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仙境(一)
“……你確定要進來嗎?” 拉開網咖包間的門,逼仄的方形空間就映入眼前,我把旁邊搭著的從百元店買來的分隔簾撇開一點,讓高個的青年從底下穿進來。 青年整個人偏瘦,沙色的風衣穿在身上不顯臃腫,反而襯得身材筆挺。但我還是覺得對他的身高來說,網咖包間的高度大小都太委屈了,更何況現(xiàn)在要進我和他兩個人,更加讓人覺得這空間密不透氣。 “我沒關系。倒是小姐你,就這么讓我到你的私人空間,沒關系嗎?” 鳶色眼睛的青年語氣輕盈,好聲好氣的將問題再次給到我手中。 “網咖也算是公用空間……沒什么私密可言?!蔽姨拐\的說著事實,然后往里面的位置靠了些坐下,爭取將更多的空間留給他——畢竟他看起來腿就很長的樣子。 他先是坐下,接著煞有介事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型記事本,拿起筆后詢問道:“小姐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無伊實,稻井無伊實?!?/br> 我摸了摸口袋,又想起青年也許不抽煙,就干脆停下了動作,等待著他的后文。 在聽到我的名字后,他也發(fā)出了大多數人會有的反應:“……這還真是個奇特的名字,是無意義嗎?” “是?!?/br> 畢竟我也是這么想著,才給自己取了這么個自嘲的名字。 稻井的讀音和“不在”一樣,而無伊實則是同“無意義”。 即是說,我是個不在、且沒有意義的人。 “我還以為是筆名呢?!彼p緩的說,“我是太宰。” “???你不會叫太宰治吧?” 我把打火機放到一邊,聽到青年的說辭,想起我知道的那位作家的名字,順其自然的說道:“那才更像筆名呢?!?/br> “嗯……”他那張溫柔的臉上告訴我他可能不大想說這個話題,“姑且就當做是筆名吧。那么無伊實小姐,接下來可以進入正題嗎?” “可以,對了——你要喝點什么嗎?雖然只有啤酒啦?!蔽覐姆及锶〕鰟偛刨I的啤酒,牌子的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促銷商品,可以廉價入手,對僅靠打工為生的我來說沒什么比“實惠”“促銷”更令我滿足的了。 我遞給他一罐,然后自己打開了一罐。名叫太宰的青年沒有動手,但是耐心的看著我喝了一口啤酒,他才再度將話題引入正軌。 “請問無伊實小姐,三天前的夜里,你有聽到隔壁的包間傳來什么聲音嗎?” 面前的青年似乎是某個赫赫有名的偵探社的成員,不關注時事的我,對他的了解也僅到這里。他來找我,也是想調查住在我隔壁包間的客戶失蹤的案子。 “有,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塑料袋的聲音,也可能是衣服的聲音?!?/br> “塑料袋和衣服的聲音差別很大?!彼f。 我連忙說:“也可能是我聽錯了。” 但是同樣住在網咖,并不代表我們之間有什么友情,又不是住在同一個住宅區(qū)的,還要維持表面上的鄰里關系。 他并不接受我的說法,但也沒有深究,繼續(xù)問了下一個問題:“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時候?” “是三天前,晚上大概九點,我剛從外面回來,見到他正在系鞋帶?!?/br> “他打算出去?” “應該是吧。” “你知道他是要見什么人嗎?” 我頓了頓:“……這種事情我不可能知道吧。” “只是禮貌詢問,不用緊張?!?/br> “我沒有緊張?!?/br> “那么,那天晚上無伊實小姐在做什么呢?” “我嗎?我和平時一樣,就待在我的這個包間里……” “嗯,有人可以證明嗎?” “……不是有監(jiān)控嗎?” 青年合上手中的記事本,陳述了事實:“那天晚上的監(jiān)控壞掉了,什么影像也找不到?!?/br> 我干澀的說:“那還真是,太巧了。說要證明的話……我那晚在更新blog,因為是在線寫的,所以后臺會有歷史記錄,能夠算是證據嗎?” 太宰不卑不亢的點了點頭:“可以讓我看看嗎?回頭我聯(lián)系技術人員查詢后臺的?!?