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他給出的耐人尋味的回答, 我展現(xiàn)出了好奇心：“那么條件是什么呢？”

    “這個就暫時保密吧?！彼裆衩孛氐恼f，“錄像就當(dāng)是從我手中提前預(yù)支的——作為交換，伊君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嗯, 這件事不會讓你違背自己的良心和道德, 也不會是超過你能力范圍的事, 可以嗎？”

    “我知道了?！蔽掖鸬煤芨纱?。

    但我也想不出來自己有什么可以幫他做的, 也許只是替他做一餐好吃的罷了。

    手機(jī)里傳來背景音, 是校區(qū)廣播的聲音, 略有些嘈雜, 我聽不清內(nèi)容。

    太宰說：“下午的項目就要開始了, 有百米短跑呢?！?/br>
    我抬頭看了眼窗外，列車已經(jīng)駛?cè)胝九_, 我只好說：  “我這邊車子也要進(jìn)站了。太宰先生, 比賽加油啊。”

    掛斷電話后, 我雖然目光仍然聚集在站臺外被樹蔭蓋住了一部分的軌道上, 心思早就化作韋馱天, 一刻不停的跑回了橫濱, 跑到運動會上了。

    園子的打趣使我得以從這種幻想中脫身, 她瞇著眼睛朝我開玩笑：“剛才通話的——難道是心上人嗎？”

    我也沒必要對她隱瞞什么, 大方的承認(rèn)了：“嗯，他今天代替我去出席我弟弟的運動會了。”放在前不久，這樣的舉動只會讓我的擔(dān)心像氣泡一樣連綿不絕的涌出來，可現(xiàn)在占據(jù)我心情的大多是欣喜和滿足的酣暢, 我現(xiàn)在對太宰先生的靠近有實感了，并且我毫無招架之力。

    整個人就像在花海上徜徉, 聞著怡人心脾的香氣, 精神和身體全都輕飄飄得像氣球。

    園子的反應(yīng)則是比我想象中激烈許多, 她雙手握拳置于下顎之下，仿佛聽見了什么使她浮想聯(lián)翩的故事。

    “——所以說，他其實也是對你有意思的吧？”

    在談?wù)摳星榈氖律纤任矣赂矣执竽懺S多，她對我說：“要是完全沒有好感，怎么會代替你去參加運動會？他難道不知道這種行為在外人眼里看來是什么意思嗎？”

    “不是的……是我弟弟找到他去幫忙的?！蔽姨鹈鄣慕妻q起來，“沒什么別的含義?！?/br>
    “——即使明知道去了會被人將你們判定為親密關(guān)系？”

    她的問法太直白，我竟是答不上來了。

    太宰先生在討人喜歡這件事上不僅是天賦，更是擁有聰慧和機(jī)敏的，具體體現(xiàn)在他對人的言行和心里的揣摩上，多半是不會走偏的。也就是說他大可不必和我扯上關(guān)系，參加什么運動會。

    “他是不是對你也——”

    她未說完的話被粗暴的打斷，執(zhí)法人員已經(jīng)上車了。

    我慶幸自己不用面對這個要直面自己內(nèi)心的回答，另一方面又難免惋惜起來——被人誤解，其實我心中竊喜著，甚至頭偷偷祈禱這一切都會發(fā)生。

    ……

    ……

    太宰先生的預(yù)言再度實現(xiàn)，毛利偵探以十分高效的方式將案件解決了，我飽受折磨的腸胃終于能有機(jī)會得以填滿，下車之后我和園子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臨別前她還送上了專屬于少女的祝?！?/br>
    “告白一定要成功?。∥业戎愕暮孟?！”

    我只能將她的祝福銘記于心中，等待著未來揭曉篇章的那刻。

    下車后我拿著行李，去附近的餐廳隨便吃了些東西，然后前往安排的住所趕緊收拾下來，光是忙完這些就已經(jīng)快要三點了。小山編輯發(fā)來郵件，喊我去一趟總部，同其他老師一起了解活動的章程。

