像又被五兒塞回衣領(lǐng)里。

    “我也想有神庇佑，神像給我吧?！?/br>
    “那我怎么辦？”

    “你有我。”

    云見海一怔，半晌不緩神，既不想大方送她，也再張不開嘴要回來。

    這當(dāng)口，灰鼠郎樂顛顛端著吃食進(jìn)門。

    兩份食物，一份生，一份熟，他把生的擺到五兒面前，熟的推給云見海，弄完便憋著笑撤了。

    怕這黑娃拘束，五兒努力做放松狀，“無需客氣，想吃便吃，不必等我先動?！?/br>
    云見海伸手便抓一塊生牛rou塞進(jìn)嘴，嚼得那叫個香，仿佛把要神像的事給忘了，邊嚼邊搖頭晃腦評價起來。

    “王城的牛rou真軟！”

    牛rou是百姓精挑細(xì)選上供到龍神廟的，現(xiàn)宰的小牛必然rou軟，可五兒詫異的，是他竟然也吃生的。

    “人不是要吃熟的嗎？”

    “可我就愛吃生的?！?/br>
    她和這小神侍竟有共同點(diǎn)，五兒卷在裙下的尾巴輕快地彈了彈。

    二人嘁嘁吃盡桌上食物，五兒想讓云見海多留一會兒，卻又不知留他能做什么，為何要留他。

    云見?；厝ニ?。

    月掛樹梢，山林寂寂。

    五兒吹滅燈燭，又馬上點(diǎn)燃，呆呆看著火苗躥跳，心里莫名騰起一股熱，催著她去把他喊回來。

    可一看到那黑漆漆尾巴，那股熱登時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