/br> 雖然知道用blog自證,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將自己的blog在別人面前打開,多少還是有些羞恥,但我自知自己是個黑戶,不配合對方辦事,萬一被送去警方檢查,更加對我不利。于是我順從的登入自己的賬號,打開那天更新的一篇文章。 果然,青年微笑著朝我詢問:“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反正也是公開的blog?!?/br> 【普通人會突然想要死掉的瞬間。】 【題目:污漬?!?/br> 【那是一塊污漬——我這么想著。 此時我正抱著紙袋,里面裝了些食物,最頂端的蘋果十分飽滿,沉甸甸的壓著紙袋的邊緣。我在地鐵上,目光不自覺的被地上的一塊黑色的東西所吸引,只是任憑我怎么看,都覺得那不過是污漬罷了,但是光影變化時,又覺得像是什么人們遺落的雜物、可能是發(fā)卡、彩片之類的…… 正當我這么想得入神時,身旁傳來“借過一下”的聲音。我此時滿心都投入在那塊污漬上,根本沒注意身邊,理所當然的被忙著下車的乘客撞了個身子一歪,更糟糕的是,我懷抱的紙袋也因此傾倒,內容物全都滾落了出來。 我連忙喊著“不好意思”然后俯下身,慌亂的尋找四處逃逸的蘋果。什么污漬、都被我拋之腦后了,我跪在地上尋找自己的遺失物,卻覺得身旁的人都在往我身上投來視線。 這種感覺就像背后被人放了片砂紙,又粗又刺??晌液脦状谓柚鴻C會仰起頭時,卻發(fā)現(xiàn)大家都只是在望著手機或者窗外。 隱約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背后輕聲說了句“笨手笨腳”的。不,也可能說的是“真滑稽”或者“像個傻子”之類的。 因為這搞不清源頭的打擊,我的胳膊都沉重了三分,像被人拴上了秤砣。更可怖的是,一股子如同冷風過境的寒意,從我觸著地面的指間傳來。 我更加手足無措,于是反復重復著“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之類的詞句。 此時,更讓我心口一緊的劫難發(fā)生了。 我的蘋果滾落到了其中一位女性腳邊,我伸出手,卻因為電車猛地一抖,而重心不穩(wěn),不小心碰到了那位女性的小腿。 我連忙又喊著“對不起,真不好意思?!比缓舐耦^去收拾自己掉落的東西。 此時,我聽見那女子粗重的呼吸了一聲。只這一聲,我就覺得腦顱被人用鐵錘鑿了一下,嗡嗡的響。 “真煩人。”——她心里一定是這么想的。 想必此人一定在心里想著“這真是個連袋子都抱不好的傻子”在嘲笑我吧?那聲和平時不同的,格外沉悶的呼吸,一定是因為裝載了這個句子,才變得格外有分量。 一旦搞明白這件事,我就更加慌亂,也不知道是在朝誰說話,一直對著地面喊著“對不起、對不起”“真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諸如此類的話。 每當我這么說著,我就覺得背負的重量又沉了幾分,刺目的視線幾乎要將我絞碎了。 想死,簡直想死。 我應該和這堆只會給我添麻煩的蘋果一起死掉。只要我從這里消失了,就不會再受到這難耐的煎熬了。 可是,大家為什么要這樣看我?為什么只在心里指責我? 這是我的錯嗎? 我不過是在不小心把袋子弄翻了。 不對,不是我的錯。 是那個撞到我的人的錯——要不是他把我推了一下,我又怎么會出這么大的洋相?他卻好,直接下了車逃之夭夭。隨后我又怨起那塊骯臟的污漬,要不是為了看它,我又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但是那塊污漬、對,就是污漬,一定是列車清理的時候沒有做好,那就是列車工作人員方面的過錯??傊斐晌胰绱耸д`的原因,追溯起來,一定是有個頭的。 我越是這樣想著,越是覺得心中酸澀,如同被銳利的硬物扎進去反復切割一般,竟是鼻子發(fā)酸。 別開玩笑了,難道我會哭出來嗎? 在大庭廣眾之下流眼淚,就為了這種事,像什么樣? 不行,我要逃離這里——否則我會死的。 列車恰在此時??吭谡九_,我連站名都沒聽清,我也不記得撿起了幾個蘋果,抱著已經皺巴巴的紙袋,垂下頭,逃下了車。離開車門后,我走到了垃圾桶邊,將手中的蘋果全都扔了進去,這才暢快的松了口氣。 …… …… 當我寫下這篇日記時,已經是三日后了。 我有些驚愕于我竟然會為了這么點小事,產生了想要死的想法。