    我只好趕緊收拾自己，然后馬不停蹄的趕往下一個場地。

    我到達(dá)會客廳時，已經(jīng)有三位坐在那里了，我心中暗想自己差點就成了最后一個到場的，不會讓人誤認(rèn)為性子高傲而故意遲來吧？

    到場的是穿著夏季制服的男學(xué)生、看起來三十上下的活潑女性和一位兩鬢發(fā)花的中年西裝男性。

    我在一旁環(huán)形的沙發(fā)坐下，剛一落座，那位女性就同我打起招呼來——

    “您好？請問你就是未良老師嗎？”她輕快活潑的口吻中足以坦誠的告訴我——她不介意我來得遲這件事。

    我連忙垂首再抬起，同她做了自我介紹：“您好，我是稻井，筆名是未良。請問您是……紫苑老師嗎？”

    從小山編輯處我以得知，前五中唯有兩位女性，除了我便只有紫苑老師了。

    “紫苑是本名，也是筆名?！彼χf，“我們幾個今天本來就有事來這里，所以你沒有遲到哦。”她溫柔的安撫讓我放松了不少，我也回以靦腆的笑容。

    紫苑老師的作品是《風(fēng)幕》，以詼諧幽默的口吻將女主角與外子的生活中啼笑皆非又發(fā)人深省的小事娓娓道來，看似是講述夫妻關(guān)系，實則也是折射現(xiàn)代關(guān)系中使人們畏手畏腳，又不得不面對的種種現(xiàn)象。

    今日一見，給我一種文如其人的感覺——輕快活潑之下又不掩心細(xì)，這樣的人能寫出好文章實在是沒什么奇怪的。

    我們相互聊了一會兒，我才得知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五年，同丈夫感情如膠似漆，并且已有一女。

    作為在場唯二的女性，我們很快就打開了話匣子。紫苑老師相當(dāng)健談，我只消安心聽著她講趣事即可。

    接著，我們理所當(dāng)然的聊到了作品。

    “雖然大家都認(rèn)為我的小說是參照了我先生才寫出來的……其實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啊。我先生是個相當(dāng)古板的人，一板一眼得可怕，才不會像《風(fēng)幕》中的男主角一樣跳脫。”紫苑老師臉上浮現(xiàn)出少女般俏皮的神色，秀氣的眉毛淘氣的飛舞。

    我說：“也就是說，《風(fēng)幕》中的丈夫是一個完全虛構(gòu)的角色咯？”

    “不，并不是。”她笑著說，“雖然不是一個類型——可歸根到底，男人有時候就像小孩子，會做些令你捧腹大笑又覺得他簡直可愛到無法言喻的行為，在這點精髓上，我先生和我筆下的男主角沒什么兩樣。不如說……那個應(yīng)該叫做反差萌吧？不是顯得我先生更可愛了嗎？”

    她嘆氣先生時的目光滿含珍愛，任誰看都知道她們是一對愛侶。

    她的話嘛，我自然是代入了身旁唯一能代入的男性人物。

    太宰先生身上有種值得被人呵護(hù)的童真，我堅信這不是一種普天之下的共性，否則為什么我唯獨只在意他一個？

    不過，關(guān)于“可愛”這點我無法反駁。

    “稻井小姐呢？應(yīng)該還是未婚吧？”她問我，“和男友有計劃過未來的生活嗎？”

    我用牙齒里尖尖凸起的部位按壓著舌頭，對她跳過問我是否有男友而直接默認(rèn)我已經(jīng)有對象的印象感到不踏實。

    她說：“沒有計劃也沒關(guān)系，我覺得結(jié)婚晚一點比較好……啊，我這么說不會被你男友誤解吧？如果說你認(rèn)為他很合適，那早點結(jié)婚也是很好的。我和我丈夫就是還沒做好規(guī)劃，就匆匆忙忙結(jié)婚了，結(jié)果他正趕上工作繁忙的時候我又懷孕了……別提有多辛苦了?！?/br>
    談到這里，我基本就是只能硬著頭皮答話了。

    ——看樣子，紫苑老師是打算將她的婚前經(jīng)驗與我細(xì)說一番，否則是不會放我走的了。

    “那會兒我沒有工作嘛，就一直在家里。當(dāng)時我們沒做好準(zhǔn)備，積蓄除了日常開支之外完全不夠用，我丈夫經(jīng)常加班壓力也很大……一想到?jīng)]有多久我腹中的孩子就將落地，他也只好眼睛都合不上的去工作，我真是又感動又心疼……”

