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停頓半晌，問道：“你怎知我身份？”

    解嶙心里天崩地裂一聲響，他一時心急，竟忘了此刻的自己與瀚辰帝君從未接觸過，他一介小妖，哪里能識得帝君這種大人物的？

    他大腦高負荷運轉(zhuǎn)，眼看著都要燒掉了，才想出個理由來：“我幼時就非常仰慕帝君您，曾有幸見過一次您的真容，因此，剛才便認了出來?！?/br>
    他說的是真話，大約在他靈智初開之后不久，蓬萊閣召開十年一度的萬法會議，那時蓬萊閣宴迎八方來客，如升階上龍血花鋪路，鋪了數(shù)百里遠，各方尊者皆受邀而來。那時，解嶙還是個萬事都不懂的小妖，為了使自己修煉速度快一些，便暫時離開帝王臺，前往蓬萊閣吸取靈氣修煉。

    好巧不巧，龍血花路正巧有一截是橫在從帝王臺前往蓬萊閣的必經(jīng)之路上的。

    那時，他只看見了有一人走過，華貴紫衣曳地，衣尾端卷了幾片龍血花花瓣，深目高鼻，一副眾生皆過眼云煙的模樣，唇線繃得很緊，顯得冷漠。

    他匆匆而過，如清冷月華從天而降。

    這是解嶙離瀚辰帝君距離最近的一次。

    瀚辰并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是嗎……”

    解嶙垂頭道：“我所言句句屬實，并不敢妄言?！?/br>
    解嶙見瀚辰?jīng)]再說什么，便將自己所說又重復(fù)了一遍。

    瀚辰帝君半晌沒有發(fā)出聲音，就在解嶙懷疑自己要被拒絕的時候，他突然發(fā)聲：“那你過來罷?！?/br>
    瀚辰的聲音質(zhì)冷，偏脆，其中夾雜著孤高的清冷，是藐視天下的孤獨。

    瀚辰的話讓解嶙聽不出喜怒來，但解嶙知道，若是自己真的這么渡了河，先不說自己現(xiàn)在這具破爛的身體能不能捱過那熬人的疼痛，光他渡河的時候，河水變得那般渾濁，等他過去之后，瀚辰會不會像上一世那般待他還要另說。

    瀚辰雖對妖魔并無成見，但他作為無悲天之主，也是斷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幫助一個殺孽滿身的蛇妖。

    可若不渡河，他連瀚辰這關(guān)都過不去，又如何能進阿彌天去尋浩海宸星？

    解嶙閉了閉眼，咬緊下唇，復(fù)又睜眼，沉聲應(yīng)了句“好”，便邁步向涇水岸邊走去。

    他已經(jīng)活了一輩子，沒什么豁不出去的。

    第5章 護心之鱗（一）

    解嶙看著沉默的瀚辰，一言不發(fā)地脫了黑色長靴，將褲腿挽到膝蓋，露出了一截細白的小腿。他輕輕抬腳邁入河面，撥碎了平靜如鏡的涇水河面。

    灼痛瞬間傳來，他像是將腳放在了被火燒紅的刀尖上，額頭滲出一滴冷汗，咬咬牙，又邁出另一只腳。

    在他第一只腳邁入的一瞬間，原本平靜且清澈見底的涇水驟然變得翻騰而渾濁，當他第二只腳腳尖點到河面上的時候，河水變成了一種泛著紅的混黑色，像是血液混著泥漿的那般骯臟的顏色。

    解嶙遲疑一瞬，抬頭去看瀚辰。

    瀚辰似乎并未在意河面的情況，只抬著頭，像是在看著他，但又好似什么都沒有入他的眼。

    解嶙橫下心來，邁出第一步。

    痛，全身上下都在痛，這種疼痛好像比雷霆裹身的時候還要難熬，痛楚足以將人的理智焚毀殆盡，體內(nèi)像是有火在燒，又像是有無數(shù)把尖刀在扎，忽而宛如有烈火炙烤，忽而宛如有堅冰凝結(jié)。

    就這么一點一點地，磨著解嶙的理智。

    瀚辰所在的這一處，是整條涇水兩岸最窄的一處，也足有將近三丈之遠，解嶙若是真的這么走了過去，恐怕命都沒了。

    不過涇水雖深，但它自身有靈，即使人走到深處，它也會自動調(diào)節(jié)，使水的深淺始終保持在齊膝的深度，以免在試煉中途就淹死了人。

    解嶙已經(jīng)走了十數(shù)步，過了極漫長的一段時間，河水是最渾濁的顏色，他受的疼痛，也是最難捱的。

    他臉色慘白，原本就因體寒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此刻變得宛如死人一樣，他額頭不斷滲出冷汗，汗水濡濕了他垂在頰側(cè)的墨發(fā)，每邁出一步，他都覺得下一步走不下去了，但即使這樣，他還在機械地走著，竭力使每一步都不是最后一步。

    痛，有多痛？痛得他不想再重活這一次了。

    解嶙瞇了瞇眼睛，忽然就想起了上輩子。長劍在他手里被使得出神入化，往往在對方還沒看清他出劍時就了結(jié)了對方性命，那個時候，眾人傳他無惡不作嗜殺成性，那他便覺得自己如果不多殺幾個人就對不起這個帽子。

    濫殺妖魔的驅(qū)魔師，殺；貪婪成性的人，殺；說他不配稱尊的人與仙，殺；不聽他命令的妖與魔，殺。殺得他紅了眼，也殺得他上了頭。以至最后回首時，身后已是尸山血海，他踏上的，就是一條不歸路。

    如今，他站在涇水內(nèi)，那些刻進他骨子里的血債如今都叫囂著要他償還，翻騰的長河之內(nèi)，漸漸彌漫出血腥味。

    解嶙額頭漸漸迸出青筋，太痛了。

    可忽然之間，仿若暴雨驟歇，虹橋乍現(xiàn)，涇水轉(zhuǎn)瞬變作澄澈，那些砭骨的疼痛也全都消失，解嶙終于支撐不住，脫力一般跪坐在了水面之中，水花蹦得幾乎比他還高，他嗆了幾口水，劇烈地咳了起來。

    三千里長河，清澈見底！

    瀚辰一張冷漠的臉終于出現(xiàn)裂痕，他微微有些驚訝，瞳孔縮小，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懷疑與好奇，緩緩站起了身。目光鎖住河對岸的解嶙。