列車上的人,十有八九根本沒在意我在做什么,當時大家都忙著補眠,和刷手機新聞,就連蘋果滾落到腳邊,都并未察覺。 另一方面,我又震驚:我居然是個如此自大的人! 怎么會認為大家都在關注我呢?這太可笑了,回頭看來未免顯得太過草率和滑稽。甚至還惡意揣測他人會對我平白無故的抱有惡意,簡直是自我意識過剩。 但那時,“想要死掉”這個想法,如同蠻不講理的過路魔霸占了我的腦海。 伴隨著“想死”的念頭,這一閃而過的陰影就像在我頭頂扎了根,提醒著我它隨時還會再來找我, 除了我,同樣盤踞在許多和我一樣普通人的心中。 】 青年盤坐在主位,我將自己挪到旁邊,小口小口的啜著啤酒,文章的篇幅不長,他很快就讀完了。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如坐針氈,一方面是由于被生活中見面的人看見了我在網絡頻道上所撰寫的無聊文章,另一方是因為在他全神貫注的讀我的文章時,我仔仔細細的將他的容貌刻在腦海中。 看見美好的事物,人就想多看幾眼,我也逃不開這個鐵律。更別提和一位異性在如此狹窄,簡直腿都能碰到腿的空間里獨處,我感覺喉嚨一抽一抽的有東西在跳動。 平心而論,這位和我所知道的某位文豪同名的青年,的確是我在來到這個世界后所見的最好看的異性。 我來到這個奇怪的日本已經一個月了,不知為何突然懂得了日語,但我一個身無分文黑戶,又沒有一技之長,只能靠端盤子的微薄薪水過活,想要租房,卻付不起天價的預付金,更別說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替我做擔保,于是除了公園的長凳外,就只能選擇蝸居在網吧。 也許這是對我的懲罰——懲罰死于列車軌道,盡管我不是自愿,仍給他人添了麻煩。于是讓我從更地獄的開局繼續(xù)我的人生。 “無伊實小姐?” 青年似乎看完了我的blog,老實說,我很害怕他會評價我寫的毫無意義,無病呻吟的文字,好在他根本沒有提起這件事,而且將話題又回到了案情上。 “很感謝你的配合。今天就到這里了,如果你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可以聯(lián)系這個電話?!彼麖谋咀由纤合乱粋€小紙條遞給我。 我磕磕巴巴的說:“好的。” 他說“聯(lián)系這個電話”而不是“聯(lián)系我”……證明電話號碼的主人不是他,看來我沒法借機存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了。 一方面,因為不用和偵探社這種富有力量的民間組織扯上關系而松了口氣,另一方面,我又很想要得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我認為這是我身為人類的某種劣根性又作怪了起來,源自于一種兩性中單純的吸引。 他理了理風衣外套,我連忙站起身朝他告別。 他走之前,指了指我的背包,里面半價便當的包裝露出來了半截。 “抱歉,我來之前,你是準備吃飯的吧?” “不……”我說,“配合調查,維護治安也是公民的職業(yè)?!?/br> 他似乎沒料到我的回答如此一板一眼。 在兩秒停頓后,他一手推開隔間的門,一邊說:“無伊實小姐,最好不要空腹喝啤酒,會對胃造成負擔的?!?/br> “……謝謝?!?/br> 他走后,我默默坐下。 又過了幾秒,我才發(fā)現(xiàn)我居然因為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所給予的關懷,而止不住的流下淚來。 ※※※※※※※※※※※※※※※※※※※※ 普通人 黑戶 本體穿 身無分文打工仔=地獄開局(配合jj已改文) 看多了主角超強的,那就來看個主角超普通的吧。 —————————————————————————— 因為有人看到文名會問“文野的男主角不是敦敦嗎”,我統(tǒng)一回答一下。 我這里的主角是指的和背景板路人為相對立的意思,并不是指對方是文野中的主角的意思啦…… 在無伊實的世界里,她覺得自己只是別人故事里的配角,無法成為主角的存在。 太宰先生在無伊實眼中是閃閃發(fā)光男主角,而無伊實認為自己不過是個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