    她回憶起那段艱苦的時光，我也聽得入神了。

    “所以，婚前一定要計劃好，無論是房子的事還是給孩子攢下的錢。我們當(dāng)時都用在婚禮和蜜月上了，根本沒計劃好，結(jié)果孩子就來了，真叫人措手不及啊……”她口吻老成的說：“稻井小姐可要以我為戒?！?/br>
    她長篇大論過后，我又不好干巴巴的說兩句“嗯”和“啊”之類的話，只好說：“……我會注意的，考慮好經(jīng)濟(jì)狀況之后再考慮孩子的事?！?/br>
    其實我心中窘迫得很。

    就連告白都要不敢大步向前，婚后計劃和子嗣離得我實在太遠(yuǎn)了，遠(yuǎn)到不切實際，甚至連妄想都不敢。

    “嗯，不然會吃大虧哩！”她感慨起來，“像我丈夫那種謹(jǐn)慎的人也和我一起中了圈套，果然感情沖上腦子的時候，大家都愛說些大話?！?/br>
    “可是，紫苑老師和您的丈夫不是好好的撐過來了這段時光嗎？這就不能說是‘說大話’了。”

    “你說得也是。反正、總之、絕對……要孩子前一定要三思！”

    哎，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樣子，那句“我還沒有男朋友”怎么都說不出口——錯過了最好的時機(jī)坦白啊。

    “不過編輯怎么還沒來？”她又說，“木村老師還是高中生，等會還有補(bǔ)習(xí)班要上，時間很緊張的?！?/br>
    一旁的高中生本在低頭看書，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他也抬起頭望向我們——

    “紫苑老師，女人之間的話題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他表情正經(jīng)，看來不是在調(diào)侃我們。

    “?。颗酥g的話題可是說不完的！我說稻井老師，我們交換一下聯(lián)絡(luò)方式吧？”她拿出手機(jī)就要和我交換郵件地址和line。

    我也拿出手機(jī)，我的line上聯(lián)系人很少，我也鮮少用line。大多數(shù)時候我還在用郵件。

    “木村老師才是真的很厲害啊。”她說，“高中生就已經(jīng)有超過五十萬卷銷量的暢銷書了?！?/br>
    “紫苑老師就別再往我臉上貼金了，我也是為了吃飯才寫書的。不如說我的書賣得那么好才叫人感到悲哀。”高中生不咸不淡的說。

    高中生木村所著的書名為《孤兒》，據(jù)說是他的真實經(jīng)歷改編的半自傳小說。題目已經(jīng)很露骨，實際上卻要更悲痛一些——他是被父母所拋棄在公共廁所的，說是孤兒，不如說是“棄兒”。

    在他十六歲那年發(fā)表了這本書，造成了空前的社會反響。

    他曾在簽售會上說過：“造就我孤苦伶仃的半生的是我的父母，但給了我生命的也是他們，所以我不想在書中給他們太多筆墨，只想寫我出生后遇到的其他人，我和他們的邂逅足以支撐這本書?！?/br>
    現(xiàn)在，這位少年放下手里在看的書，也加入了我們的談話。

    “我對紫苑老師的話很贊同。若是沒有做好成為他人父母的準(zhǔn)備，就不要輕而易舉的給他生命。他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卻能選擇自己的未來——這真是一句不負(fù)責(zé)任的話，當(dāng)你無法選擇出身的時候，想要選擇自己所期望的未來只會遭遇更大的阻力，不是誰都有這么幸運的力量能撼動這塊阻礙你改變的巨石的?！?/br>
    他小小的臉上嚴(yán)肅、卻無表情。

    “至少我還算是幸運的?！彼f，“雖然對初次見面、又比我年長的稻井小姐說這些有些失禮，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在合適的時候孕育下一代。我話中絕無貶低稻井小姐的意思，只是……”

    “好了好了?！弊显汾s緊阻止他，“女孩子對自己的身體最有發(fā)言權(quán)了，我想稻井老師也不會隨隨便便對待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br>
    雖然他們說的話我是贊同的，可看著他兩一唱一和的模樣，我不禁思考起來——話題是怎么急轉(zhuǎn)直下，甚至跑到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的？

    甚至我還沒談戀愛?。?/br>
    在他倆一人認(rèn)真、一人熱烈的注視下，我只好僵硬的扯出一個微笑。

    “……你們說的很有道理。”

    好在負(fù)責(zé)活動的編輯終于趕出來救場，他將活動章程文件遞給我們每個人。

    “五郎老師今天可能來不了，我就先說其他的?！彼弥募覀兘忉專懊魈焓峭镀遍_始的環(huán)節(jié)，但那個是網(wǎng)上投票，和我們沒關(guān)系，老師們只用自己去官網(wǎng)看公示情況就好了。我說下這幾天的其他安排……”

    簡單來說就是作者之間的談話活動，然后是和讀者的一個交流活動，最后還要拍一支簡單的宣傳視頻。

    “宣傳視頻是《新潮》創(chuàng)刊百年的特別企劃，這次要拍攝大約七十位作家老師……所以需要老師們配合。其余部門的老師都已經(jīng)完成了拍攝，沒關(guān)系，每個人大概只有幾分鐘的鏡頭，而且最后有可能用不上，不需要緊張！”

    這位負(fù)責(zé)人的話可以說是誠實到讓人有些啼笑皆非了。

    不過，本身就只是個小型交流會。我想，放松心態(tài)就可以了。

    ……

    ……

    從大廳離開，我就要往酒店回去。一些瑣事又拖了些時間，我看手機(jī)差不多已經(jīng)到六點了。

    十月初的夜色降臨更早一些，天空已經(jīng)是藍(lán)紫相交的顏色了。今天似乎要下雨，幾片烏云勢不可擋的高懸頭頂，怕是很快就要擠出水來。

    “不會現(xiàn)在就下起來吧……”

    我快步跨過紅綠燈，已經(jīng)開始焦躁起來。距離酒店還有五分鐘左右的步行路程，若是雨下下來，我必然淋個透濕。

    然而越是擔(dān)心，壞事就越是如期而至。

    我剛過斑馬線，淅瀝瀝的雨水就從我頭頂蓋了下來，我只好將包頂在頭頂拔腿就跑，一路飛奔回酒店的房間后，命都要去了半條。

    我渾身濕透，只好立刻去洗了個熱水澡，然后換上睡衣坐下擦頭發(fā)，結(jié)果剛坐下沒幾分鐘，手機(jī)就瘋狂震動起來——

    是今劍。

    他發(fā)來的是視頻電話，于是我將手機(jī)架在桌前，網(wǎng)絡(luò)一連上，就看見了他的笑臉。

    “阿伊阿伊！你在做什么？”

    我說：“剛洗完澡。你呢？今天過得怎么樣？”

    我注意到他背后是陌生的背景，難不成他現(xiàn)在不在家里？

    “聽我說聽我說！”他將下巴擱在桌子上，雙手敲打著桌子，“我在太宰家里哦！”

    我：“？？？”

    “唔……我今天運動會不小心把鑰匙弄丟了，又不想錯過假面騎士的播放時間?！彼诡^喪氣的告訴我，“只能在這里看完假面騎士，然后等錆兔他們回家之后我再離開了?！?/br>
    “鑰匙怎么會弄丟？”我詫異的問他。

    “這個嘛……”今劍把頭一歪，半張臉壓在桌子上，擺出一副不打算告訴我的樣子。

    太宰先生的聲音從屏幕那頭傳來——

    “說出去也不丟人吧？”

    “不——要——”今劍大聲抗議起來，“不要告訴阿伊啦！”

    我看著他們在屏幕另一頭吵吵鬧鬧，實在是太好奇發(fā)生了什么，以至于我都忘記責(zé)備今劍把鑰匙弄丟了。

    “不過錆兔剛才給我打了電話，他們今晚大概不會回去了?！碧茁朴频脑谂赃呑隆?/br>
    “欸——？！”今劍猛地立起身子，抓著他的衣角問道：“那我今天可以睡在你這里嗎？”

    太宰看了他一眼，沒說是也沒說否，而是抓了一件自己的t恤丟給他。

    “先去洗澡吧。”

    今劍的目光在我和太宰身上來回瞅了瞅。

    我見他衣角還沾了些灰塵，只好說：“去洗澡吧，等會七點半不是還有假面騎士的特輯嗎？”

    “！”他頭發(fā)簡直都要束起來了，“我現(xiàn)在就去洗澡！”

    然后咚咚的踏著榻榻米跑走了。

    太宰把手機(jī)扶正，看了眼狀態(tài)欄，說：“已經(jīng)快七點了?！?/br>
    “嗯?！蔽乙贿吇貞?yīng)他，邊將放在一旁的毛巾搭在手里，然后側(cè)著頭在底下擦自己的發(fā)尾，“你們吃過晚餐了嗎？”

    “點了外賣。”他將自己手機(jī)置于一旁，“還有半小時才能吃上，老實說我已經(jīng)餓得不行了……”他打了個哈欠，“伊君在擦頭發(fā)？說起來剛才東京下了場大雨，難不成是淋雨了？”

    “完全變成落湯雞了?！蔽倚χf，“今劍要麻煩太宰先生照顧了?！?/br>
    “哪里?！彼f，“今天發(fā)生了不少有趣的事?！?/br>
    “有趣的事？是指的運動會嗎？”我問。

    太宰盯著桌子，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我的話，我擦頭發(fā)的手不自覺停下，身子往前探了探——明知道隔著屏幕這是無用功，但我還是做了。

    最后，他一敲桌子——

    “決定了！還是等伊君回來再說吧。”他吊足我的胃口之后，笑盈盈的表情顯示他心中有多滿足。

    他將手機(jī)稍微挪遠(yuǎn)了些，我能看清他的上半身了。包括他的房間，幾乎沒什么東西，看不出什么個人色彩，像是隨時都能搬走的出租房似的。

    我從包里拿出一罐啤酒，在一旁開罐。嘶啦的氣體聲沒有逃過他的耳朵，我就將易拉罐舉起來放到屏幕前晃了晃。

    “第一次和伊君見面的時候，伊君也在喝酒?！?/br>
    “……真叫人懷念?！蹦菚何疫€窩在網(wǎng)咖，喝的是促銷商品，“似乎也沒過去很久。那時候我還打算給太宰先生分享一瓶啤酒來著，但是被拒絕了?！?/br>
    他眨了眨眼，“哎呀哎呀”的說了兩聲，然后說了聲“稍等一下”，就自己跑去屏幕外，幾秒之后，手中拿著一瓶還在滴著水珠的冰啤酒重新坐了下來。

    他打開易拉罐，我注意到他已經(jīng)將風(fēng)衣的外套也脫下了。

    夜風(fēng)這么涼，我怕他生病。

    結(jié)果太宰先生舉起易拉罐，對我說：“要一起喝一杯嗎？”

    “樂意至極?！蔽乙矊W(xué)著他將酒杯靠近屏幕，“要干杯嗎？”

    他問我：“要為了什么而干杯呢？”

    “值得干杯的事情那也太多了?！蔽覍⒎讲乓驗榈皖^而垂下來的頭發(fā)縷到耳后，“慶祝運動會圓滿成功……？”

    “……噗?！彼e著啤酒瓶擋在面前笑了起來，“不過我們成績的確很好啦。”

    “不要笑啊太宰先生，我想不到別的了?！?/br>
    “不是還有別的嗎？”他說，“伊君小說入圍前五?！?/br>
    “這也只是一般……”

    “伊君，其他入圍的四位選手可都是有出版過中篇長篇小說的經(jīng)驗者。將對手的強(qiáng)勁程度作為參考，伊君在別人眼中也是不得了的新人作家哦？”他揚著笑容鼓勵我，“嗯，雖然以前就知道伊君有妄自菲薄的壞習(xí)慣，但是這個壞習(xí)慣又伴隨著極強(qiáng)的自尊心，所以我不認(rèn)為是壞事，可是過度自謙在他人看來也是一種自負(fù)——還請對自己的作品多點信心吧?！?/br>
    唔……他說得沒錯，我這麻煩的性子是要根治，最好來一把銼刀給我快準(zhǔn)狠的解決掉。

    “為了伊君的小說入圍而干杯?！?/br>
    “那我就為了太宰先生和今劍參加運動會取得好成績而干杯?！?/br>
    隔著屏幕碰杯看起來實在好笑，啤酒的味道都要爽口了幾分，竟是下肚后讓我精神抖擻了起來。

    “說到作家，木村老師還是高中生，寫出那么一針見血的作品相當(dāng)?shù)牟坏昧?。”回憶起今日的見聞，我同他分享起來，“我在木村老師那個年紀(jì)，十有八/九是在死記硬背教科書的內(nèi)容應(yīng)付考試吧……太宰先生高中的時候都在做些什么呢？”

    他放下啤酒，易拉罐的底部在桌子上發(fā)出響聲。

    “十幾歲的時候似乎什么事都做過，回想起來我真是個問題兒童。知道嗎，伊君，不良少年和暴走族之類的在我面前完全是小兒科，連幼稚園孩子打鬧的水準(zhǔn)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小貓小狗手腳并用的撓癢癢罷了?！?/br>
    我滿以為他說這話時，是像開玩笑一樣夸張、又帶著炫耀的，沒想到屏幕那一側(cè)的太宰十分認(rèn)真的陷入對過去的思考——

    “要概括的話——我就是‘現(xiàn)代教育中的缺失’吧?！彼男θ葸@一刻竟是相當(dāng)?shù)鸟娉?，緊接著他就話鋒一轉(zhuǎn)——

    “木村的《孤兒》我也有看過。那位少年就‘撫育下一代’這個問題作出了沉重的思考?！?/br>
    我不是不想去探究他笑容背后的意義，和那句“現(xiàn)代教育中的缺失”的含義。只是他已經(jīng)將話題引開，我再抓著不放就不識好歹了。

    “說到這個，今天我和木村老師還有紫苑老師也聊過?！蔽艺f，“紫苑老師一直在跟我強(qiáng)調(diào)婚后一定不可以頭腦發(fā)熱就將決定將孩子生下……在無法保障下一代的生活時，就倉促的讓他誕生，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br>
    “即便如此……”他搖了搖頭，說：“除開因不可抗力而導(dǎo)致的意外，還是有不少人會自主選擇在自己無力背負(fù)時，誕下子嗣?！?/br>
    “‘自己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甚至是錯誤的’——對一個孩子來說，這種告知是何等慘厲的酷刑啊，不啻于是最高等級的惡意了。”我嘆氣起來，“兩位老師說的雖然離我還很遙遠(yuǎn)，但也是種警醒?！?/br>
    我將毛巾甩到一邊，說：“抱歉，話題好像被我弄得太嚴(yán)肅了。”

    “不?！彼f，“作為社會話題的確發(fā)人深省。”

    太宰先生對這個話題似乎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我很難從他臉上解讀出什么含義，他也許認(rèn)為這是很有道理的，也可能還有些自己的其他見解，卻不打算表露出來。

    我意識到自己似乎將他引到一個錯誤的話題上了。

    這種話題容易讓人想得太深，人一旦想得太深，就喜歡結(jié)合自我情況，然后層層遞進(jìn)。我絕無冒犯他，也絕無想讓他不開心的意思。

    我本想再說些什么，可一股突如其來的困意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困了嗎？”他看著我問。

    我如實相告：“最近很容易犯困，今天也是……可能是氣溫太舒適，我就不自覺的想睡覺。”

    太宰已經(jīng)將易拉罐完全推出了屏幕范圍，他房間里燈光不亮，黯淡得很有詩意，我想他是不是經(jīng)常在這種恍惚要消失的燈下一個人喝酒和品味孤獨。

    他看著他的眼睛，他說：“我和伊君恰好相反呢?！?/br>
    “相反？”

    “從……起……”

    他這句話中前半部分正好被咚咚的敲門聲所蓋住，以至于我只能聽見后面——

    “我總是睡得不太好。”

    我下意識的說：“太宰先生我聽的不是很清楚你剛才說的……”

    “啊……外賣到了?！彼酒鹕恚Σ[瞇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然后朝著屏幕這頭的我道別——

    “可惜——沒聽清楚的話就下次再告訴你吧，伊君。”

    ※※※※※※※※※※※※※※※※※※※※

    這章兩個人聊了很多呢……

    喝酒這個算是和第一章前后呼應(yīng)了，和當(dāng)時的關(guān)系相比有了突飛猛進(jìn)的進(jìn)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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